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先前的細雨此時已經完全停了，所以這山谷中格外寂靜，除了兩人簌簌的腳步聲和瀑布水珠迸濺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他們穿過一條覆滿了枯枝落葉的小徑，來到了小樓前。李霧小心地推開房門，激起一陣塵。

待灰塵散去，李霧才看清裏面的擺設：“這間屋子……倒是不大，好像是個書齋。”

李霧四處檢視了一番，沒發現什麽線索，便又回頭問李東方：“上面還有一層，剛才在外面看着好像是處露臺，你要跟我一起上去嗎？

李東方點點頭。

這裏情況不明，他倆還是一并行動的好。

李霧扶着他慢慢走上臺階，上來便看到一個小隔間。他讓李東方在門外候着，自己開門一看，只見裏面擺放了好多樂器，顯然這是專門用來存放的房間。可惜時隔近二十年，這些琴失了養護修繕，幾乎壞了十之八九，有不少連琴弦都崩斷了。

李霧好不容易看到一把還算完整的，拿起來用手指輕撥琴弦，聽着已經完全變了調的曲樂聲嘆息：“好好的一處地方，怎麽就荒廢成這樣了呢……又染上了人命官司。”

站在門外的李東方頭頸微側：“這處露臺……有點意思。難道是用來做琴臺的？”

“看樣子是的。”李霧探出個腦袋，“奇怪，你是怎麽知道的？

李東方招呼他出來：“你過來。”

李霧站到李東方邊上，仍是不解：“怎麽了？”說完他就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放低了音量，“這裏的聲音怎麽會聽着這麽響！”

“這才是此處的獨到之處。有不少戲院都會如此設計，把建築做成中空，以便于聲音遠遠地傳開來。再加上此處本就被群山環抱，聚起聲音來更是事半功倍。方才我聽你一撥琴弦，這四周就隐隐回響起了琴音，又想這山谷裏只怕不會專門設個戲臺，所以就猜是處琴臺了。”

李霧走上前去，摸摸附近的廊柱，又輕聲敲了敲：“這柱子……不像是尋常的木石，更像是金屬，而且應該也是做成了中空的。連柱子都做了如此別致巧妙的設計，只怕和這柱子相關連的部分也都經過了特殊的處理，所以才能讓聲音傳播得如此清晰。”

李東方也不由感慨：“外人傳說關鶴齡在制造一道頗有天分，就從這琴臺來看，确實與衆不同，別具想法。”

李霧再轉了幾圈，實在沒有發現什麽旁的，便帶着李東方下樓往着主樓的方向去。

待二人緩步入了正廳，李霧見廳內幾案、座椅、擺設皆是古樸雅致，可惜道：“這些器物用的花紋多是仙鶴，旁的也有不少名花芳草，風格樣式和我從前見過的都不一樣，大概是有人專門繪制了圖樣設計的。而這些花紋如此繁複精美，制作起來想必耗費了不少心力，如今卻只能放在這裏荒廢了。”

他帶着李東方從正廳開始，自下而上，一點點檢查這三層主樓的每一處房間：側廳、廚房、酒窖、仆役房、客卧、花廳……一直到了最頂層的主人房。他一路都頗為留神，但眼看着把四處都查了個幹淨卻仍然沒有任何發現，搞得李霧直發愣：“奇怪，不是說這地方有很多機關陷阱嗎？怎麽半個都瞧不見？”

李霧扶着李東方從樓上走下來，又回到了正廳：“剛才我還仔細地看了兩遍主人房，除了用具最為華貴精巧外沒有任何不妥。一路走來，我确實沒有找到任何機關布置，甚至都沒有看到任何有關火器的東西……這不對啊。”

李霧重新在正廳裏踱步審視了起來，走着走着，腳下忽然一頓：“咦？”

李東方聞聲眉頭一緊：“怎麽了？”

“這片區域……有點奇怪。”李霧仔細回憶道，“方才在二層和三層，這一片都是有布設的。可偏偏在一樓的這裏，變成了幾堵突兀的牆，這豈非有些古怪？一般這種空白區域的地方，大多就是密室暗門所在。你在這裏站好別動，我過去看看。”

李東方知道在這方面李霧的敏感過于常人，只低聲叮囑：“千萬小心。”

李霧應了，沉着步子向那幾面古怪的牆走去。他唯恐這個區域藏了什麽危險之物，都是經過了再三檢視才敢靠近。如此直到了距離牆根一尺遠的地方，李霧反複踩了幾遍，才蹲下身輕輕敲了敲地磚，回聲明顯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磚下面是空的。”

李東方笑了：“踩了幾腳就能發現問題，不愧是你。”

李霧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總算是有些收獲了，小爺等的就是這個……且讓我看看，這愁猿谷到底藏了什麽秘密。”他又在附近擺放的物件上看了幾遍，果然發現了一處花瓶下有不同尋常的擦痕。他再伸手去拿那花瓶，卻是一動不動。

李霧嘴角微勾，扶着瓶身輕轉，只聽“喀拉啦”一陣響，當中那一面牆上的書架立時向後緩緩退去，地板後移，露出一條通往下方的樓梯。而樓梯盡頭，赫然是一扇鐵門。

李霧沉郁了多日的臉終于綻出了一個笑：“到底是讓我找到了，差點以為白來一趟。”

李東方循着聲音慢慢走過來：“下面應該才是真正緊要的地方，切莫大意了。”

“放心放心，闖這種地方，我有經驗。”李霧扶着李東方下了臺階，先在門上摸了幾遍，确認并無危險，然後在門前不過随便捅了幾下就弄開了上面的鎖，“還不都是小意思？”

李東方聽着，不由得在心裏暗笑：一碰上自己擅長的老本行，這貓總是會不自覺地翹起尾巴來。

裏面光線異常昏暗，李霧吹着了火折子，看到不遠處的側面牆上有個燭臺，後面還連帶着好長一條凹槽。

這是暗室中常用的點火裝置，槽中常年放有燈油，只需點燃一處，便可連帶着亮起整個室內。李霧把火折子湊近了那燈芯，一線火焰立刻從燭臺蔓延開來，一路往前延伸。

這原是條微微向下傾斜的悠長暗道，李霧從袖子裏摸出在外随手抄的幾顆小石子，一邊往前扔着探路，一邊引着李東方往下走，一路上倒是平靜得很。而不過拐了兩三個轉角，前面的火光就越發明亮起來。一走出暗道，李霧便忍不住驚嘆出了聲。

“怎麽了？”李東方搭在李霧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緊。

“這真是……鬼斧神工。”

這是山腹中的一處極為空曠洞穴，正中央映入李霧眼簾的是一座近兩人高的熔爐。随着剛才點燃的那一線火焰，山洞已經不知不覺點燃了足足兩層的照明，熔爐也逐漸開始了運轉，爐膛中已經隐隐透出了橘紅色的光。

而眼前這一切，只是因為李霧點燃了那一盞燈而已。

相隔二十年，想不到這裏的燈油仍能不斷，相連的點火裝置也還好用。

借着火光，李霧看到洞內其他地方都做了不同的用處：鑄造臺、打鐵處、成品架；在較遠的地方還能看到一些書架、幾案，顯然是專門設計圖紙的地方。山洞四周還有水溝，裏面汩汩流着活水，在鑄造臺和打鐵處中間彙聚成一個小池。大約修建之人是把上面的池水或者地下水引了過來，然後又巧妙地和淬火冷卻的池子連在了一起。

李霧拉着李東方一處處地走，一點點把所見所聞講給對方聽。這裏有太多新奇的事物，有的他也叫不準是用來做什麽的，只能大概描述個模樣。至于架子上還擺着的一些火器，他更是只聽說過沒親眼見過，輕手輕腳地拿着看了幾眼。

兩個人逐漸往遠處的放着書架的地方走去，打算尋一些線索。

這內室的布置相較外面則文雅精致了許多，層層疊疊地壘了許多書卷，石壁上也貼挂了許多火器設計的草稿圖紙。雖然這裏的布幔、桌椅同外間一樣，因着年久而破爛不堪，但仍能從這裏的布置擺設看出主人家對此間的鐘愛，顯然是于此度過了不少時光。

“若是谷中真的藏有火器圖，大概就會藏在這裏？但是這麽多書頁和圖紙，總不會都是張俊清需要的吧……”李霧翻了翻這些書冊和簡圖，雖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他本就對機關巧術有所涉獵，見到這些立時覺得奇妙非凡。

“找找這附近有沒有暗格之類的地方。”李東方回憶着張俊清的描述，“當年關鶴齡和風芷青隐居之時，連發火铳的設計應該已經完全成熟了，不太可能會混雜許多草圖。而且那東西既然如此重要，應該不會就這麽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

“知道知道，且找着呢……”李霧念叨着，手底下也沒停，直到觸到了石壁上一處整齊的邊線，“嘿嘿，這不就摸到寶了？”他蹲下身，仔細觀察了一圈，在附近某處的石壁上輕輕一摁，只見那石壁中央竟然緩緩滑開了一道小門，露出一方小洞。

“也不是很難嘛……當然，換成旁人可能要再多費一些心思，但是有小爺在，還不是手到擒來？這回張俊清……”李霧話還未說完，就突然變了調子，“這裏怎麽是空的？！”

“空的？”李東方先是一怔，思索了片刻，又道，“李霧，入谷後直到現在，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李霧緩了緩有些亂了的心緒，耐心分析道：“沒錯，确實很奇怪。因為關鶴齡精于制造，又通曉機關術，所以人們才說那些入谷後失蹤的人都是因為中了機關埋伏。可我們走了這麽久，卻是連半點能傷人的機關都沒碰見。總不該是我們運氣太好了吧？但倘若谷內有機關是謠言誤傳，那又是什麽讓那些人入谷後就有去無回了呢……？”

“不僅如此，現在還有一處有蹊跷。”李東方抱着雙臂，低頭沉思，“方才，我們是不是已經路過了下人用飯的廳堂？”

“好像是的，那側廳離廚房很近，擺放的桌椅也多是普通的樣式，一看便知不是給主人家準備的。”

“你可還記得傳說中，那名幸存小工的描述？”

李霧方才一直專注于尋找機關暗室，倒是忘了這些。這會兒聽到李東方提起，在腦海中細細一過，瞬間睜大了眼睛：“他說，那毒是被風芷青下在了飯食之中，等他到了飯堂的時候，遍地都是死人……”

“不錯，但我們這一路走來，你可有見過一具屍骨？”

“是啊！就算有野獸損壞屍身，也不該什麽都不剩下！更何況自從入谷以來，我們連半點野獸出沒的蹤跡也未發現過，不可能是野獸！”李霧越說越覺得後背發冷，“這麽說來，那些死了的人……都哪兒去了？”

“而失蹤的不僅是谷中原來的人，還有後來闖入谷中再無蹤影的人。就算當年風芷青下毒後沒有與其他人一起中毒死亡、把關鶴齡和一衆丫鬟仆役都收了屍，但後來人闖谷的事情前前後後歷經了将近二十年，又是什麽人收去了他們的屍體？”

李霧不禁想起了來時船上，張俊清随口提過的“亡靈作祟”。他當然是不信鬼神的，但也許……在這山谷裏，真的有人一直生活在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