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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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沒說話。
阮念只好出了房間,在前臺找到了沈晨,看樣子他正在和什麽人攀談,她走過去問:
“沈晨,你知道裴宴家在哪裏嗎?能不能給我個定位我把他送回去?”
他從微信上給阮念發了個定位,似乎是裴宴在市中心的公寓的位置,阮念拿到地址以後回到那個包間,一眼就看到裴宴正直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失魂落魄般地盯着門口的方向看。
阮念吓了一跳,走上前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裴宴這才擡起頭來将視線落在她臉上,她頗為無奈地低頭想攙扶他起來,裴宴卻是一動不動。
阮念耐着性子,坐在他身邊問:“怎麽了?”
裴宴垂眸,不知道在發什麽呆,過了半晌才問:“你剛剛去哪裏了?”
阮念笑了下:“我去跟沈晨要你家的地址呀,你又不告訴我。”
随後又小聲地自言自語:“我又不能真的把你扔在這兒不管……”
裴宴的神情茫然極了,阮念拉着他的手臂想讓他站起來,忙活了半天無濟于事,她嘆了口氣:“你太重了,你自己也用點力,不然我就不管你了。”
話是這麽說,但阮念還是伸手把他的外套拿過來幫他穿上,伸進袖子裏的時候裴宴異常乖巧,半分看不出要撒潑打滾的意思。
聽到阮念不想管他的裴宴終于像是清醒了幾分,一只手掌撐在沙發上,另一只手拉着阮念的手,強迫自己撐着站起來,才剛剛站好,他就有氣無力地,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阮念身上。
阮念雖然想吐槽一句他這麽不厚道的行為,但還是伸手将裴宴的胳膊攬在自己的肩膀上,想讓他靠着自己不至于摔倒。
兩個人攙扶着往門外走,阮念卻聽到裴宴在她耳邊迷迷糊糊地說了句話,聽不清內容,阮念問:“什麽?”
“我乖乖站起來。”裴宴提高了些音量:“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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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被他這句話給氣笑了,反問道:“我什麽時候說不要你了?我剛剛只是說你要是不配合我的話我就不管你了,反正那個房間裏也有沙發,你湊合一晚上應該也沒事。”
難得的話多。
其實對她來說,面對喝醉了的、意識不清晰的裴宴,比面對清醒的他要更輕松一些,和這樣的裴宴呆在一起,不用考慮自己說的話會不會讓他多想,不用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對他更好一些,不用猶豫自己的态度,也不用強迫自己說自己都無法接受的話。
裴宴有些失落地靠着她,倒是難得能跟她靠這麽近,嗅着她身上帶着幾分橘調的香水味,不可控地有些貪戀,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喝多了酒精上頭,還是有別的原因,裴宴緊緊箍着她瘦弱的肩膀,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你把我一個人丢在北城了,一聲不吭就離開,我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你不要我了。”
這話說出來後,阮念也愣了一下,拖着他往前走的腳步停下,她轉頭看了眼裴宴,似乎是在确認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過了半晌她才把視線挪開,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繼續往前走,她的嗓音堅定:
“我從來沒有不要你,是你不要我。”
“那天我去找你就是為了告訴你我要去海城,我本來沒打算一聲不吭地就走的,順便跟你說——”
“算了,沒什麽。”
裴宴沒說話,他低着頭,額前的碎發遮擋在眼前,阮念看不出他的神情。車就停在酒吧門口,好不容易把他塞進了副駕駛,阮念彎腰低頭探着身子替他系好安全帶,這才繞過車頭坐上副駕駛。
她側眸看了眼副駕駛上的男人,彼時他正盯着窗外,阮念也沒管他,默默地把手機打開導航,放在支架上,車外的景色不斷後退,耳邊只有發動機的嗡鳴聲,從酒吧回裴宴的公寓需要四十分鐘的車程,一路上她時不時地觀察裴宴的狀态,怕他會因為喝酒之後坐車有不适感。
阮念把車裏的溫度調的沒那麽熱,她摸了下出風口,順便往裴宴那邊撥了撥,她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裴宴已經轉過頭來,始終看着她,卻什麽都不說。
阮念以為他是覺得剛剛自己說的話有些重,只好說:“我剛剛不是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解釋。”
“念念。”裴宴忽然出聲,阮念忍不住微微一怔:“什麽?”
“三個月前,你第一次在嘉域見到我的時候。”裴宴的語氣比聲音還要更加澀然:
“你問我來海城有沒有什麽契機,我說是因為你。”
阮念不說話,只默默聽着。
接着是更冷郁沉澀的聲調,自身邊傳來:“那是真的,我不是要逗你,更不是撒謊,我——”
我們認識這麽久,我只騙過你一次。
那就是八年前在天臺上,我說我從未認真過,我說我還沒玩兒夠。
我從來沒想過要玩弄你對我的感情,我從來都是認真的,我承諾給你的,也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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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裴宴那間公寓以後,阮念把他放在沙發上,從桌子上拿了個杯子,去廚房洗淨,接了杯水再返回到客廳,遞給裴宴:
“喝點水吧,不然半夜會不舒服。”
裴宴乖乖接過水杯,拿在手裏只喝了一小口,阮念看了他一會兒。
剛剛裴宴說的那些話,每一個字都深深印在阮念的腦海裏,他的态度真摯、誠懇、挑不出一點兒錯誤,就是這樣的人,值得她回味八年。
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裴宴說的話。
如果裴宴說的是真的,那他們兩個只是浪擲了八年的時間,在剩下的日子裏他們還有很多機會來彌補。
但如果他說的那些話是假的,是依舊用來騙她的話術,阮念不願再重蹈覆轍,如果曾經的場景再現,那對她來說,和生生淩遲沒有任何區別。
她想要保護自己。
阮念回過神來,裴宴的手還緊緊牽在她的袖口上,她伸手試圖将他的手挪開,只說:
“你自己一會兒先去換身衣服再睡覺,已經十一點了,我先走了。”
裴宴的手緊緊攥着她的袖子,一動不動,不明白他的意思,阮念有些困惑地看着他,距離很近,她能夠嗅到他身上苦寒的氣息。
裴宴不知道自己這樣拽着她有什麽意義,滿腔的酸澀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你來海城以後,我一個人坐火車偷偷去看過你,但是沒有靠近過,只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看你,我想知道你過得高不高興,想知道你有麽有喜歡的人,想知道有沒有人欺負你,念念,那天賀叔說你來嘉域做采訪,我以為我是在做夢,那天是我八年來第一次離你那麽近。”
“裴宴……”阮念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從你走了以後,我只要一閑下來就會想到你,哪怕只閑下來幾秒鐘,哪怕就只是發了會兒呆,就一直會想到你。”裴宴低着頭,像是在極力克制着自己:
“我當時沒有你的任何聯系方式,我想沖過去跟你解釋清楚挽留你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做這些事,我——”
“念念,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當初沒有說那些話,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裴宴。”阮念只覺得有種呼吸酸澀的痛感:“我覺得你現在說這些,并沒有什麽用,過去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我一直覺得後悔是這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如果你真的覺得歉仄,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清楚理由?你說你當初說的那句話不是真心的,那你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麽要那樣做,你說現在還不是時間,我也說過我會等你跟我解釋,在那之前我不會給你任何回應,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件事。”
“我只是——”裴宴看着她。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愧意,也想讓你知道在這八年裏我從來沒忘記過你。
阮念無奈地笑了聲,眨了眨眼才讓眼前的模糊畫面清晰了幾分:“我會知道的,我只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相信你,你應該也清楚,當初你說的那句話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所以我現在在你面前,不管做什麽事,都需要慎重再慎重,你應該能懂的。”
“我知道,我知道……”裴宴自言自語道。
“所以。”
阮念鄭重其事地看着他,跟他說:
“你說的意思我都懂,我說的意思,我也希望你懂,在你對當初的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之前,都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好不好?”
裴宴幾分怔忡地點點頭。
阮念臨走之前又替裴宴倒了杯熱水,放在茶幾上,順便把包裏那盒餅幹放在了桌子上,她一直不知道裴宴究竟是真的喝多了還是假裝醉的,但她希望明天早上醒過來後,裴宴還能記住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那似乎并不好受,但阮念希望他記住。
阮念走了以後,裴宴去洗了個涼水澡,胃裏其實也沒多少酒,不足以讓他意識不清,他換好睡袍以後回到房間裏,坐在幹淨的地毯上。
他手裏拿着剛剛從放餅幹的禮物盒裏拿出來的字條,上面寫着幾個秀氣的字:
[裴宴,新年快樂。]
額前的碎發凝結成的水滴悄然落下,他有些煩躁地将頭發捋到發頂,從桌子下方拖出來一個放得滿滿當當的紙箱。
他把那張字條放進了其中一個相冊的夾層裏。
那箱子裏面是各種各樣的照片、拍立得、紀念冊。
都是從各個偏遠的角度,拍到的阮念曾經去過的每個地方,在這裏的每一張照片裏,都有一個相同的小小的身影。
照片裏是阮念八年裏幾乎所有的經歷。
而這個小小的紙箱,是裴宴飲鸠止渴的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