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舒棠水性雖然不太好,但趴在筏子上跟着游出去并沒什麽問題。可為了以防萬一,三個人還是在腰間都綁好了繩索。
回去時仍是李霧潛在水下辨路,舒棠和李東方在上面推着筏子。既然已經走過了一次,幾人的速度自然比來時快了許多,好似只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回到了那連着雙龍江的山洞中。
李霧從水底一鑽出來,就立刻爬回竹筏上翻找随身的行李。幹衣服是沒有了,但還有兩條厚毯子,披上至少能幫李東方擋一擋風,不至于凍得他更冷。好在這會兒還有舒棠幫忙,兩個人七手八腳的忙活一番,動作倒是快。
待收拾妥當,李霧用力地一撐竹竿,劃着筏子向着洞外而去。此時日頭已經逐漸西斜,照在江面上,直晃得前方都是一片金燦燦的。
按理說他們已經達成了此行的目的,可三個人都靜默不語,尤其是舒棠。她一貫是個肚子裏藏不住事的脾性,這會兒坐在李東方身側,很明顯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霧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一件事:“舒棠,你姐她……應該不知道你在這裏吧?”
舒棠被他問得一愣:“今早肯定是不知道的,現在……不好說。她大概早就遇見帶我來的宋天意了,那又是個對我姐完全不會撒謊的實心眼,和盤托出也不奇怪。”
李東方輕笑了一聲:“他倒是聽你姐姐的話。”
舒棠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沒有發怒也沒有譏諷,便不吱聲了。她清楚李東方的性子,尤其是方才這人還因為自己孤身闖谷而怒氣沖沖的,生怕說多一句就要挨訓。
李東方倒是出乎舒棠意料地沒有發火,只是淡淡地:“今後不可以再如此莽撞了,就算想來,至少也該和你姐姐知會一聲。”
舒棠撇撇嘴:“和她講有什麽用?這些事她都不讓我碰。要是讓她知道了,搞不好還要把我關起來,什麽都做不了。”
“那你也可以找我商量,而不是自己一個人硬闖。”
還不等舒棠反駁李東方的話,就聽李霧在一旁幫腔:“這話老李說得可沒錯啊。你一個人行動,萬一要是摔了傷了,你姐非得找我倆拼命不可,就算最後拿到了火器圖,按照你姐的脾氣只怕也不會那麽痛快地給老李解藥,那我倆豈不是白折騰一趟。”
舒棠知道李霧說的話不假,最後只能悻悻道:“知道了……這次是我欠考慮,下次不會這樣了。”
“你若是真的想同你姐姐一起處理沐家的事,我會盡量幫你說服她。至于她聽不聽,這我就管不了了,還要看你自己。”
舒棠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東方:“……老李,你怎麽突然變啦?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你才是會慫恿我獨自闖出名堂來證明給別人看的那個。”
“可你現在有親人在身邊了,不是嗎?張俊清其實把你看得很重要,只是她嘴上不說罷了。”李東方緊了緊身上的毯子,半仰着頭,“更何況,這件事你姐姐做的也确實不對,沐家的事從來就不該是由她一人承擔的,你也一樣有權參與。希望這次她看在是你找回火器圖的份上,能願意聽聽你的意見吧。”
舒棠瞟了他一眼:“就你聰明,明明看不見還能猜着。”
李東方無聲地笑了笑:“畢竟還算了解你。”
李霧一直在旁聽着,看着坐在前面的兩人,眉頭一直沒松開過。
竹筏一劃出洞外,李霧就放慢了速度。他往岸邊張望了一下,便看到一艘船正緩緩朝着三梁山駛來。而對方一看到李霧的竹筏,立刻招呼着船家轉了向,直奔李霧這邊。看船上裝飾,正是自己來時乘的那艘。
只是船頭站着的兩個人,衣着打扮他卻不眼熟。
李霧又眯着眼仔細辨認了一番,這才隐約看出來其中一個居然是張俊清。
她不知何時換掉了白日那身青色的衣裙,改穿了一套利落的短打勁裝,身上還穿着軟甲;而頭發上也去了簪環,高高束起,也難怪李霧一開始沒認出來。而站在她身側的則是一個戴着鬥笠的男人,看這身形,和那日持着長槍、攔路襲擊自己與李東方的賊人倒是重合了七八分,應該便是他們口中的宋天意了。
張俊清急得走上前幾步,又被宋天意拉住胳膊。要不是她不以輕功見長,李霧覺得這會兒她大概已經飛身躍到這筏子上來了。
舒棠也認出了那邊船上的兩人,站起身來高高揮着手,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清,只是一疊聲地喊:“姐!我拿到火器圖了!我還見到了父親提過的師娘!姐,我拿到了!”喊到最後,舒棠看着這世間最後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人,心裏各種感觸一起湧上來,鼻子一酸,已經帶了哭腔。
原是張俊清等得心焦難耐,便換了衣裝,準備再闖一次愁猿谷——她今天雖然沒打算出手,但東西都是備得齊全的,平時走江湖用的裝束也在其中。船剛行到江面中央,她便看到了李霧的竹筏,又一眼認出了坐在筏子上的舒棠。
眼看筏子和船越來越近,在堪堪三丈的時候,張俊清終于忍不住了,腳下一踏,跳到了竹筏上。
這距離已經是她輕功能力的極限,加上心緒紛亂,她落到筏子上晃了一晃,差點沒能站穩。舒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卻被張俊清狠狠甩落:“誰許你自己跑出來胡鬧的?你要是出了什麽事,九泉之下,我要怎麽和父母交代?!”
舒棠被她訓了也不惱,只是用袖子抹了抹自己滿臉的淚痕,對着她傻笑。
張俊清直到這會兒才看清她臉上除了泥就是灰,如今沾了水後被蹭出了一道道黑印,期間還混雜了一些擦痕,急道:“傷到哪裏了?可嚴重?船上都有藥,等下我幫你看看。”
舒棠搖搖頭,只是咧着嘴笑:“姐,我拿到了……不只是火器圖,還有一柄連發火铳的成品。我第一次闖谷就把東西都順利帶了出來,你高不高興?”
張俊清咬着唇,幾度哽咽,終于一把将舒棠抱在懷裏,低聲道:“什麽都沒有你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只有你平安,我才能真正高興。”
舒棠盼這句話似是盼了好久,剛剛才抹幹的臉上又添了一道淚痕。張俊清身上的軟甲搭扣硌得她生疼,可舒棠心中卻是毫不在意,只把姐姐擁得更緊。
夕陽灑下的金光映得張俊清眼角也是一片晶瑩,讓站在對面的李霧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的确很着急詢問張俊清準備何時為李東方解毒,但此刻……便讓她們姐妹兩個好好溫存一會兒吧。
那邊船夫已經小心地把船靠在了竹筏附近,李霧剛扶起李東方,便覺得所觸之處又是一片冰冷,也顧不上別的,先攬着他飛身上了船。反正外面還有舒棠看着,搬運的活兒就交給旁人好了。
一進船艙,他就把門窗掩好,迅速揭掉李東方身上已經被染濕的毯子,幫他重新換上幹淨衣服。在艙裏沒辦法生火,李霧摸着這人手指還涼着,便呵着氣幫他搓。
“你這接連泡了兩次水,又一會兒冷一會兒暖的,不會毒還沒解先凍病了吧?”
李東方失笑:“哪有這麽金貴。”
李霧哼了一聲,待幫他的手回了溫,又摸着李東方的頭發還有些潮,便取過帕子幫他擦。
他從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性子的,極少生氣。可自從李東方中毒以來,李霧倒是每日都煩躁得很,只差像個炮仗一樣,一點就着。這會兒子見到這人渾不在意的笑,又覺得郁悶至極,拿着帕子的手不免也用了幾分力。
原來并不是他脾氣好,只是之前遇到的事大多觸不到他的逆鱗罷了。
李東方被李霧扯得頭皮發痛,倒是也不生氣,仍是淺淺笑着。
外面鬧哄哄的,想是衆人正在往船上搬東西。李霧起初并沒有留意,卻突然聽得有人一聲高喊:“快看!有黑煙!是從山谷裏冒出來的!”
李霧急忙把窗戶推開一條縫擡頭望去,果然見着一股濃煙自愁猿谷的山峰間隙滾滾而出。
李東方聽他愣了半天不做聲,蹙着眉頭:“怎麽了?”
“是火……”李霧的指尖摳進了船板,“愁猿谷裏,起火了。”
李東方思索片刻,立刻便想通了:“定是風芷青放的。傳說裏,要能徹底消滅蠱蟲……最簡單的方法便是用火燒。”
李霧想着決意留下的風芷青,想着谷中美輪美奂的亭臺樓閣,不免覺得惋惜,嘆道:“可這火……也未必太大了些。待火熄滅後,只怕這谷裏什麽都不會剩下了。”
“沒錯,她要的便是什麽都不會剩下。”李東方已經可以聞到空氣中逐漸彌漫開來的淡淡焦糊味,不用親眼目睹也能想象到火勢該有多大,“她便是要用這沖天的火光告訴世人,愁猿谷已毀,各種傳說也已盡數化為虛空泡影。從此往後,都不必再有人來了。”
風芷青站在主樓前,看着四處蔓延開的火勢,抱着一張斷了弦的古琴轉身邁入密道,阖上了門戶。她撫了撫琴身上刻着的“鸾鳳和鳴”,擡起眼望着早就被自己的笛聲驅使進洞的蠱人們,走到其中一個男人的面前,拉着他在熔爐前坐下,又将古琴放在那人膝頭。
看這人的外表,已經步入了中年,連眼角都帶了細紋。但他的眉目輪廓硬挺,哪怕現如今雙目無神、鬓發淩亂、衣袍破敗,也能看出他年輕時必定相貌不俗。
風芷青的目光掃過眼前這人的烏黑的頭發,輕聲道:“夫君,你曾相約,此生要與我共白首。只是幾十年過去,你早就忘了當初的誓言,我也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我們兩個這段孽緣,實在是害了太多的人……到了陰曹地府後,便橋歸橋、路歸路,再也不要相見了吧。”
山洞內因着大火燃燒而變得越發熾熱,而蠱人們卻無聲無息,任火苗在他們身上肆意舔舐。灰燼落在風芷青早已變得雪白的發上,她只盤膝坐在火焰中央,閉着眼,輕輕哼着那首《苦晝短》:“……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将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