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四個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別別扭扭地生活了四天,終于等到了李東方和李霧出發的日子。
從盧陽城到愁猿谷,本就可以從水路到達。李東方和李霧帶好所有齊備的東西上了船,而張俊清怕生變故,也一并跟着,屆時會在外圍策應。
舒棠天不亮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了一封書信讓夥計轉給張俊清。信中說,既然為父平冤的事姐姐不讓她碰,那她就全不幹涉;左右留在盧陽也閑着無聊,這幾天她便出去轉轉,等五六天後李東方和李霧回來她再回來監督張俊清為李東方徹底解毒。
張俊清一看這些話便知道她仍是在和自己賭氣,搖了搖頭,也沒再多說什麽。
船從盧陽城內的河道轉出來,走的水面越發寬闊。去時順水,路上只需要走小半日,兩個人和張俊清都沒太多的話要講,張俊清也是一樣,獨自一人立在船頭。
天上下着濛濛微雨,張俊清仍舊是那一身青色的衣裙,撐着一柄象牙白的油紙傘。李霧從船艙裏望過去,只覺這女人襯着背後朦胧的山水,倒似是融入了一幅山水畫裏。
船頭風大,吹得她的裙角衣袂飄飄揚揚的,可那柄傘居然迎着風紋絲不動。李霧這才察覺出來,這位張老板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怪不得李東方對着她的時候也總是帶着幾分尊重,想來不僅是因為這女人确實好膽量、好手段、好氣魄,也是因着他好武,對着習武高手便不由自主地就帶着惺惺相惜的意味。
昨夜張俊清給了李東方一枚壓制寒毒的藥丸,果然見效,當夜李東方的手腳便不像前幾日那麽涼了。為了恢複最佳的狀态,他自上船後就一直坐在船艙裏調息。李霧在一旁守着,看李東方的臉色相較前幾天确實好了許多,感覺懸在心裏的大石頭稍稍落了地,更是踏實了幾分。
卻也只是幾分。
水下怎麽也是涼的,不知道在裏面泡久了,他體內被壓制的寒毒會不會受到影響。
他們在來之前和張俊清仔細詢問過,這水道入口是在山壁之下,雖然一年四季無論汛期旱期水位都神奇地保持不變,但上方崖石與水位線離得很近,人想要坐船直接進入是根本行不通的,除非是侏儒或者小孩子,而大人就只能游過去。據之前探查過的人說,水下岩石孔洞甚多,加上裏面昏暗,偶有亮光孔隙卻難以找到出路。
李東方聽了卻不以為然。不光是沐景高,這愁猿谷的丫鬟仆役也不可能都是輕功高手,那他們平日出谷出采買必然走的是水路,而購置的物品也不可能全靠在水下運送。所以這條水道,大船也許确實走不得,可必定能有讓小船通過的路徑。
張俊清和李東方的想法如出一轍,兩個人在這件事上倒是少見地沒有分歧。
李東方吐氣收勢的時候,自認狀态好了不少。那多日糾纏在骨縫裏的寒意去了七八分,身上也不冷,四肢自然不僵硬,李東方行動起來都覺得自在很多。
“還有多遠了?”他因着看不見,對外面的環境沒什麽概念,只覺得周圍越發寂靜,除了蕩起的水波聲,只有鳥鳴聲越來越清晰。
“快了,我們正在愁猿谷一旁的雙龍江上,現在已經能看到外圍的三梁山了。”
李霧俯身走出船艙,順着張俊清手指的方向望去。遠處景色果然和團扇上繡的別無二致,只是此刻身在低處,完全看不到谷內環境罷了。
“這愁猿谷,便是被三梁山環在裏面?”
張俊清點頭:“不錯。”
李霧數了數山頭,不解道,“奇怪,這看着可不似只有三道山脊啊,為何要叫三梁?”
“這名字久有流傳,大約是滄海桑田,如今地貌都已經變了吧。”
李東方從船艙裏探出半個身子:“這四周這麽安靜,也沒個人煙?”
“聽家父說,當年這附近還有一些農家。只是後來愁猿谷中生變,大家都說這裏陰森森的,似是有亡靈作祟,也就陸續搬走了,如今這附近只剩下一個荒廢的渡口。”
李東方淡淡一笑:“亡靈作祟麽?這可新鮮了。”
等船近了三梁山,船工把随船捆的一方青竹筏子放進了水裏,又将李東方和李霧需要的的東西都放了上去,再用油布仔細遮住。
李霧攬着李東方飛身下了竹筏,扶他在凳子上坐穩,又用事先準備好的繩索在二人腰間捆好,把另一端栓在了筏子上,以防萬一。
即便今天不能順利進谷,他也要保證李東方和自己的安全。
待一切準備妥當了,李霧一撐竹竿,向着山間隐隐露出的空缺處劃去。
張俊清看着竹筏逐漸遠了,才吩咐船夫:“掉頭,去渡口等着吧。”
這麽久以來,這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一次。李東方和李霧已經是她目前能力範圍內能找到的最好手,若是他們去了也不成,那這谷中的火器圖紙,大概是真的無望再見天日了。
待船逐漸近了渡口,張俊清才意外發現這荒廢已久的渡口居然還有一條船在。她仔細看清楚船上人的打扮後,心念微動,翻身一躍,腳尖在船艙木板上輕點,撐着油紙傘飛身而起,借着傘的升力淩空躍到了渡口的那艘小船上。
那坐在船頭戴着鬥笠的船夫,一見到她,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俯身下拜:“張老板。”
“宋天意?你上次被李東方的一刀傷得不輕,我不是叫你好好養傷,怎麽會在這裏?”
被稱作宋天意的男人低頭猶豫了半晌,老實答道:“……是舒棠,她要我今日天沒亮的時候就劃船載她過來。”
張俊清心中的那絲慌亂終于成了真,手腕一抖,那柄在風中一直立得穩穩的油紙傘輕飄飄地落下:“你們是什麽時候到的?”
“大約……半個時辰前。”
“她人呢?!”
“拿了攀山用的飛爪、繩索和十字鎬,在南邊找了個緩坡,爬上去了……”
張俊清一貫波瀾不驚的臉終于現出了怒色:“誰許你自作主張的!你可知道這是在送她去死!”話音剛落,她袖中一滑,一根峨嵋長刺已在手中,銀光一閃,刺尖逼在宋天意的脖頸上方寸許的地方,幾欲落下。
“我既然在這裏等着,就猜到了你會遇見我,你要怎麽拿我洩憤我都毫無怨言。”宋天意擡起頭回看着她,眼中毫無懼色,“但舒棠說得對,她也是沐家的女兒,沐家的事,不應該只由你一個人承擔,就算你是她的姐姐也沒有權利阻止她。更何況,之前你也多次嘗試孤身闖谷,如今她也不過是想和你做一樣的事罷了。”
張俊清顫抖着唇,終是沒将這一刺送出。她緩緩擡起峨嵋刺,背在身後,望着巍峨的山巒久久不能言語,攥着兵刃的手指緊到發白。
她怎麽能忘了呢,這可是她的親妹妹,性子也是和自己一般倔強執拗。
但是這會兒再去追舒棠已經來不及,她能做的,便只有在這裏等着接應。
只能等。一分一刻,度日如年。
在這一剎,她終于明白了舒棠曾經的感受。
那微雨迷迷蒙蒙地還在下,宋天意撿起地上的油紙傘,為張俊清撐在頭頂。
那廂李霧撐着筏子,載着李東方一路向着山腹中劃去。一開始還算開闊,越往深處走,上方的岩石越低。沒走多遠,洞內的高度就不足以讓人再站在竹筏上了。
李霧不敢貿然讓李東方下水,于是先把筏子靠在了岩石岸邊,留他看好竹筏,自己再緊了緊身上和竹筏相連的繩索,跳入水中探路。
李東方在竹筏上靜靜坐着,聽李霧劃水的聲音逐漸遠去,又慢慢響了起來。
“怎麽樣?”
李霧從水下冒出來,趴在筏子上:“水還算清澈,但也只能勉強看清這附近的水底,再往深處就昏暗了。張俊清說的不錯,前面的崖石距離水面也就尺餘高,最多也不足二尺,部分石頭可能會更貼近水面,所以若是想繼續帶着筏子前進,大概只能下水推過去。而且裏面的孔洞不小,再進去不遠就有岔路。換言之,這裏是最後能夠容納人在竹筏上站立的地方,也大概是最後一處入谷的必經之路,所以如果有從水路入愁猿谷的指引,我猜一定會在這裏了。”
李東方點點頭:“雖然希望不大,但是你再仔細看看四周石壁上有沒有什麽線索。那些人對機關術的了解只怕都比不上你,也許他們瞧不出來,但是你可以。”
這句話倒是捧得恰到好處,李霧嘴角勾了勾:“下水之前我就已經粗略看過一遍,沒發現什麽,你等我再仔細看看。”
李霧翻身爬上竹筏,随便抹了把臉上的水,就着火折子的亮光在四周石壁上上下下看了起來。
這地方不大,李霧沒花太長時間就都瞧了個遍,除了壘在一旁石岸邊的一些扁平的石塊看着是由人後來才搬過去的,确實毫無異常。李霧又把石塊一個個搬起來仔細查看,仍是沒有任何線索。
“這入谷的途徑到底在哪兒呢……既然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也能使用,應該不會太複雜才對。簡單點,再簡單一點。”那些石頭分量不輕,李霧折騰了一圈有些氣喘籲籲的。他吹熄了火折子,反複念叨着。
李東方沉吟了片刻,忽而問到:“你剛才說,此處水下還算清澈?”
“沒錯,雖然今天光線并不好,但仍能看清。”
“你再去水下看看。既然上面沒有,也許這答案就在下面。”
李霧眼前一亮:“對啊!你等着。”他随即深吸一口氣,躍入水中,往水下探去。
過不多時,“嘩啦”一聲,李霧從水中露出頭來:“老李,我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