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有舒棠盯着,這房裏的一切自然是周到的,比前幾夜在客棧不知暖了多少。

李霧褪了外衣蓋着棉被,抱着李東方幫他暖着,久了後背竟然也悶出一些汗。

“下午舒棠送了湯藥過來,我用過了,感覺寒毒發作得倒是沒前幾天那麽嚴重。”

李霧還是不悅,聲音悶悶地反駁:“還不是一樣,渾身冰冷。”

李東方無聲地笑了:“房裏可點燈了?”

“沒有,只燒着炭。你要把眼睛解開緩緩?等下。”李霧起身把床帳從鈎子上解開,确保火籠那邊的光透不進來了才伸手去拉李東方臉上的黑布,“好了。”

見李東方睜開眼睛眨了幾下,李霧把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如何?能看清麽?”

“近了能稍微好些,遠的就只能看見個模糊輪廓了。”李東方伸手拉住李霧舉在他眼前的手指,“我真的沒事,你不用為我擔心。”

李霧“哼”了一聲,複躺下來抱住他,沒有搭話,顯然仍在生氣。

“我答應你,進了愁猿谷,絕對不任性妄為。”李東方聽李霧仍是沉默着,又低聲補了幾句,“我知道你擔心我……其實我也一樣。那地方可以說是近年江湖傳說裏最危險的一處,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你孤身一人進去冒險的。”

“可你又看不見,怎麽跟我進谷?”

“你不是也會水?我們兩個就從水道進入。”

“你這麽确定水下有通路?”

“旁人我不清楚,可我知道這沐景高只是個醉心鼓搗研究的人,不是什麽武林高手,輕功也是極差。他既然能出入愁猿谷,那必然不是從山崖上翻越過去,所以便只有水下一條路可走了。”

“沐景高?這名字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沐景高,就是舒棠的父親。當年漠北一役,他負責研制并督造軍隊所用火器。後來沐景高被同僚舉報,有故意将更為強力的火器藏匿的嫌疑。事情愈演愈烈,查到後來便有人直指沐景高是因為勾結了漠北的外敵,所以才沒有在火器設計上盡力。那時恰逢北方戰事不順,先皇震怒,上下清洗了不少官員,沐景高也是其中之一,沐家就此破敗。這事當初頗為轟動,但你那會兒年紀還小,也接觸不到這些,應該對這事印象不深了。”

“那舒棠,還有張俊清……?”

“舒棠當時也才十一二歲,以丫鬟的身份被賣到北邊,在一次意外中被我救下。至于張俊清……她那會兒已經年滿十五,直接被送到了教坊司。後來好像是得了貴人相助,才得以改名換姓,脫了賤籍。”

李霧是個心軟的,這麽一聽,對張俊清的怒氣立時去了幾分。

怪不得她一定要用這樣的非常手段逼自己去探愁猿谷,無論是哪個女人經受了這樣的變故和摧殘,都不可能再輕易對旁人生出任何信任。而張俊清歷經這一切後,居然能一邊重新操持起了家業,一邊謀劃為父平冤,倒真是不讓須眉。

——雖然他還是因為這女人對李東方下毒而窩火着。

“可張俊清說,愁猿谷下面水道複雜多變,連泅水的高手都不行,你現在這眼睛又看不見……”

李東方輕笑一聲:“他們是擅泳不假,但是不動腦子啊。我猜想,那水路中必然藏了指引。只要我們兩個悉心去找,一定能找到入谷的方法。”

李霧點點頭,又問道:“你對愁猿谷,了解多少?”

“我從前多是在北邊行走,未曾來過西南一帶,所以對愁猿谷的認識也只是停留在幾十年前的殺戮上。相傳老谷主關鶴齡與夫人風芷青情變,落了個自相殘殺的結果,谷中随侍的丫鬟仆役也幾乎全死在了裏面。只有一個膽子大又身強力壯的小工,想辦法從山崖上用繩索慢慢攀了下來。雖然不幸摔得雙腿殘疾,倒是終于撿回了一條命,只可惜人也瘋癫了,講不清楚具體。”

“不錯,除此之外我還聽過一點:據那逃出來的小工所說,谷中衆人都是中了一種奇毒,死後仍然面色紅潤,仿若沉睡。而在飯食中下毒之人,好像就是風芷青。他是因為肚子不舒服、在茅廁蹲得久了些,晚去了一會兒吃飯,所以才逃過一劫。當時堂內遍地都是死人,這小工也吓壞了,急匆匆地拿了細軟和繩索就跑了。”

李東方思索片刻:“怪不得張俊清那麽相信火器圖紙仍留在谷中。按這小工所言,他确實沒有時間帶走圖紙,而以他的身份,甚至可能都不清楚那東西放在哪裏。”

“而這愁猿谷,不僅難以進入,傳說谷中還有許多關鶴齡設下的機關。聽說這幾十年來想去谷中尋找寶物的人也有不少,有人好不容易進去了,卻再也沒有出來過,便有人猜測可能是被谷中機關暗害了。”

“所以張俊清才會找上你,”李東方拍了拍懷中人的後背,“你的輕功在武林中排得上名次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對于這些機關巧術,你也一貫是有研究的。”

“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就這幾天吧。入谷需要用的東西,張俊清那邊應該都是齊備的。待明天我告訴她我們的計劃,查缺補漏一下,應該就可以動身了。”

李霧仍是悶悶不樂的,嘆了口氣,撥弄着李東方額角的碎發。

李東方清了清嗓子,低聲哼了起來:“好詩讀罷倚團蒲,唧唧銅瓶沸地爐。天氣稍寒吾不出,氍毹分坐與貍奴……”

李霧還納悶這人又在過什麽瘾,聽到結尾“貍奴”二字瞬間反應過來,憤憤地捶了他胸口一拳:“還唱!有完沒完!”

李東方故意道:“我在唱貓,你急什麽?”

“還不是借貓諷刺我!”李霧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囔着,“淨會在我這兒讨便宜,白天對着張俊清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伶牙俐齒的。”

李東方貼在李霧耳畔沉聲道:“我一貫是只對親近的人才會這樣的。”

李霧只覺得耳朵都被這人呵出來的氣攪得直癢,忍不住輕輕一抖。

畢竟已經派人去了好多次,張俊清那邊準備的東西相當齊全,可說是應有盡有,幾乎不需要再補充什麽。

可李霧也沒閑着,因為李東方決心要努力以耳代目,讓李霧幫着他訓練。

他倆在郊外尋了個空處,李東方持着烈焰刀立在正中,先叫李霧往他身前四周抛擲一些瓜果,他自己以刀去接。

武人的感官怎麽也比普通人敏銳,縱然他現在目不能視,但光憑聽力感受物件飛來的勁風躲避其實并不算難,只是出刀劈中有些難度。好在瓜果這類東西怎麽也有些分量,飛起來風聲響速度慢,半日不到,李東方就适應了,可說是刀刀命中。

于是他又讓李霧換成小石子。

石子和瓜果比起來不知小了多少,而且飛在空中速度更快。李東方雖仍能避開,但刀尖上卻偶有疏漏。奈何這人的心性和毅力确實過人,又練了一日半,終是能做到無一錯失。

舒棠和張俊清的別扭勁兒還沒過去,所以這兩日也跟着他倆一道出門。等李東方把石子都練好了,就抓她過來陪他過招。

——他知道李霧對着自己下不去狠手。

舒棠對李東方的功夫有信心,也不多話,一個旋身,右腿前探,雙手在腰間一側,兩柄短刃已經出鞘。

于兵器一道,人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舒棠的這副短刃精巧,最适合貼身近戰。加上女子的身姿柔韌靈活,出招更是詭谲多變。

李東方清楚自己現在少了眼睛輔助,在應變上不如以往,便有意把人隔絕在自己的二尺開外,充分發揮自己長刀的優勢,教舒棠難以近身。

李霧見慣了李東方大開大合、不要命一般的快攻法,倒是少見他如現在這般謹慎穩健,只耐心等着對方露出破綻。他感受出來這人是确實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無奈地搖了搖頭。

總歸是知道愛惜自己,沒有一味地只知拼命,剩下的他也管不了了。

那邊的兩人打得正酣,足足拆了六七十招,兵刃碰撞聲不絕于耳。舒棠一直攻不進去,難免有些心急,短刃的攻勢越發淩厲。

趁着李東方回身橫刀一擋,舒棠雙刃一剪,順着烈焰刀刃直往刀柄去切。臨近底部的時候,她左手一格,大步跨到李東方身側,右手随即變招,回手直刺李東方後心。

這一下可絲毫沒有手軟,是實打實的殺招,看得李霧膽戰心驚,一口氣哽在喉頭,不上不下的。

李東方倒是不慌不亂,待自己這一刀招式徹底用老,腳下順勢一轉,正好迎上舒棠原本刺向他後心的短刃。舒棠微微一驚,還未來得及再變,只覺得虎口和手腕一麻,右手的短刃已經被李東方一刀振飛。

李東方剛才沉心候了許久,終是抓到了舒棠的破綻,一舉反擊成功。

舒棠不甘心就此落敗,正想努力用左手回援,只覺得眼前一花,被李東方搶先一步,以刀柄點在咽喉處。

痛快打了一場,李東方顯然是心情不錯,撤了刀勾着唇角:“你太心急了。這急脾氣改不了,早晚要吃虧。”

舒棠揉了揉右手,不忿道:“這和急不急又有什麽關系,哪次我打得過你……還以為這次有機會,可結果還不是一樣。”

李東方笑笑,沖着李霧的方向微微側首——他的眼睛已經有好一陣子都看不見了,經過了這幾天的訓練,更是逐漸習慣了用耳朵去探四周:“怎麽樣?現在你該放心了吧?”

好好好,合着這人是為了讓自己放心才特意抓舒棠真刀真槍地練手的。

李霧撇撇嘴,無可奈何地點了頭:“愁猿谷,你和我一并去就是了。只是到了關鍵時刻,你還是要聽我的,不許自己逞強。”

“一定。”李東方收刀立在風中,笑得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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