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最初,山亦銘還不是個草芥人命的性子。
那時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山亦銘剛成年,被世人譽為史上最年輕的基因學家。
因為他發現了一種病毒,這種病毒可以影響別的細胞,促使別的細胞進行快速分裂,從而達到自愈的作用,這種作用在醫療方面非常有效,如果使用得當,甚至可以讓使用者斷肢再生。
這種病毒被命名為“阿爾法”,最初只在醫療方面使用,因為價格高昂,獲取渠道少之又少,被上層近乎壟斷。
為了讓阿爾法高昂的價格降下來,普及到整個社會,讓窮人也可以有機會使用,山亦銘一直苦苦尋找一種方法,一種可以大量提取阿爾法的方法。
後來他也确實找到了這種方法,并且付諸行動。
可大量的阿爾法流進各個渠道,一定程度上确實達到了普及的作用,讓窮苦人民也可以使用,讓那些因意外落下殘疾的窮人都可以重獲新生,然而事情很快朝着山亦銘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
社會是階級分明的社會,上層剩下的流入中層,中層再流進下層,等級分層不止是醫療層面,同時也意味着思想與學術的壟斷,下層人花費高昂費用得到了阿爾法,他們将那些顏色奇怪的液體注入身體,期待着找回失去的健康。
可他們等來的是變異。
他們不懂得什麽叫病毒活性,也不懂得進入人體的阿爾法會殺死原本健康的細胞,在這過程中很多人都會因為沒有醫療儀器幫助過濾導致死亡。
原始病毒在市面泛濫,醫療所用的滅活病毒供不應求,病毒廣發使用後導致了大量變異,對于變異後的病毒,現有的醫療技術已經無法對其進行過濾,所有人都只能束手就擒。
那些感染了變異病毒的人,一旦死去,将會在短短幾十分鐘裏複活,只是複活後的他們,全都成了阿爾法的載體,他們是他們,卻又不再是他們。
他們,變成了活死人,人們也稱他們為“喪屍”。
他們看起來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可仔細一看卻又能看出明顯不同,他們的眼睛是渾濁的,喉嚨裏會發出“嗬哧嗬哧”的動靜,走路的姿勢非常僵硬,大多數人行動遲緩。
最先爆發感染的是貧民區,之後是附近的大型工廠,接着受到影響的便是醫院、學校、以及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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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為了防止民衆恐慌,在一開始就壓下了所有消息,結果導致絕大部分民衆根本不知道感染的事,以至于後來阿爾法徹底爆發感染的時刻,無人知曉該如何與其抗争,只能束手就擒,淪為喪屍。
山亦銘想要阻止感染,他熬了好幾個大夜終于找到了可以消滅新型阿爾法病毒的方法,只要将受到感染的人控制住,讓他們的生命體征降到一個臨界點即可,到時病毒會判定宿主已喪失行動能力,它們便會受到影響,只要可以在這段時間裏采取一些必要手段,激活人體免疫系統就能将病毒一網打盡。
可這個方法是山亦銘在小白鼠身上得出的結果,由于情況緊急,還從未做過臨床試驗,沒有人願意冒這個風險去救那些已經被感染的人。
山亦銘是第一個發現病毒的人,事态發展不再受控之後,在病毒身上獲得便利的人們忘了過去的便利,開始讨伐他們自以為的源頭。
山亦銘很快被停職,素有行動受到二十四小時監視,同時被收回了所有實驗項目權限,無法繼續進行任何實驗,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上層階級管理着人類社會百分之八十的資源,這一次的感染卻沒有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他們沒有按照山亦銘的方法對感染者進行控制,而是在發現感染者大腦受傷之後就會徹底死亡這一點,對所有感染者進行屠殺。
山亦銘知道這件事,可當時的他年少輕狂,不屑于接觸上層社會,他沒有權利,同時也沒有話語權,他的所有行為都是在上層允許的情況下發生的,只是他明白得太晚,沒有任何餘力去阻止這場殺戮。
上層善于造神,他們一句話便讓山亦銘成為民衆心中最偉大最年輕的科學家,他們也善于摧毀,病毒變異進化導致大面積感染,成千上萬人死去這件事被壓成了實驗室病毒洩露導致感染。
山亦銘一朝成神,一朝跌下神壇,但上層還需要他,他的事在經過了大肆渲染後被洗白,上層善于操控輿論,民衆普遍相信科學,理解病毒洩露只是少數人的失誤。
千萬人死去,是科研之路堅實的地基。
上層善于造神,善于操縱,善于讀人心,玩人性。
下層善于相信,善于崇拜,善于接受,善于原諒。
阿爾法洩露導致數萬人死亡事件,在幾個月後漸漸銷聲匿跡,人們再提起這件事時,只會說功大于過,人不是神,人會犯錯,知錯就改,那就是人。
但人的貪念是無窮無盡的,阿爾法帶來的好處像是迷魂藥,人們依舊趨之若鹜,不過這一次,上層有了經驗,從之前的事吸取了教訓,将阿爾法視為禁止流通物品,禁止等級為S。
上層找到山亦銘,希望他可以找出一個徹底銷毀阿爾法的辦法,山亦銘最初是拒絕的,可他很快發現沒有資金來源,實驗根本無法進行,他多年的研究将會毀于一旦。
他妥協了,他接受了他們的金錢,仿佛是向自己最痛恨的階級狠狠跪下,他心态快崩了,但他苦苦堅持着一邊進行別的研究,那是明面上的,一邊繼續進行阿爾法的研究,他想找出一個讓阿爾法和人體細胞共生的方法,他認為阿爾法的潛力無限,只要他可以找到一個達成平衡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他想有朝一日揭開那些被掩蓋的真相,他想昭告天下,死去的千萬冤魂本可以繼續活着,他們本來是有機會活下去的,是那些人無情的剝奪了他們生的機會,到頭來還要将殺人的屠刀塞到他手上。
山亦銘18歲這一年,遇到了一個人。
這一年,許粵只有5歲。
年僅5歲的許粵靠自學讀完了小學六年的課程,對于初中課程展現出了極高的學習天賦,他是在一場數萬人參加的知識競賽裏獲得了高分,因此引起了上層的注意。
他們看中他的天賦異禀,願意出資培養一個可能會成為得力下屬的人,因為這點錢對于上層來說算不上什麽,他們可以在同一時間将賭注下在無數個這樣天賦異禀的孩子身上。
可在無數孩子裏面,山亦銘只留下了許粵。
他聰明,擁有極強的學習天賦,不同于別的孩子,他強而不自傲,他善良有原則,待人接物展現出天然的同理心,山亦銘看過太多急于表現自己,為了成功可以踩在別人血肉裏往上爬的孩子,他看見許粵,像是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他留下許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提醒自己。
莫忘初心。
于是後來,他發現了時空回溯的奧秘,找到了回到過去的方法,并在之後十多年專心研究這一現象,時空跳躍是他最偉大的發明,回到過去成了他的執念,他做到了。
但他一次次回到過去,一次次發現他無法改變任何軌跡的事實,他放棄了。
時光機的出現,催生了時空犯罪。
時空跳躍的頻繁使用,促進了時空亂流的到來。
死去的數千萬人是山亦銘心中的一根刺,十多年來,他避而不看,卻清楚知道那根刺早已腐爛成根,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回想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回想那個發誓要讓世界變得更好的自己,他終于想明白了。
這個階級分明的世界絕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他注定不能改變這個世界,那麽至少讓他回到過去,建立一個和諧美好的新世界。
許粵聰明,也許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他開始旁敲側擊,提醒山亦銘,不忘初心,不忘科技永遠是為人類服務的初心。
山亦銘越看越覺得他就是當初的自己,在某些事情的想法上,他們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只是他們之間相差了十三年,現在的許粵之所以會勸他別動那些念頭,是因為許粵不清楚當今世界的真相,他還沒有被權利按着頭跪下,還沒有知曉階級與階級的城牆營壘有多堅硬。
他不懂山亦銘,作為老師,他原諒了學生,只是在最後懇請他的學生。
至少,至少不要來阻止他。
他問許粵:“人與人之間最根本的東西是什麽?”
“尊重。”許粵向來如此回答。
山亦銘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你不願幫我,那麽至少,尊重我的決定。”
五年前,史上最大的一場時空亂流突然降臨,打得人類措手不及,近乎滅絕。
山亦銘作為發現了時空回溯的第一人,遭到了民衆的抨擊,他們認為這場災難的根本原因就在他身上,十多年前事件又一次重演了,這一刻,他覺得不止是上層腐敗,就連下層也爛根了。
這場災難終于危及了上層利益,令他們高高在上的地位搖搖欲墜,他們再也坐不住了,假借聽取民衆的呼聲,下令通緝山亦銘。
如果說在此之前山亦銘還有所顧慮,那麽在這條通緝令頒布以後,他的所有顧慮全都消失了。
那些所謂的上等人要求山亦銘平息這場災難,不管要用什麽辦法,他們都願意無條件支持。
他們的态度讓山亦銘更加确定如今這個世界已經爛透了,它早該毀滅。
他沒有任何顧慮的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三十五年的世界,他徹底放棄。
他趁亂離開的時候,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時空警局的人沒能抓到他,而許粵卻趁機跳下時空亂流,跟随山亦銘來到了平京。
這些事,山亦銘并不知曉,他在平京尋得一處天然寶地,仿佛是為他做研究而生的地下城就在皇宮。
他帶過來的不止是這些年的研究,還有各種各樣的原材料,以及當年造成大面積感染的病毒“阿爾法”,他也一并帶過來了。
利用這些東西,他輕而易舉潛入皇宮地下建立獨屬于自己的實驗室,兩年後,他放出一部分滅活病毒在平京展開實驗,結果不如人意,他只好出面解決,順勢也得到了皇帝梁煜的信任,這為他之後的實驗更添不少磚瓦。
又過三年,他觀測到冷昌的出現,他曾經聽說過他的名字,知道這人不是什麽好人,但卻能力很強,他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可以站在明面上供他驅使的幫手。
當冷昌向他打聽那個名字時,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對冷昌承諾,留這女人性命,但是一命換一命,冷昌的命從今往後就是他的了。
他沒想到冷昌居然答應了,他越發确定這個女人于他來說确實意義非凡。
可人是注定不能有軟肋的,正如他教出來的學生一樣,有了軟肋就意味着,他将永遠身不由己。
山亦銘沒想到會再見到許粵,不,他現在已經失去了作為許粵的所有記憶,他現在是秦蕭。
他以為失去記憶後的許粵或許會理解自己,然而沒有,即便是失去了記憶,他的學生始終那麽天真單純,想要阻止他摧毀現有一切,重新構建新世界的計劃。
意識到這一點,他很是失望。
最讓他失望的是,許粵沖他說的那句話,五年前他聽了無數次,五年後再次聽到類似的話從同一個人口中說出,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山亦銘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一片悲涼,他轉過身去,走到冷昌身邊,望向遠處皇宮熊熊燃起的大火。
他低聲問道:“想讓那個女人徹底屬于你麽?”
冷昌繃着臉,眼睫微顫,聽到耳邊接着傳來山亦銘的聲音:“那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