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風吹徹
寒風吹徹
葉小天鼓起勇氣，盡可能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媽，我辭職了。”
“辭就辭呗，酒店生意不好，年後再找找其他的活。”
“不是因為這個。”葉小天握了握拳頭，一咬牙：“我...我懷孕了。”
“你說啥？”他媽懷疑自己聽錯了，葉小天眼一閉，大聲地重複一遍：“我懷孕了。”
“什麽？你還能懷孕？怎麽就懷孕了，誰的？”
“我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的，誰把你弄懷孕的？他人呢？怎麽不跟你一起回來？”他媽嗓門不由得大起來。
葉小天的頭低下去，“我們分手了。”
他媽沒想到兒子能吃這麽大的虧，“分手？分手了搞大人肚子也得負責啊！”
他爸從外面幾步跨進來，怒不可遏，上來一巴掌甩他臉上，“就知道你在外面不能學好！叫你出去打工你跟人家搞破鞋？”
葉小天被他爸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半邊臉火辣辣的，登時腫了起來。
他媽趕緊起來攔着，“他爸你這是幹啥，啥事也得等問清楚孩子再說。”
他爸還是怒氣沖天，“還問啥？正經談戀愛哪有搞大肚子不認的？”
裏屋還沒起床的葉志遠被吵醒了，也連忙趿拉着拖鞋出來勸他爸，“爸，你別喊，再喊鄰居都聽到了。”
他爸聽了小兒子的話，聲音小了一點，怒氣沖沖地說：“大過年的，回來惡心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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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緊閉着眼，眼淚順着臉流到脖子裏，他媽又轉向他問道：“小天，這孩子是誰的？咱得找他家，有了孩子就得結婚，不結婚也得給個說法，不能一聲不吭就認了。”
葉小天咬着牙，慢慢坐起來，垂着頭說：“我自己的。”
聽他這樣說，他爸氣得臉色鐵青，對他媽說：“你聽聽，還有什麽好問的？人家要能跟他結婚，他能一個人這樣回來？肯定是給人當見不得人的小三，這才吃啞巴虧。”
葉志遠倒是想得開，不愧是大城市裏見了點世面，勸他爸道：“爸你別急，讓哥慢慢說，就算是當小三，也不見得就非得吃啞巴虧，大着肚子鬧他們家裏去，他們理虧就得給錢。”
他爸火冒三丈，“要什麽錢？還要不要臉？好好的男孩子，肚子大了怎麽見人？親戚朋友知道了，一家人的臉還要不要？”
又想到眼看沒幾天就過年了，到時候親朋好友走親戚拜年，萬一看出來點啥可怎麽辦，沉着臉在屋裏走來走去。
葉小天心裏一片冰涼，決定回來家時，就知道爸媽會生氣，會罵他，可能還會打他。
這些都想到了，他可以接受，當爹媽的，對自己孩子罵幾句打兩下，不是很平常嗎？
不管怎麽樣，也是一家人啊。是流産還是生下，總得和家人商量一下。
他媽給葉志遠使個眼色，葉志遠把他爸拉到裏屋，他媽過來安慰葉小天，“小天，媽看看你肚子，幾個月了？”。
葉小天的肚子，已經３個多月，細看有一點微凸。他媽發愁地看着大兒子，“小天，你這很快就顯懷了，到時候大正月的，家裏親戚走動可怎麽辦？”
葉小天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具身體裏說出：“你說怎麽辦？”
他媽埋怨着：“你回來前咋不跟我說呀，在大城市做手術多方便，醫院裏也沒人認識你。家裏這地方小，到哪都是沾親帶故的熟人，去哪做都不方便。”
“所以呢？去哪做呢？”葉小天聲音發抖。
他爸又從屋裏出來，“過年這幾天，就說感冒了不要出屋子，等過了年能買到票了，趕緊回你那邊去，趁早做手術，別等肚子大了丢人現眼。”
葉小天看向他媽，他媽低着頭不說話，葉小天閉了閉眼，回我哪邊去？剛才說了已經辭職了，根本沒聽見嗎？讓我回哪去？
心中有了最壞的打算，人反而平靜下來。他從炕上下來，慢慢穿好衣服，昨天帶回來的行李箱立在牆邊，根本還沒來得及打開，葉小天換好鞋子，看向他媽：“那我走了？”
他媽看了他爸一眼，張了張嘴，卻啥也沒說出來。
“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他爸沖過來要打他：“反了你了，你還有理了？”葉志遠趕緊拉住他爸。
葉小天慢慢地戴好圍巾，拉起行李箱往外走，門一拉開，撲面的冷風吹得他一激靈，他穩了穩腳步，邁步往大門走去，身後他媽一疊聲喊他，他沒回頭，卻放慢了腳步。
終于，他媽在大門口攆上了他，拉住他的胳膊，語氣急切：“小天，你等一下。”
葉小天眼睛濕潤，他媽拿着一個厚厚的信封塞給他，“這一萬塊錢你拿着，做完手術吃點好的補補身體。”
葉小天接過錢，盯着信封看了一會，他媽眼睛也有點紅，看看他又回頭看看院裏，“不夠你再說，媽再轉錢給你。”
“不用了。”
葉小天說罷，把裝着一萬塊的信封用力往院裏一扔，信封落在院裏還沒掃幹淨的雪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葉小天深一腳淺一腳踩着積雪走了。
“小天！”他媽向前跑了兩步，捂着臉哭了。
空曠的鄉村路上，寒風吹徹，從家裏帶出來的那點熱乎氣，很快就散光了，葉小天把臉埋在圍巾裏，坐上了去縣城的大巴。
---四年後--
葉小天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他要去一個地方，他不知道為什麽要去那裏，也不清楚那地方在哪。
內心焦急，步伐很快，幾乎是被風吹着跑起來，可是跑了很久還是到不了，忽然又想不起要去哪裏，只覺得很累，他站在路邊發呆，轉身想回去了。
他翻了個身，睜開眼睛，身邊一顆圓圓的小腦袋立刻擡起來，小男孩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開心地喊：“爸爸你終于醒了！我好無聊呀！”
葉小天摟住小男孩，舒服地撸着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又把眼閉上，“小樹葉今天怎麽這麽乖呀，醒了也沒鬧爸爸起床~”
“爺爺說我聽話給我買芋泥麻糍！”
小樹葉喜歡吃甜甜糯糯的芋泥麻糍，因為不好消化又甜，葉小天很少讓他吃，于是芋泥麻糍就成為周叔哄小樹葉聽話的法寶。
小樹葉搖搖葉小天的手：“爸爸，今天是八月六號！”
葉小天捏捏小樹葉的鼻子，“爸爸沒忘，我們小樹葉三歲了，生日快樂！”
葉小天和小樹葉洗漱好，周叔晨練回來，手上拎着早飯，一進門就喊：“小樹葉，吃麻糍喽！”
葉小天接過周叔手裏的東西，去廚房拿碗筷，“周叔你就慣着他吧。”
“我控制着呢，一個星期就吃一次。”周叔嘿嘿笑着，“而且今天還過生日嘛。”周叔轉過身，把小樹葉高高舉起，“我們小樹葉三歲了！”小樹葉咯咯笑着，嘴裏喊着：“爺爺飛一圈！飛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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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從家裏跑出來，轉眼已經三年多了，現在回憶起來，那天到底有多冷已經記不清了。
那時葉小天在縣城小旅館住了幾天，後來周叔打電話給他時，聽出他不對勁，問出實情後，讓他買到票趕緊回來。
幾天後，葉小天坐上了回N市的火車，最便宜的綠皮車上人聲吵鬧，污煙瘴氣，葉小天裹緊了羽絨服，一聲不吭，臉色慘白。
對座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姑娘，坐在媽媽腿上，好奇地看看他，又轉頭問媽媽：“媽媽，哥哥怎麽了？”
媽媽看着葉小天的臉色，輕聲對女兒說：“哥哥可能不舒服，你別吵。”
小女孩聽了媽媽的話，沒有再叽叽喳喳，可她對葉小天的興趣并沒有消失，一雙圓眼睛總是偷看葉小天，被葉小天發現了又趕緊把頭別開。
葉小天也沒有力氣理她，忽然一陣惡心往上湧，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緊皺眉頭捂着嘴。
忽然一只小手輕輕拍了下他，他睜開眼，小姑娘仰着臉，手裏舉着一只包裝漂亮的棒棒糖，“哥哥，給你吃糖。”
小姑娘可能是自來卷，橙色毛線帽的邊緣，跑出幾縷小卷毛，襯着小圓臉生動可愛，見他發呆，把糖塞到他手裏，又爬回媽媽腿上。
媽媽摟着她，寵溺地笑着：“你吃吧！她就喜歡長的好看的人，要不她才舍不得把糖送人呢，你吃了她就高興了！”
被媽媽“揭穿”的小姑娘，害羞地把臉埋進媽媽懷裏，又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葉小天有沒有吃糖。
葉小天剝開棒棒糖，是一顆透明橙色的桔子味棒棒糖，酸甜的味道在嘴裏化開，胃裏的惡心消散了幾分，葉小天向小姑娘說了聲謝謝。
不知是不是錯覺，肚子裏好像輕輕動了一下，葉小天呆住了，吵鬧的車廂裏，他含着糖屏住呼吸。像是為了證明不是錯覺，肚子又動了一下。
葉小天的眼淚流下來。
是我的孩子在動嗎？已經會動了嗎？會是個什麽樣的孩子呢？會不會和這個卷發小姑娘一樣可愛呢？會有這麽好的運氣生個這樣的小天使嗎？
沒能生出卷發的小姑娘，但同樣是個可愛的小天使。
客廳傳來周叔和小樹葉的聲音，一老一小歡聲笑語不斷，葉小天停止回憶，端着早飯走向客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