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平京城爆發喪屍病毒當天,城裏死亡人數,以及混亂程度達到了一個巅峰值。

城裏的百姓不是傻子,知道一個人勢單力薄,便自發的組織幾個人一起戰鬥,于亂世中,拼出一條血路。

衆人在一次次戰鬥中積累經驗,偶然的機會下,有人發現了這些吃人的怪物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們的腦袋。

只要打碎了腦袋,這些怪物就不再動彈了。

而最先發現這一點的人,叫朱泉。

從徐家院子逃出來的崔玉和許朝顏撞見的人,也是朱泉。

朱泉看到兩個渾身髒污的女人并不覺得驚訝,正準備招呼她們過來的時候,看到了秦蕭。

他一下便認出了秦蕭。

朱泉面色激動,手裏揮着舊衣做的旗幟,沖着秦蕭等人示意,他刻意壓低聲音,是為了不引起附近的喪屍注意:“秦先生!這兒!”

秦蕭倒是沒有立刻認出他是誰。

朱泉伸出食指,不斷點在自己胸口上,他說的很快:“我呀,是我呀!”

秦蕭盯着他看了幾秒,終于是認出來了。

他是酒樓的店小二。

“是你啊。”他記得這個人,是因為那天他同這人打聽過一些事。

在朱泉的帶領下,三人先後進到酒樓裏面,這才知曉,原來這裏竟然是個容納了上百人的避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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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分別居住在酒樓不同樓層的屋子,酒樓一共六層,最上層是作為探查情況用的,不久前朱泉就是在那上面看到了徐家院子發生的事,特意冒險出去帶他們過來。

朱泉想的是,能多救一個是一個,過去了好幾天,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見到過活人了。

現在一次就見到三個大活人,他當然開心。

宋予和冷昌來到酒樓門口,仰頭看着樓上正在探頭觀望的人們,沖他們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那些人看到他們走進來,又陸續縮回腦袋。

“這地方不錯呀,易守難攻,簡直就是個天然的避難所。”宋予笑着打量四周。

冷昌身上背着那把沉重的狙擊槍,這東西對于這裏的人來說,可以說是前所未見,沒有人知道那東西是什麽。

未知的東西顯然是最令人恐懼的。

冷昌蹙眉:“幸存者人數不少。”

宋予:“是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在短短幾天之內把這地方建起來的。”

他們不知道,這都要得益于朱泉本就是酒樓的店小二,對于樓裏的各個位置再清楚不過,最初酒樓爆發感染時,他陰差陽錯躲在房梁上沒被人發現,後來再看外面的情況一樣混亂,索性留在這裏不走了。

同他一樣逃過了第一批感染的幸存者都選擇留下,朱泉平日裏聽慣了別人指揮,現在突然臨危受命開始指揮別人倒是手到擒來。

朱泉對此十分慶幸,覺着自己平日不做工的時候去聽人擺談閑話,對于一些流傳多年的戰場經驗也有所耳聞,他回想那時所聞,再看此時身處的地形,發覺這裏正是一處适合留守的絕佳之地。

朱泉便這麽留下了,別的幸存者剛躲過了第一場劫難,還像無頭蒼蠅似的不知接下來的打算如何,便也跟着留下,這一留下,一部分人慢慢積累了一些戰鬥經驗,也琢磨出如何在這亂世中活下來的方法,所有人同心協力,人數越來越多,一直堅持到現在也算是小有規模。

朱泉難得見到一個相識的熟人,所以對秦蕭身邊的幾人也很友好。

但宋予和冷昌進來時,他還是多看了那麽幾眼,總覺得這個女人看着眼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不過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他們的隊伍又多了幾個能打的。

酒樓一共六層,最頂層和底層随時都有人輪流巡視,以防緊急情況出現。

中間四層每一層樓同樣有人值守,只是這四層值守的人換成了戰鬥力沒那麽強的人,大多數是上了年紀的婦孺。

活下來的孩子不算少數,他們被算在了戰鬥力偏弱的隊伍裏,幾乎沒有參加過戰鬥。

秦蕭咚咚咚從樓上下來,沒說話,直接抱住了宋予,他撲過來的時候帶着一陣清香,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藥香。

冷昌斜睨了他們一眼,攏了攏肩上的背帶,往樓上走。

宋予垂在身側的右手反握住刀柄,沒讓它碰到秦蕭一星半點,另一只手擡了起來,熟練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由上至下緩緩撫摸。

“我沒事,放心吧。”她柔聲道。

像是哄小孩的語氣。

秦蕭忽然身體一僵,往後一退,緊張地說:“宋姑娘,我我我……”

“我什麽?”宋予笑出聲來。

“……失禮了。”秦蕭嘆了口氣。

宋予将腰間的尖刀重新插在了腰後,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秦蕭,她在他頸窩裏拱了兩下,柔滑的側臉摩挲他的臉頰:“失什麽禮,我也喜歡你。”

她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随即又意識到發燙的臉似乎是對方的。

秦蕭握住她肩頭,想要将人往外推,着急地說:“宋、宋姑娘。”

兩人分開前,宋予最後狠狠用力抱了一下才松開:“走,上樓。”

秦蕭深呼吸幾口氣,轉頭看着她的背影,這才注意到樓上的腦袋都在靜靜打量他們,他的臉紅在昏暗的燭光裏不算明顯,只有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在燭光映照下隐隐發亮。

朱泉下樓剛好看到這一幕,愣在樓梯上,被走上來的冷昌拽住了後領往上走:“你就是剛才沖我們揮旗的人吧?跟我過來,有事問你。”

朱泉倒退着踉跄好幾步,慌慌張張地問:“大俠大俠,要問我什麽啊?”

冷昌松開手:“你認識秦蕭?”

他看得出他們确實是認識的。

“認識啊。”朱泉老實回答,別扭地整理衣服。

是認識,但是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就是了。

冷昌走到了二樓,冷冽目光掃過十多個站在門前張望的人,那些人立刻縮進門裏不敢露頭。

朱泉站在他身邊,視線不住往他背後打量,他不知道這人背後的東西是什麽,但剛才在樓上他全都看到了,此物威力極大,可以直接把怪物打得憑空消失呢。

朱泉不想原地消失,所以心頭自然是怕的,再說他看這人也有點面熟。

冷昌轉過頭,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嘴唇立刻繃成一條線:“剛才進來的兩個姑娘在哪兒?”

“哦,她們啊,”朱泉指着樓上。“我看她們受了傷,所以帶她們到樓上去了,樓上才有治外傷的藥。”

朱泉在前面帶路,冷昌跟在他身後,目不斜視。

朱泉習慣性跟客人搭話,扭頭說道:“大俠和秦蕭是怎麽認識的啊?”

“我可從沒見過他身邊還有朋友呢。”他嘿嘿笑了兩聲。

冷昌沉聲道:“我問,你答。”

他又說:“關于秦蕭的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朱泉此時算是看明白了,這倆人确實不是朋友,要真是朋友也不必跟他打聽了,他的小眼神不自覺飄到樓下已經抱完了往樓上走的兩人身上。

不是朋友,難道……是愛慕同一個女人?

宋予一步蹦上三級樓梯的動作,讓朱泉突然想起來了自己是在什麽時候見到的這人。

也就是幾天前,他接待了一個外地口音的客官,這人穿着女人的衣服,行為舉止卻像個男人,他記得掌櫃曾好心勸她另尋住處,說這裏剛剛才有人暴斃身亡,但這人聽後竟是毫不在乎,直接掏銀子住下了。

所以朱泉記住了她,再次見到這個女人時,才會覺得面熟。

宋予沒把他認出來,因為朱泉現在的打扮跟那時候完全不同,他穿着一身不同顏色拼湊的衣服,碎布條一樣的衣帶拴在腰上。

朱泉收回目光,對冷昌說:“其實我與秦先生也只是萍水相逢。”

他吞咽了一下,冷昌攏緊了肩上狙擊槍,冰冷的槍口從肩頭露出來。

朱泉又說:“他四年前才來的平京,給好幾個大戶人家做過工,做得最久的是錢富商家,他不愛跟人來往,身邊也一直沒什麽人,還有人曾笑話他是個閹人,二十四五的男人從不沾女色算怎麽回事,您說是吧?”

朱泉當慣了小二,突然當了幾天小頭領也沒能把他那逢迎的德行給改掉。

他說完,低着頭,眼睛往上去瞧冷昌的表情。

冷昌與他面對面站着,他本就不高,此時更是因為弓着後背顯得矮小。

“四年前?”冷昌嗓音低沉。

朱泉點頭:“對對對。”

冷昌往樓下瞥了一眼,湊近一步,低聲道:“他為什麽會在四年前到平京來?”

朱泉連忙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冷昌沒有接着問下去,樓下兩人已經走到他身後不遠處。

宋予一步跨上來:“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

朱泉看了眼跟在她身後的秦蕭,面露難色,繼續搖頭。

冷昌沒說話,徑自往樓上走。

宋予跟在他身後追問:“你是不是又想背着我們搞事?”

冷昌頭也不回:“難道我還要當着你的面?”

秦蕭沒有跟上他們,站在原地沒動,朱泉回頭看看,又轉回來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宋予一走,秦蕭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沉聲問道:“你跟他說什麽了?”

朱泉搖頭說:“沒說什麽,他就是跟我問路來着。”

秦蕭此時的狀态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這種變化沒有任何過渡,而是在一瞬間變化的。

朱泉見過很多這樣兩副面孔的人,卻是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他看到秦蕭的時候,比他方才看到那個拿着武器的男人還要緊張。

他很清楚那種緊張絕非來自于兩個人是否攜帶了武器,那種緊張是突然出現,且由內而外湧出來的。

秦蕭擡手,拍在朱泉肩頭:“嗯,問路。”

朱泉附和說:“對,問路。”

下一瞬,朱泉感覺肩頭一股力道壓了下來,他的半邊整只手臂在極短的時間裏發麻僵硬,無法動彈。

朱泉哎哎哎叫了幾聲,正欲掙紮,肩上的力道卻在這一瞬突然消失。

“你剛說你叫什麽?”秦蕭陰沉地說。

朱泉眼淚都疼出來了,忙答:“朱……朱泉。”

“好,我記住你了。”秦蕭說。

……

宋予向來沒什麽耐心,一到樓頂便伸手将人用力一推:“問你話呢,說話。”

“你想讓我說什麽?”冷昌穩住身形。

樓頂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兩人,那兩人是輪流放哨的,突然看到兩張陌生面孔出現,一時間有些茫然。

宋予沖他們一揮手:“換班了,現在這裏我們來看。”

那兩人面面相觑,看到冷昌瞪了他們一眼,這才推推搡搡下了樓。

“你剛才跟那個朱泉打聽什麽?”宋予問。

冷昌将肩上的狙擊槍放下:“你覺得我還能打聽什麽?”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對秦蕭做什麽,我饒不了你。”宋予說。

冷昌氣笑了:“你能怎麽饒不了我?”

宋予剜了他一眼,鼻腔裏冷哼一聲,肚子又一次咕咕叫了起來。

她撇撇嘴:“懶得跟你廢話,我去吃飯補覺,你反正已經上來了,接着放哨吧。”

宋予下樓正好碰到秦蕭,他面露難色,低聲道:“發生什麽事了?”

宋予:“沒事,他神經病別理他。”

“神經病?”

“就是瘋子。”

“……這麽說冷兄弟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宋予驚道:“你什麽時候跟他變兄弟了?”

她用力捧住秦蕭的臉,認真道:“你以後離他遠點,聽見沒?”

“為何要離他遠……”

宋予加重手上力道:“聽、見、沒?”

“聽見了。”

秦蕭的臉被擠壓得變形,他眼中帶着笑意,問宋予:“困了吧?”

“嗯。”宋予松開手。

她确實是困得不行了,要是現在給她一個枕頭,她可以一秒入睡。

秦蕭指着樓下:“你去休息,我去給你找點吃的,等你醒了就能吃。”

宋予點點頭:“好。”

她走下樓梯沒幾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停住腳步,回頭問道:“許粵?”

秦蕭臉上的笑意轉瞬即逝:“宋姑娘,我是秦蕭。”

宋予點頭,繼續往樓下走,這次沒再回頭。

她沒回頭,所以也沒能看見,秦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因為太過用力,以至于指甲全都陷進肉裏,松開時,十指全都染成了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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