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李霧最後望了一眼天邊的灰黑煙塵,無聲地掩好了窗戶,繼續幫李東方擦頭發。他抽出空兒往門縫外打量了幾番,想找個機會叫住張俊清問問,就看見對方正朝這邊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舒棠。

張俊清推門而入,對着李東方和李霧俯身便拜,舒棠也跟着她一并下跪:“今日之事是我管教不嚴,妹妹任性。多謝二位替我将妹妹帶出谷來,張俊清實在……無以為報。”

她話剛說完便要磕頭,被李霧快步上去一把拉住:“受不起受不起。老李可是一直把舒棠當親妹妹看的,我也一樣,所以無論遇到什麽,我倆自然都要護她周全。”

張俊清仍是跪下不起:“之前對二位多有冒犯,兩位理當受我三拜。”言罷又要俯身,不想再次被人穩穩托住手腕。張俊清擡起頭,卻發現這次出手的是李東方。

“我和李霧同意來幫你闖這愁猿谷,不僅因為我将舒棠看做妹妹,也是因為沐家當年确實蒙冤。如今既然有辦法為他換得清白,我也不介意走這一遭。否則……我的性子你應該清楚,沒有任何人可以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張俊清因着過往,對世間大多數男子并無甚好感,尤其是做過官的。從前她一直覺得李東方接近舒棠是別有用心,所以幾次見面都免不了冷嘲熱諷一番,這次更是毫不客氣地對他出手。可如今她聽李東方只說為沐家平反,卻對長夜之毒只字不提,既顧全了自己的面子,也不教舒棠難堪,心中驟然生敬。

“舒棠已經大概告訴了我你們此行的所見所聞。有了風芷青親自給出的火器圖和連發火铳,想來父親頭上的污名不日便可摘去。”

舒棠皺着眉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講出聲。

李霧見張俊清和舒棠還跪在地上,蹭蹭鼻子:“那個……張老板,您也別跪着了,這一拜我們是真的受不起。若是您誠心道謝,還請盡快解了李東方身上的毒……好教他早一點恢複如常,免了這不能視物的苦。”

“兩位放心,解毒需要的一切東西船上都有,我此來除了致謝、道歉,便是為他診脈用藥的。”

舒棠知道李東方他們不會介意,便先爬起來,又扶起了張俊清,把方才自己一直拎着的小木箱遞給了她。

李霧認得,這正是張俊清的藥箱。

只見張俊清拿出一個小瓷瓶和幾小包藥粉交給了舒棠,又取出一套針灸用的銀針攤開來放在桌上,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李東方左腕。

舒棠在進來前已經得了叮囑,出去端了個滾着水的小爐進來,再取來火折子點亮了船艙裏的燭臺。她看李東方這會兒的臉色又有些不好,還特意遞給了李東方一個暖手籠抱着。待東西都準備妥當,她依着張俊清的吩咐從小瓷瓶中倒出了一粒丸藥,在碗中用一點熱水仔細攪弄化了,放在一旁。

張俊清探了半晌脈,回頭對着舒棠道:“取兩包,倒進去。”舒棠點點頭,拿出了兩包藥粉倒在碗裏,又以足量的熱水沖開,攪勻後吹去上面的熱氣,覺得溫度合适了才遞給站在李東方身側的李霧。

“長夜之毒主要提煉自生于西南一帶瘴林之中的赤尾紫腹蠍,而這藥丸和粉末便是分別取自一種名為‘小鳳尾’蘭花的花莖和花粉。此花天生便是赤尾紫腹蠍的克星,花開之時,一丈之內赤尾紫腹蠍皆不敢靠近。故而以此花為藥,也有助于逼出毒素。請李俠士先服下這一碗,待調息一炷香的時間後、藥效起了,我便為你施針,好将寒毒徹底催出。只是屆時藥物相沖、經脈逆行,李俠士可能要難受一些,還請忍耐片刻。”

李東方只是笑笑:“我在外闖蕩久了,這點小病小痛實在算不了什麽,張老板放手拔毒就是。”

李霧接過那碗湯藥,只覺得清香撲鼻,想來也不會太難喝,便送到李東方的嘴邊,幫他拿着慢慢喂下去。

李東方飲完不過片刻,臉上便泛出來一些血色,看着倒是比滿面煞白好了些。可方才服用的湯藥激起了一直潛伏在他體內的寒毒,刺得他渾身的骨縫都在隐隐作痛,眉頭緊皺,脖頸間露出來的肌肉都忍不住繃緊了。

李霧見狀,一顆心立刻懸了起來,可又怕自己開口說話平白擾亂了他的心神,只能蹲下來看着他幹着急。

張俊清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裏,輕聲安撫道:“他剛服下解藥,定是會覺得有些沖撞,過了這個勁兒就好,少俠不必心急。”

李霧知道現下張俊清不可能會再騙他,只好點點頭咬牙忍下。眼見着李東方的氣息逐漸恢複平穩,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又發現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時也變得汗津津的,便偷偷在褲子上蹭了蹭。

張俊清算了算時間,複為李東方診了一番脈,這才點點頭:“現在藥力已經順着血脈行過了你的全身,我這就用針刺激你的穴位,将毒素自你指尖逼出。你不需再做什麽,放松就好。”

李東方微一颔首:“開始吧。”

張俊清自針灸包中取出兩根小針,先将針尖在火上過了熱,然後同時在李東方頭頂的百會和胸前的膻中兩穴上撚了幾撚。這兩個穴位分屬任督二脈,皆是習武之人的要緊處。而這二脈又與人體十二經脈相連,再加上張俊清在這兩針中注入了內勁,李東方立刻覺得有兩股熱流分別自頭頂和胸前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忍不住打了個戰。

之後張俊清雙手并行,各持一根銀針在李東方胳膊上的穴位從上到下一一刺過。這幾針起的作用更為明顯,李東方連搭在膝頭的雙手指尖都在按捺不住地發顫。待張俊清施完全套針法,又問舒棠要來她随身的短刃,将李東方的兩手食指劃破一個小口子,任血自他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下來。

這滴到船艙木板上的血竟然是紫黑色的,仔細一看,剛落在地上時還隐隐地冒着白氣兒,過了幾瞬才逐漸消散。

等到流出來的血變成了正常的顏色,張俊清才點點頭:“長夜的毒,這便算是除幹淨了,不日便可徹底恢複。只是這雙眼久未見光,所以眼睛上的黑布還是不要驟然摘下為好,最好等入了夜,或者找個足夠昏暗的地方再試着慢慢除下。至于回到盧陽之後,還請二位繼續安心住在我那裏,後續一切調理所需用藥我都會安排妥當,以表歉意。”

聽到長夜之毒已解,李霧終于舒出來一口氣。結果他轉而聽見張俊清說“眼睛上的黑布還是不要驟然摘下”,想起李東方剛才自作主張的舉動,一時間又覺得怒上心頭,悄咪咪地斜了他一眼。

這人還是老樣子,一遇到緊要的事,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而李東方那邊餘毒一清,立時覺得整個人身上暢快了不少,卻總覺得自己正被人用刀子一樣的目光凝視着,帶得身側還有一股冷意。不消多想,他也清楚這視線是來自于誰,可他權當做不知道,由着李霧和舒棠幫他處理手指上的傷口,輕聲笑道:“那我們兩個就不客氣了。左右無事,就當做在盧陽休息一段時日,等賞玩夠了再動身。”

舒棠也随聲應和着:“就是啊,老李你從未來過西南一帶,待你身體養好了,可要好好逛一逛。”

張俊清那邊已經收拾好了藥箱,站起身來:“這一路回去還需兩個多時辰,等回到了盧陽城裏,定是已經入夜了。您二位先好好休息片刻,晚些時候我會送來一些飯菜。待到明晚,再置辦酒席為二位賠罪。”

“酒席?”李霧雖然在那兒氣得悶不做聲,可耳朵還是尖的,忍不住挂念起來,“他現在喝酒不會影響身體恢複嗎?”

張俊清笑了:“現在寒毒已除,少喝一些自然是不妨事的,還請少俠放心。”

李霧這才意識到張俊清身為解毒之人,自然會将一切準備妥當,是自己問得太急了,不免顯得有些失禮,讪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張俊清只垂首淺笑,招呼着舒棠出門:“走吧,你也跟我去換身衣服,髒兮兮的。”

舒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快步退了出去,掩好了門。

她側首看到張俊清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叫住了她:“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那姐妹倆一走,船艙裏瞬間安靜下來。

愁猿谷一行,火器圖已經順利到手,張俊清和舒棠為父平冤有望,現在李東方身上的毒也解了,可李霧仍是覺得煩躁不堪。

他裝了一肚子的心事,悶得一個字都不想說。

兩人就這麽沉默了好久,最後還是李東方先開了口:“還生氣呢?”

李霧只“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李東方挑了挑眉,朝着李霧那邊伸出一只手,攤開了手心。

李霧擡頭看了一眼,故意冷着腔調:“幹什麽?等着讓我打手心啊?”

李東方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李霧語氣裏透出的不滿,只是伸着手:“我的酒囊呢?”

李霧胸口裏窩的火一下子又被挑起來,站着跳腳:“你才剛解毒,喝什麽喝!”

李東方仍是和沒聽見似的,又把伸過去的手擡得更高了些,還勾了勾食指。

李霧氣得在那只手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酒囊我扔盧陽了,沒帶!”他話音剛落,就覺得手腕一緊,被拽着撞了過去,整個人都跌進了李東方的懷裏。

合着這人只是為了騙李霧把手伸過來罷了。

李霧在天旋地轉中才意識到這一點,當然不肯乖乖就範。可剛掙紮兩下又覺得腰上一癢,帶得半個身子都彈了起來。

原是這壞心眼的趁機還在他腰間軟肉上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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