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55]
周三,阮念準備下班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自稱是前兩天被緝拿歸案的□□犯的犯案受害者的親屬,她說他們需要媒體的幫助。
所以阮念和周年兩個人就到了醫院,對于眼下的情形兩個人都摸不着頭腦,直到她見到了受害者的母親,阮念才猛然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位年過五十卻風韻猶存的母親此時卻是對自己的形象不管不顧,蓬頭垢面滿面淚痕。
那位十八歲的受害者今天中午在家裏自殺了,用家裏的臺燈線,将自己挂在窗臺邊,那個時候她的父母都在外出工作,還是對面那棟樓的鄰居偶然瞥見窗口有人影在晃動,方才報了警,她的母親也是剛到醫院不久便給報社打了電話。
當時慘案發生以後,是海岸晚報首先對事情進行了報道,所以今天出事以後,這位母親首先想到的也是他們。
“我看手機上有專業人士分析說。”女人有氣無力地坐在搶救室前的凳子上,仿佛說出這幾個字已經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氣:
“因為那個畜牲有精神病,所以量刑都是從輕,對不對?”
“姐,那些所謂的專家裏有很多人其實連專業的律師執照都沒有,別聽他們瞎說。”周年有些憤憤不平道:“現在法院那邊還沒有确切的結果,我們相信官方的結論就好了。”
“可是他确實是有精神分裂症,不是嗎?”女人絕望地抱着頭:“這總是警方發出來的結論,我女兒的人生已經全部被毀了,現在甚至在搶救室裏生死不明,這些天我女兒在努力地去讓自己振作,自己乖乖地穿好衣服回了學校,但即使她不說,我也知道她一定是被人說了閑話,因為她身體受損的原因每天都要墊着衛生巾,要吃藥,甚至連安靜地坐在那裏都做不到,她想要好起來,也主動接受了心理治療,可為什麽會突然說那個畜生有精神病?”
阮念有些無言,面對這樣的事實,她确實是無法說出任何樂觀的話。
剛剛說的量刑從輕已經是比較委婉的說法了,雖然阮念對于量刑的規則并不算太了解,但她也知道在犯罪人已經被診斷為了在實施犯罪行為時處于無法辨認或控制自己行為的狀态時,也就意味着他無法承擔自己應該負起來的刑事責任,只需要家屬及其監護人對其嚴加看管和治療,如若必要才會強制治療。
沒有所謂的“量刑”。
最嚴重的結果,不過就是強制治療罷了。
可受害者們呢?
她們該怎麽辦,她們将一輩子都活在生理及心理的雙重陰影裏,她們中有的甚至無法再融入到正常的生活裏,午夜夢回的時候,記憶還會不斷地提醒着她們曾經經歷過什麽,并不是每個人都像勵志故事裏那樣堅強勇敢,她們可能窮盡一生也沒辦法走出噩夢。
Advertisement
阮念嘆了口氣,了解到這位母親的心願是,想利用媒體的力量,同其他幾位受害者的家屬聯合起來,努力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回轉的餘地,阮念也說自己将會盡全力來幫助他們,而後,總算等來了搶救成功的好消息。
從醫院裏出來以後,阮念看了眼時間,她有些疲憊地給裴宴打了個電話:
“裴宴,我在醫院,你一會兒直接過來醫院吧,這邊有個商圈,地下好像是個超市。”
“醫院?”裴宴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是工作上的事。”阮念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時出了神,腦子裏全是剛剛那位母親的痛苦和絕望。
等到裴宴來接她的時候,也是裴宴走到她面前來阮念才回過神來。
阮念輕輕拉了下裴宴的袖子,有些失魂落魄的,裴宴注意到了她的情緒,微微彎腰雙手撐着膝蓋,與她的視線持平:
“工作上遇到什麽困難了嗎?跟我說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阮念擡眸對上他的視線,過了半晌,才朝他湊近了半步,伸手圈住他的腰,整個人都倚靠在裴宴的懷裏,埋首在他胸前。
像只蹭人褲腳的小貓,撒嬌似的行為。
裴宴見狀,擡手攬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前帶了帶,微微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不願意說,那便罷了:
“去完超市我們就在附近吃點飯,帶你去海邊散散步怎麽樣?這邊離沙灘不算太遠。”
^
七月份,海風徐徐,海灘上沒什麽人,偶爾有幾隊自駕的游客在海邊駐足,阮念光着腳踏在柔軟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白的沙子上,輕輕縮了縮腳趾,細膩的觸感。
吹吹海風,煩惱确實少了許多,裴宴跟在她身後,替她拿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只看着她的背景。
他多幸運。
所夢之事終成現實。
阮念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上裴宴的視線,微風吹起她臉側的的頭發,她擡手将飛舞的發梢壓在耳後,然後再小跑過去站在裴宴身邊。與他牽手。
“剛剛那道山筍炖牛腩很好吃,還有玉米烙,他們的玉米烙很好。”阮念說:“等我從北城回來我們再去吃一次吧。”
裴宴笑着應了下來。
他們并肩走着,靠近馬路的那一端有一家燒烤店,店外放着幾張供人休息的桌椅,裴宴問她剛剛吃了鹹的東西有沒有口渴。
阮念點點頭,裴宴便牽着她朝那家店走了過去,他們兩個一過去,那家店的老板便熱情地招呼着:
“過來了?好久沒見你了。”
阮念看了眼身側的人,裴宴向老板打了聲招呼,說要兩杯果汁就行:“最近工作忙,晚上也不方便過來。”
“行,你們去坐一會兒。”老板和藹地笑說:“果汁待會兒給你們端過去。”
“謝謝您。”
阮念選了一個靠近店門的位置坐下,忍不住問裴宴:“你經常來這裏吃飯嗎?你和老板看起來很熟。”
“沒有。”裴宴解釋說:“以前天氣好的時候,夜裏睡不着,經常會過來走走,這家店因為是全天營業,所以見過老板很多次,有時候店裏沒什麽人就聊聊天之類的,一坐就是一宿。”
這片海灘在旅游旺季的時候,是人擠人的場面,海灘上的小攤販的利潤來源主要是外來游客,但一旦到了淡季,游客一少,海城當地也沒幾個人願意跑來這邊乘涼了,畢竟市裏面有距離更近的中心海岸公園,那裏海灘離商業區近,設施齊全完善,是個吃喝玩樂的好地方。
不過這裏也有個好處,就是清淨,阮念能理解為什麽裴宴喜歡來這裏坐坐了,海風吹過來,帶着幾分海浪拍打在沙灘上的水聲,沒有嘈雜的人聲和環境,只聽着自然的回響,心反而能靜下來。
阮念擡眸看着他:“你現在失眠還嚴重嗎?”
“只能說,還行?”裴宴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不上嚴重,但也不能算太好。”
阮念還在想之前向醫生跟她說過的,裴宴有個心結的事,她有些不太确定,這個所謂的心結究竟是什麽,只能猜測是不是他十二歲的時候,常玉晴帶他去天臺想讓他和自己一起跳下去這件事。
“吃藥會好一些嗎?”
“最近在堅持吃。”
“那你就算是吃藥也要讓自己睡覺。”阮念嚴肅地說道:“不能再像那樣坐在這裏一整宿了,不然身體會垮掉的。”
“知道了。”也不知道裴宴到底聽進去了沒有,他伸手去揉了揉她的頭發:“今天是陪你過來散心的,別說我了。”
阮念愣了一下:“陪我散心?”
“嗯。”
阮念的唇線抿直,猶豫過後還是向裴宴解釋了一下今天在醫院發生的事,簡單概括以後,裴宴也基本了解了事實,凝重地點了點頭:
“選擇死亡也許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阮念眨了眨眼,不太明白。
裴宴扯了下嘴角:“但如果我是她,我想要看到造成這一切苦難的源頭得到他應得的懲罰後,再繼續這個結果。”
“可是很顯然,這事并沒有那麽容易。”阮念垂眸下去:“如果她今天真的沒有搶救回來,只能讓她身邊的人人生更加灰暗。”
沉默了半晌。
裴宴無奈地笑了下,阮念擡頭看他。
“有時候我真覺得。”裴宴笑了下:“當年我媽要是就那麽死了,會不會反而更好一些。”
阮念沒說話。
“我看到那個把她□□在療養院裏的視頻,她曬不到陽光,整間屋子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旁人進去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欄杆看。”
裴宴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
“她這樣子,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她當初選擇的是死亡,但裴明德卻攔了下來,讓她生不如死。所以我一直都覺得,人不應該裹挾着別人的期待,而應該為自己活,哪怕是死亡,也應該遵循她自己的願望。”
自由,是他們窮盡一生都無法追尋的夢。
阮念握住他的手,只說:“但她也沒有權利決定你的命運,就像裴明德不該決定她的一樣,她也不該把自己的情緒強加在你身上,你不該承擔這些的。”
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阮念笑了下,出聲安撫:“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你已經成了小時候最想成為的模樣了,裴宴,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比現在還要好,我會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