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在送外賣?
你在送外賣?
再見到時銳,葉小天很意外。
四年來同在一個城市,卻從未遇見過,可能這個城市很大,人太多。
電視劇裏的主角,縱然相隔天涯,也會被命運的線牽着重逢于茫茫人海。葉小天時常想,果然我不是主角。
分手後的一段時期,經常夢見時銳。有時是時銳吸着煙,冷漠面對他撕心裂肺的責問,有時是他看着時銳離去的背影不知所措。痛苦的記憶不斷在夢裏反刍,有時醒來已是淚流滿面。
葉小天不明白為什麽反複夢見時銳,明明忙碌的生活中已經很少想起他。上網去查,網上說,反複夢見一個人,是因為這個人給你帶來的傷害還沒有治愈。
葉小天覺得有道理,就是創傷後遺症。既然是病症,那就遲早有痊愈的一天。
果然,到後來,夢見時銳的次數越來越少。夢裏時銳也開始面目模糊,看不清模樣。
前幾天毫無征兆又夢見了,時銳站在馬路對面招手讓他過去。濃霧彌漫,時銳的臉隐在霧裏看不清神情。
他隔着馬路看向時銳,猶疑不決,又想起周叔和小樹葉還在家裏等他,不肯過去。
醒來時,葉小天直覺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夢見時銳。心中有種奇異的輕松感,仿佛久行的旅人終于放下背了很長時間的行囊。
葉小天想,這麽多年了,記憶逐漸淡忘。也許現在就算與時銳面對面,兩人也不會注意到對方。
事實證明并非如此。
他拎着外賣,剛走進寫字樓,第一眼就看見了時銳。
高挑挺拔的身形,簡單的襯衫,穿在他身上就透着幾分矜貴,臉上依舊是熟悉的淡漠神情。
一瞬間,心髒不聽話的悸動。葉小天暗罵自己,這一定是創傷後遺症又複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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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時,時銳也看見了葉小天。
淺藍色圓領T恤,牛仔褲帆布鞋,步伐輕快。領口有點歪向一邊,頭發被風吹的有點亂,卻因此更顯得生機勃勃,像個在校學生。
視線在空中交錯,時銳一怔,把手裏的煙熄了,向葉小天走過來,停在一步之遙。
葉小天握緊外賣袋子,看向自己的腳尖,腳跟挪動了一下卻沒有後退。
時銳的視線落在葉小天臉上,蓬松的劉海覆在光潔的額頭上。天氣熱剛從外面進來,鼻尖上還沁着微微汗水,紅潤的嘴唇因為有些錯愕微張着。
葉小天對上時銳的視線,時銳眼神微閃,目光轉向葉小天手裏的外賣袋,“你......在工作?”
“你”字後面卡了兩秒,可能是把到嘴邊的“送外賣”替換成了“在工作”。
現在倒會照顧我的自尊心了?葉小天在心裏嗤笑,對時銳的美化用詞并不買賬,輕松地舉了一下外賣袋,“對,我來送外賣。”
聲音輕快一如從前,又好像不是記憶裏熟悉的上揚語調和帶點親呢的尾音。
時銳不知在想什麽,一時沒有說話,手伸進衣服口袋去拿手機。
葉小天搶先開口,“單子快超時了,我趕時間先走了。”
時銳嗯了一聲,緩慢地把手機又放回衣袋。
葉小天從時銳身邊快步走過,他是真的趕時間。
店裏的微信點單,一向是叫平臺專業跑腿送的。
這陣子新推出幾款滋補炖品,葉小天想了解一下新産品評價,所以挑了幾個炖品單子,親自跑着送,這裏是最後一單了。
把外賣送到公司前臺,和點單的小姐姐聊了幾句,還贈送了兩樣試吃,得到顧客滿意的評價,葉小天心裏樂開了花。
精心開發的幾樣炖品,有便宜大衆化的,也有高端貴價的燕窩炖。這幾單問下來都是好評,自己的心思沒白費。
離開寫字樓的時候,沒有再碰見時銳。
葉小天騎上電動車,風吹在面頰上,帶來些許清涼,吹散了一身疲勞與躁意。
回想起剛分手那陣子,他經常幻想着,哪天他發了財,成了大老板,交了帥氣的男朋友,穿着高級的衣服,萬丈光芒出現在時銳面前,讓時銳後悔莫及。
如今意外重逢,竟如此不經意,如此平淡乏味。
這劇本誰寫的啊?出走半生,歸來依然送外賣?
幾年前,我是服務員,他是大醫生,我的不斷忍耐只換來他的變本加厲。這一次,我是送外賣的,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
被自己亂七八糟的腦補逗樂了,他在電瓶車上笑得像個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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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銳離開寫字樓時,腳步遲疑了一下,轉身走向轉角處的公司前臺,前臺小姑娘正在偷偷摸摸地喝炖品。
見時銳來了,連忙把東西放下,用面紙抿了下嘴,端莊有禮地露出職業微笑,“先生你好。”
“這是剛才送來的外賣嗎?”聲音低沉又磁性,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時銳黑沉的眸子望向小姑娘,小姑娘不禁臉紅起來,“是......剛送來的。”
時銳看了看裝炖品的袋子,是葉小天剛才拿的沒錯,“有外賣員電話嗎?”
小姑娘慌忙拿起手機,滑動着查看,“哎呀沒有,他沒打電話,直接送過來的。”
時銳眉頭微皺,小姑娘靈機一動,拿起袋子遞向時銳:“這上面有店鋪地址和電話,你打上面電話應該可以下單。”
“謝謝,不用了。”時銳微微一笑謝過小姑娘,轉身往外走去。
小姑娘還在望着時銳的背影發呆,男人的腳步又轉了回來,拿起剛才被他拒絕的袋子,舉起向小姑娘示意,“謝謝,再見。”
小姑娘心裏嘀咕,這是一個喜歡吃甜品又傲嬌的酷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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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回到店裏,裝了幾份玫瑰燕窩炖,又挑了一盒薄荷糕,騎上共享單車,騎得飛快,來到一家畫室。
這家畫室不在繁華的街道上,開在居民區,離他店裏不近,離周叔家倒是不遠,以前葉小天就在這附近擺攤。
畫室是居民區老房子改的,前面是工作室,進去是個小院,後面是住家。
門面雖然不顯眼,小院裏卻別有洞天,布置的幽靜舒适。院裏開着一叢叢繡球花,深深淺淺的粉白藍紫。
屋檐下挂着一串陶瓷風鈴,廊下竹躺椅上,睡着一只貓,身體四仰八叉,像一張攤開的貓餅,一身雪似的濃密白毛。
聽見動靜,白貓警覺地睜開眼,見是葉小天,又慵懶的閉上眼,一動也不動。
“棉花糖~”葉小天叫着貓的名字,白貓眼都不睜,只尾巴不耐煩地輕輕抖動了幾下。
葉小天奔過去就要強撸,還沒摸到貓的邊,棉花糖已經敏捷地跳下躺椅,伸個懶腰,大搖大擺地去撓盆景裏的榆樹了。
“棉花糖,你又幹壞事!”随着一道清潤的聲音,一個氣質出塵的青年掀開紗簾從屋裏出來,他笑眼彎彎,臉色有點蒼白。
青年叫吳遇,是畫室主人,葉小天擺攤認識的朋友。也是葉小天心中偶像,剛被吳遇親口認證為朋友時,葉小天興奮得像中了彩票,不敢相信自己能和吳遇做朋友。
那陣子在家裏也是三句話不離吳遇,吳遇哥長得好好看,吳遇哥什麽都懂,吳遇哥是博士哦,吳遇哥脾氣超好,吳遇哥畫畫特別特別厲害......唠叨得周叔頭都發暈,要把葉小天打包送給吳遇當書童,留下小樹葉就行了。
葉小天把東西遞給吳遇,不死心地去捉棉花糖來撸,棉花糖煩得在花盆間東躲西藏。
吳遇笑着看葉小天和棉花糖鬥智鬥勇,“棉花糖這輩子兩大克星,一個小樹葉,一個你,我看,你得排小樹葉前頭。”
葉小天終于捉住棉花糖,把不情不願的肥貓摁在懷裏,親摸揉捏上演強制愛。
吳遇掀開松綠色紗簾轉身回屋,葉小天抱着貓也跟了進去。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從書房出來,葉小天叫了聲陳哥,男人接過吳遇手裏的東西,向葉小天點頭以作招呼。
吳遇朝男人吩咐,“陳寄,小天又來投喂我了。燕窩放冰箱裏,晚上宵夜,薄荷糕現在就吃,燒水泡茶。”
陳寄嗯了一聲,聲音冷冽,面無表情,腳上卻毫不遲疑地去了廚房,稍傾提着裝好水的玻璃壺出來。
吳遇已經準備好茶具茶葉,等水燒開,溫杯、投茶、洗茶、泡茶、出湯、分茶,動作行雲流水,儀态自然随意,不經意間透露出優雅飄逸。
葉小天崇拜地望着吳遇,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星星眼,烏黑的眼睛圓睜着,一臉無辜的表情。
吳遇擡眼看見,不禁失笑,“陳寄你看小天,像不像一只小薩摩耶?”
陳寄的視線從吳遇臉上轉向葉小天,不禁也嘴角微彎。他五官硬朗,氣質冷峻,自帶生人勿近的結界,有時眼神一掃過來,葉小天都能吓的立刻噤聲。
萬年冰山臉上乍現一點笑意,沖擊力堪比雪崩。葉小天都呆了,一時忘了接吳遇遞過來的茶杯,那呆樣逗得吳遇樂不可支。
一時喝好了茶,葉小天要回去,吳遇拿過一包東西,“給小樹葉買的繪本,剛好到了,你帶回去吧。”
是一整套《尼爾斯騎鵝旅行記》繪本,畫風優美,童趣盎然。葉小天開心地翻着,“今天晚上就跟小樹葉一起看~”
三人只顧喝茶,沒注意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不大,葉小天要騎共享單車回店裏,今天要早點收工盤點對賬。
吳遇攔住他,“這麽遠,萬一受涼生病了。”叫陳寄開車送葉小天,葉小天說不用,陳寄已經拿了車鑰匙走在了他前頭。
車子開出街道,轉彎駛向點心鋪。沒有吳遇,他和陳寄就只能尴尬地沉默着。不過,尴尬的可能只有他,陳寄只是習慣了沉默而已。
葉小天想說點什麽打破沉默,想破腦袋也沒有合适的話題。話痨葉小天難得英雄無用武之地,一路無話到了店門口。葉小天起身下車,彎腰向陳寄道謝:“謝謝陳哥。”
陳寄降下車窗,“也謝謝你,每次你和小樹葉來,吳遇都很開心。”聲音溫和清朗,帶了一點難得的柔和。
陳寄朝葉小天擺擺手走了。
葉小天還抱着裝繪本的袋子愣在原地,吳遇和陳寄的關系一直沒挑明,人前也沒有什麽暧昧舉止,但葉小天知道他倆不尋常。
春風拂面的吳遇哥,和萬年冰山的陳哥,絕配頂配天仙配,特別特別特別配啊!葉小天心裏喊着嗑到了嗑到了,臉上露出花癡的笑容。
路邊停車位上,一輛黑色路虎車窗半開,時銳坐在車裏表情平靜地看着葉小天。
還是那件淺藍色T恤,衣服被雨淋濕了一點貼在胸口。領口歪向一側,露出一側鎖骨,還毫無自知地彎着腰說話,勾引誰呢?
人都走了,還站那傻笑,一臉花癡樣。這麽多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他把手伸出窗外,彈掉積了一截的煙灰。又吸了一口,長吐一口煙霧,把煙摁滅在車載煙灰缸裏,驅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