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協議
協議
接下來三天,元容秋能明顯得感受到徐璨森的憤怒。
他們仍舊是躺在一張床上,他每天早出晚歸,等她入睡,他才回來。但他不碰她,兩人背對背地睡着,中間的空間可以再睡一個人。牙刷上的牙膏也沒了,元容秋覺得這樣挺好。
但所有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先生最近的低氣壓,他們都感受到了。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小高更是倒黴,接送先生上下班的路上,車裏的窒息感能讓他膽戰心驚。
森茂集團的員工也發覺徐總很不對勁。
大家都不知道出什麽事,丁總正巧不在公司,徐總每天都黑着臉。
早上開會,已經有三個項目經理被徐總問得啞口無言。辦公室被低氣壓籠罩着,所有員工心裏慘戚戚。許多人都找徐總秘書袁雯打聽,徐總怎麽了?袁雯勸大家最近都認真些,千萬別在開會時被徐總發現錯誤,他現在的容忍度真的近乎零。
連她今早去和徐總确認行程時,他都把很多之前已經删掉的行程加回去,把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的。雖然徐總沒責備她,但他看她的眼神,很想在責問她,為什麽把他的工作随意修改。
袁雯應該是最了解徐璨森性格的員工之一,他如此苛刻的狀況,她回憶應該是他剛去蒙巴薩時才有的狀況,這兩年都不再出現過。
難道是因為丁總不在家?只有丁總能勸得動徐總,袁雯不敢催丁總回來,只是在向丁總彙報工作時,淺淺地帶一句,今天又有三個經理被徐總訓話。
元容秋知道自己是一切的原因,但她覺得這個問題,早問晚問,她總要問,那就在他繼續做一些無意義的事之前,盡早打斷。
第四天清晨,元容秋醒來,看到床頭櫃上放着一個牛皮檔案袋。很明顯這是徐璨森放的,既然放在她床頭,應該是給她的。
元容秋緩緩将檔案袋的細繩解開,抽出裏面的一沓文件。
……
元容秋看清文件的擡頭,怔住。
《離婚協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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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容秋看着這五個大字,黑體加粗,她的心停了一秒。徐璨森真的同意放她走?這,這不是她想要的嗎?他真的給了,她為何卻一點都不開心,完全沒有她之前一直以為的欣喜若狂,甚至連一絲解脫的快感都沒有。她的心,只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心像被人猛地擊出一個洞,空空的洞裏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将心髒的血液急速凍住,麻痹的感覺傳至四肢。她手腳冰冷地拿着這沓紙,這就是她的命運。他買了她,用完,扔掉,掃地出門。
元容秋,你早就想過這樣的結局,真到面對的時候,你為何會覺得心痛難忍?你在期盼什麽?你一直是被人遺棄的角色,不是嗎?父母着急把你賣掉,将你推出門,從不在乎你的感受。徐璨森将你買回家,給你衣食無優的生活,卻把你當空氣地晾了一年多。一年後,突發奇想,覺得你可以陪他演戲,又開始對你體貼溫柔。從來沒人問你要什麽,你就是所有人的玩偶,陪他們玩着游戲,他們制定規則,你沒有權利選擇。一旦你反抗,他們就将你抛棄。被抛棄才是你最終的宿命。無數個夜裏,她想過的結局,就是她孤獨終老。
越想越心疼,心髒強烈地緊縮讓呼吸困難,她努力地呼着氣,眼很酸很澀,卻絲毫沒有一點眼淚。她不想哭,因為淚腺都吝啬得給她一點回應,她幹着眼瞪着那幾個字,眼窩好痛。
她努力扯出一個最難看的苦笑,深吸口氣,慢慢往下看。
這是離婚協議書的标準文本,徐璨森明确地寫明,孩子都歸他。
作為孩子的母親,徐璨森給元容秋豐厚地財産:
一、森茂5%的股份,無表決權,只有收益權。若出售視同自動放棄股權對應的收益,森茂可以優先回購,按當時股價回購。
二、徐家現有的三套別墅劃到她名下。
三、每月一次探視孩子。如果她再婚,探視孩子的時間改為三個月一次。
最後一段話很重要,元容秋與徐璨森必須共同生育三個孩子,第三個孩子滿一歲後,離婚協議書自動生效。
元容秋看着最後一頁徐璨森龍飛鳳舞的簽名,剛勁有力,他簽的時候一定很堅絕,毫無猶豫。
元容秋将離婚協議書按在胸口,心痛的感覺在心裏狂湧,淚終于默默流下來,豆大的淚珠浸在她的睡裙上,浸出一大片濕潤。
這不是得償所願嗎?淚卻為何止也止不住地狂奔而出。
她不在乎他給的財産,只在乎他願意讓她每月探視孩子一次,他對她再怨恨,也沒有剝奪她見孩子的權力,他其實對她挺仁慈。
元容秋找來筆,顫抖地在兩份離婚協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當最後一筆落下,她抹去所有的淚,将一份協議放回檔案袋,另一份自己收起來。做完這一切,她看着床頭的那個檔案袋,莫名地感到心空落落的。
元容秋,這不是你想要的嗎?為何你現在如此茫然,徐璨森如你所願了。他給你自由,只要你給他生三個孩子,他一刻都不會留你。
元容秋,你應該開心,應該歡呼,快笑啊!大笑啊!為什麽像失去一切一樣,你本來就是一貧如洗的窮光蛋,有什麽好失去。你個笨女人,你給我笑!給我放聲大笑!你贏了!不是嗎?
她臉上的肌肉連扯動都無力,她笑不出來。
元容秋落寞地轉身,走進嬰兒室,看着還在睡的寶寶。
她的淚又掉落,唯一舍不得的是孩子。她擦去所有的淚,小心翼翼地在兒子臉上吻一吻,她拿到徐璨森的承諾,就意味着她和孩子的分離進入倒計時。她終究要離開孩子,寶寶,對不起,媽媽舍不得你,卻不得不離開你。媽媽,對不起你。
元容秋難過地跪在嬰兒床邊,心痛到無法呼吸。寶寶在這個時候睜開眼,一看到母親,嘴一咧,笑了。
元容秋看着兒子的笑,心更難受,淚如雨下,寶寶不明白,卻能感受到母親的痛苦,也哇哇地大哭起來。
元容秋将兒子抱在懷中,将他靠在自己肩上,單手用力将淚擦掉,哭完就算了。這一天,總會來,她不該難過,應該勇敢地面對,在離開孩子之前,珍惜每一刻陪伴他們的時光。
元容秋花費許久,才将心情調整完畢。一整個早上,她沒下樓。
直到中午,林媽來敲門,元容秋才應一聲。
林媽走進屋,看到元容秋紅腫的雙眼,吓了一跳,卻不敢多問,“太太,午飯準備好了。”太太早餐都沒吃,不知道出什麽事?現在又腫着眼,林媽意識到事态嚴重,再有心事,飯還得吃啊。不然,怎麽有精力照顧小少爺呢?林媽心疼地盯着太太。
元容秋點頭,林媽退出去,關上門。
元容秋進浴室洗把臉,出來抱起兒子下樓。
生活繼續,她挑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
森茂總裁室
丁慎賀一趕回來,就直奔公司,已經有四個人和他說公司這幾天的低氣壓。丁慎賀給徐璨森打電話,他說什麽事都沒有。
駱凝歡那邊需要丁慎賀出場演幾場戲,他就趕過去。他想只去三天,公司應該沒什麽大事,哪想就他不在的三天,公司所有人都說徐總不對勁。
元容秋,只有她能讓徐璨森如此,他必須馬上趕回來。駱凝歡那邊的事一辦妥,他馬上回城。
丁慎賀推門走進徐璨森的辦公室時,徐璨森正在看報表。
丁慎賀将行李往旁邊一放,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邊掏出煙叼上,一邊給自己倒杯茶,連忙喝一口:“你到底咋了,公司上上下下都驚到。”
徐璨森坐在辦公桌後,只擡眼看一眼他,繼續看報表,一言不發。
丁慎賀覺得事态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
丁慎賀走到他對面,隔着辦公桌遞給徐璨森一支煙,徐璨森接過,丁慎賀給他點上,坐在他對面的皮椅。
徐璨森一邊抽着煙,一邊繼續看報表。
丁慎賀慢慢将他手中的報表壓在桌上,“別看了,告訴我,出什麽事了?”
徐璨森放下報表,往皮椅裏一靠,吸着煙,沉默。
丁慎賀急了,手指重重敲着桌子,“說話。”
徐璨森雙眼微眯,“我把離婚協議書給元容秋了。”
靠!
丁慎賀急得騰一下起身,撐在桌上瞪着徐璨森,“你有病吧!”
徐璨森嘴角微動,“她想要的。”
丁慎賀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煩躁地在辦公室裏踱步,一邊踱一邊氣憤地罵他,“她要,你就給?!你咋不結婚第二天就放她走。神經病!女人使性子,男人至少得哄哄吧,哪有像你這樣的,女人要離婚,你立即簽字,瘋子!她……她嫁給你,真是倒八輩子大黴了——”話音剛落,又意識到說錯話,連忙住嘴。徐璨森臉已經鐵青,現在不能提這個,徐璨森正是覺得元容秋想離開他,才會這麽生氣沖動。
徐璨森呵呵冷笑:“我簽字,她不用再倒黴。”連慎賀都說她嫁給他是倒大黴。
丁慎賀煩躁地扒着頭發,“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徐璨森眯着眼,抽口煙,拿起報表,繼續看。
丁慎賀将報表扯掉,扔在一旁,“別裝。和我聊聊,到底怎麽回事?”
徐璨森怒火已到臨界點,雙拳攥得生痛。丁慎賀,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丁慎賀卻握住他的拳頭,“你要揍随意,揍之前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他一點都不怕他,他知道徐璨森現在的狀态是把自己全身的刺都豎起來,誰惹誰倒黴。但他必須問清楚,如果要解決他們的問題,他首先得分析他們的症結在哪裏。
徐璨森瞪着他半晌,終于慢慢松開拳頭,将煙狠狠吸了幾口,才将她那句話說出口。
“生完三胎,可以放我走麽?”
丁慎賀一聽,愣住,又問他們最近發生什麽事?徐璨森将他的改變,陪她帶孩子去打疫苗都說了。
丁慎賀認真地聆聽,聽完,他抽着煙思考。
徐璨森也默默抽着煙,他想不通的是,為何他在示好,他在改變,她卻絲毫不領情,還說出讓他大為光火的話。當初是他提議娶她,抵元家的負債,她自己答應的,他又沒逼她。為何現在她卻着急離開?結婚一年多,他又沒虧待她,她還想怎麽樣?
丁慎賀看着他,認真開口道:“嫂子一直想走,從結婚開始。”
徐璨森看着他,沒有發現意見,丁慎賀說的不錯。這是他之前一直沒意識到的。
丁慎賀繼續分析:“她從沒用過你的錢,也從不主動和你說話,你們的婚姻在她眼中,從頭到尾就是一場交易。她會認為自己只是交易的商品,她讨厭自己是一件商品,卻無力改變。她認命地嫁給你,但她讨厭你們之間這種關系。你婚後又一直對她忽視,她感受不到你對她的關心,更加深她自己是一件可有可無商品的認知。你突然對她好,她是無法接受的。在她眼中,你們的關系并不平等,既然不平等,她也不可能回應你的好。”
徐璨森認真地聽着,連煙灰掉到桌上,他都沒意識。丁慎賀分析的,貌似有點道理。
丁慎賀看他一眼,疑惑地問,“我也挺好奇,當初你為何會同意娶嫂子?你們之前并未見過。”
徐璨森平淡地回答:“她好看。”當然,他想法也很簡單,到了該結婚的年紀,照片上的她真的挺好看的,淡雅的氣質一下入了他的眼,他覺得自己和她結合的孩子應該長得不錯。
靠!
丁慎賀狂翻白眼,“活該嫂子休了你。”
徐璨森圓目一瞪,再說把你爆打一頓。
丁慎賀雙手舉高,投降投降,“好吧,我知道症結在哪兒了。”
徐璨森看着他。
丁慎賀坐回椅子上,“你當初娶嫂子,就不是因為愛,那現在,你憑什麽要嫂子相信你愛她?”
徐璨森一下被問住,這問題問得好,對啊!他和她之間是愛嗎?他根本就不懂愛,卻想對她好,還指望他對她好,她就能感激回應他。這,這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嗎?
丁慎賀觀察着徐璨森臉上的表情變化,知道自己戳中他的要害,繼續緩緩道:“你為何現在突然想對嫂子好?”他這個軍師,居然還要幫徐璨森解決婚姻問題。徐璨森,你和嫂子這次肯定要好好感謝我。
徐璨森怔怔地看着他,那個午後的畫面又跳出來。徐璨森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丁慎賀,元容秋救徐父,徐父說元容秋不像元家人,她照顧孩子的模樣,讓他開始慢慢想了解她。
丁慎賀聽完,雙眉一挑,“你個呆瓜,一年後,你終于意識到你有點喜歡嫂子了。”
徐璨森雖然覺得這話挺刺耳,想了想,又覺得此話沒問題。他沒反駁。
丁慎賀看着他,笑了,“如果你喜歡,這事就好辦了。”
徐璨森蹙着眉,此話怎講?
丁慎賀在椅子狠狠地伸個懶腰,“今晚請我洗澡,老子趕着回來,連廁所都憋到公司才上,差點憋死我。”
徐璨森将煙盒扔向他,快說。
丁慎賀識趣地道:“唉,你就不該給嫂子簽離婚協議書,這一招絕對絕對是昏招。”
徐璨森橫他一眼,她要的,我給她,她還能怪我?
丁慎賀重重嘆口氣,“你把離婚協議書一簽,嫂子絕對哭死,覺得自己一直的擔心全中。你根本就沒打算和她好好過日子,就是利用她生孩子,生完就讓人滾蛋。你說,她豈不是更不相信你會愛她。我真是服了你。”
徐璨森抿着嘴,他,他就是生氣她都能看到他在改變,還故意提離開氣他。他如她所願,想走随便,其實簽字時他牙根都快咬碎了,驕傲的自尊心又逼着他簽。
丁慎賀搖搖頭,“以後,你們再鬧脾氣,你記得第一件事給我打電話,別沖動。你這個戀愛學分為負的人,千萬不要自己做決定,絕對大錯特錯。”工作上事的,他相信徐璨森不會這麽沖動,但愛情,呵呵,他要摔的跟頭還多着呢。
徐璨森雙手活動筋骨,再廢話,可以來練練。
丁慎賀聰明得很,立即話題一轉:“不過,嫂子這麽想離開你,還有一種可能——”
徐璨森眯着眼看向他,別賣關子,快說。
丁慎賀表情神秘:“有沒有可能,嫂子嫁給你之前,有意中人。嫁給你,一下将她的愛情打破了——”
徐璨森臉上的表情也跟着凝重,他從沒想過這種可能。
丁慎賀小心地道:“我們都知道,嫂子是因為家庭逼迫嫁給你,她為何同意,我們不得而知。但她有沒有喜歡的人,你肯定沒問過她。如果她到現在還對意中人念念不忘,想早點完成交易,離開你,回到愛人身邊。你說,這種可能存不存在?”
徐璨森咬着牙,狠狠道:“別問我。”
丁慎賀輕嘆:“目前來看,嫂子婚後,并沒有和其他人的來往,那愛人一說,只能說是一種猜測。更大可能還是因為她覺得你娶她只是交易,你并不尊重她,她才着急離開你。”
徐璨森雙肘撐在桌上,雙手交握,雙拇指摸着下巴。這種說法更可靠。
徐璨森郁悶問道:“現在怎麽辦?”
丁慎賀吸着煙,吞雲駕霧,透過煙霧看着他,沒說話。
徐璨森知道他在思考,耐心地等他開口。至少,丁慎賀今天分析的一切,他聽完,也覺得自己這樣做有很大問題。元容秋生氣的原因,他大致能理解了,他心裏的怒火也消去一大半。
丁慎賀問:“你離婚協議怎麽簽的?”
徐璨森将自己定的條款告訴他,丁慎賀聽完,終于笑了。
徐璨森皺眉等他開口,他笑了代表已經想到解決辦法嗎?
丁慎賀将手中的煙熄滅,嘴角的笑仍挂着,“幸好你加了那句,三胎滿一歲,協議自動生效。”
徐璨森不明白。
丁慎賀:“什麽時候生三胎,不是你說了算嗎?”
徐璨森眼神閃過一道光,對啊!他居然都沒想到這點,真是被怒火沖頭腦。慎賀,你小子果然精明!
丁慎賀看他悟過來,笑得更開心:“你看,我一點,你就懂了。生三胎之前,你怎麽哄嫂子,嫂子可管不了吧。沒完全三胎的任務,她也走不了。”
徐璨森臉上終于陰轉晴,的确,他不着急生三胎,就有更多的時間與她相處,如何讓她回心轉意,就看他的表現。
丁慎賀又給他潑盤冷水:“不過,你那個榆木腦袋,哄女人,我還真擔心,別越哄越跑。”
徐璨森瞪他一眼,“有你。”
丁慎賀笑了,走過去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肯定幫你把嫂子追回來。我和駱凝歡還要靠嫂子幫忙呢。”
徐璨森滿意地點頭,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地,笑容慢慢爬上臉。
丁慎賀看着他,得意地說:“将來給你幹兒子多分點股份。”他們早約定過,下一代肯定要聯姻。
徐璨森毫不猶豫:“你第一胎生女兒。”他兒子的媳婦早就預定慎賀的女兒。
丁慎賀無語地扶額,“這豈由我定啊,惹我生兒子,你就趕緊再生個女兒。”
兩人終于哈哈大笑起來。
當徐璨森摟着丁慎賀的肩出走辦公室,談笑風生地步入電梯,瞬間讓辦公室裏的低氣壓一掃而光。袁雯迅速将這個好消息傳遍公司,大家歡心鼓舞,丁總威武!!
徐府上上下下還愁雲密布,先生生氣,太太憂愁,這家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