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第7章 7

【七】

淩晨一點半,柯柳然睡得迷迷瞪瞪,正要翻身,感覺到漆黑的環境裏還有隐約的亮光。

定睛一看,是對面沙發上的電腦屏幕的光。

“小衛?”

他摸索着上衣,直起身來試探問道。

崔新鵬租了個短租房,他們三個在這臨時住一陣子,在臨北區最便宜的地段,五十四平,只有兩個卧室,其中一個自然讓給衛汀雨,柯柳然就和崔新鵬輪流睡卧室和客廳折疊床。

“嗯?”

筆記本電腦旁探出一顆頭,眼鏡片上返着幽幽的光。

還真是衛汀雨。

柯柳然吓得趕緊套短袖:“你……你怎麽睡到那了?啊不是,你怎麽還沒睡?”

衛汀雨:“曾哥發郵件了,接了匡總那邊的正式委托。”

柯柳然摸過手機看了眼:“啊,正常……我們都幹幾天活了,可能合同現在才弄好吧。”

“你看要求了嗎?”

衛汀雨從寬大睡褲兜裏掏出一根山楂條,問他。

“?還沒……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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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柳然一臉懵逼,邊打開郵件邊偷偷瞟了衛汀雨一眼。

新人就是新人,精力充沛活力無限,都是在外面跑滿一天……這也太卷了。

衛汀雨又從沙發縫裏摸出一罐可樂,輕嘆了口氣:“那看看吧。”

曾昊在郵件裏着重強調了兩件事。

一是這單很貴,很重要!

二是客戶有附加條件,必須做到,沒有商榷餘地!

附加條件說白了就是,不要把事情搞大,悄無聲息地了結最好,源文件必須删幹淨。

柯柳然撓撓頭:“悄無聲息……要是對方不知情的話,那要去偷嗎?那也不一定能删幹淨啊。這怎麽可能?”

衛汀雨盯着屏幕:“嗯,可能性比較小。”

匡宸這要求背後只有一個意思:不想跟陸競鬧僵。

陸競背後的競遠是他多年的合作夥伴,陸競要是下了臺,這事牽連就廣了。

匡宸的想法倒不難理解。

柯柳然猶豫了下:“光靠我們肯定不行的,要不還是等宵哥……啊,就是我們業務部 1 組的同事,他們那邊結束了過來幫我們。”

“等多久?”

衛汀雨叼着咬了一半的山楂條,噼裏啪啦敲着鍵盤。

柯柳然想了想:“就兩周左右吧。”

衛汀雨咬山楂的動作都停了,她擡頭看了眼柯柳然。

“別這麽看我,那你有什麽辦法嗎?你這幾天總去那個陸總身邊,能有什麽進展?不也是聽他說流氓話麽,而且他警惕性那麽高,小仇同步過來的語音,不到十分鐘就斷了。”

柯柳然語重心長勸道:“別太出頭,你是女孩子,到時候吃了虧都沒人能幫你,你是沒見識過社會險惡,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看,就像現在,你大半夜不睡覺來客廳晃也是有風險的,是你小柳哥人品好,要換個人……”

“我睡了。”

衛汀雨沒等他說話,一手拎電腦一手握可樂,閃身進了卧室。

“現在年輕人怎麽回事,耐心真差,”

不滿二十八的柯柳然嘆了口氣:“都不聽完話的。”

衛汀雨關上卧室門,沒開燈,坐在椅子上屈起一條腿,又看了遍屏幕上的陸競資料。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方臉、微胖,下巴右側有顆黑痣,頭發打了摩斯梳的一絲不茍,臉上的笑意虛虛堆在眼角。

看了幾秒,衛汀雨關了頁面。

她這兩天在陸競身邊晃悠,發現陸競不怎麽貪酒,他就貪色,但是警惕性确實很高。每個陪他轉場玩到深夜的男男女女,陸競都能準确叫出來,盡管有的只記得姓,這記憶力也很驚人了。

衛汀雨知道陸競對自己松懈,是因為在醫院見過她跟應東玮,覺得她算圈內那一挂人。而她放棄應東玮轉向他,還會讓這男人有一絲雄競成功的快意。

陸競手腳不幹淨,但他對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堅信每個被他碰過的人都是三生有幸。

人的本質與獸無異,靠利益劃分同類。權、財、色,但凡占一頭,人就天然知道該如何利用到極致。還有些人,生來占盡得天獨厚,令人不得不信命這回事。

衛汀雨忽然想到一個人。

如果生下來是應家人,幾乎就标志着人生一路順遂了。而應修慈,他手裏的牌還要更好一些。

衛汀雨對這種非富即貴群體的感覺,歸結起來只有三個字:看着煩。再剩下的,有也只是陰暗想法罷了。但迫于生計,總要打照面。

她手裏把玩着打火機,壓下想來一根的念頭,寫了封郵件,收件箱是個許久不用的地址。

郵件內容很簡單,衛汀雨用英文寫了兩句話。

——v,好久不見。你有時間幫我查點東西嗎?我可以付費。

老東家 GU3 當年破格招過兩個黑客天才,一個仇亦,一個 V,兩個人不太對付,但兩個人都跟衛汀雨合作過。

現在是這邊淩晨,那邊中午。

還沒到對方睡覺時間,v 只要醒着,沒有一刻會錯過任何信息,要是十分鐘不回,就代表不會收到回音了。

她也沒什麽把握,正打算去接杯水轉移注意力,新郵件的提示音已經到了,與此同時,電腦屏幕上突然蹦出來了一堆小人哭泣的表情,加一句巨大的中文。

——死鬼,你還知道找我!

衛汀雨:……

仇亦是不敢随便進她電腦的,但是 v 從來不管這些。

衛汀雨也不客氣,彎下身子快速打了幾行字,讓 v 幫她查應修慈,以及他最可能出現的地點。

她從不會輕易置自己于險境。對應修慈,她始終有強烈的不安感,那種被威脅的,陷入危險的感覺滲入骨髓。在這件事中,他是最大的變量,但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有一點柯柳然倒是說着了。

衛t汀雨耐性确實一般。應修慈就算要扳倒陸競,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等幾天就能等到的事。她不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陸競顯然料定別人拿他沒辦法。衛汀雨這幾天當孫子當的,還是那種被上下其手瘋狂灌酒的孫子,當到現在已經一肚子邪火沒處發了。她現在還記得陸競那粗糙汗手滑過腰和脖子的感覺,要躲他兩次三次還可以說是欲拒還迎,再拒絕下去,陸競也會起疑心的。

在找陸競麻煩之前,她必須确定一件事——

應修慈不會插手。

腹背受敵這種事,她可不想試第二次了。

問題就是,顯然她得親自去找一趟人。

衛汀雨凝視着微微散發着亮光的屏幕,神情凝重。

過了會兒,她爬到床下拖出一箱啤酒,拉開一罐仰頭喝盡。

**

六點四十,雲臺寺,

清晨的霧氣還未完全散去,雲邊的太陽隐隐露出金邊。

雲臺寺在申城東郊的山上,游客本就不多,現在不是節假日,就更清淨了。

寺廟外觀并非金黃廟宇,風格色調更偏向白描的水墨畫。

蜿蜒的山道兩旁盡是濃綠。

盡管游人不多,廟裏也是香火不斷。還不到七點,已經有人往山下走了。

衛汀雨在半山腰等着,聽見響動,從樹後探出腦袋,眉頭一挑。還真讓她等來了。

山間霧氣缭繞,日色順着夏日清晨的樹縫而下,光沿梯而上,照映的男人像道幻覺。

應修慈走得不緊不慢,身邊也沒跟着誰,這地方莫名地還跟他挺搭。

他走下來還要一兩分鐘,衛汀雨收回視線,靠在樹上開始想借口。

根據 v 提供的信息,今天是他的私人行程,每年這時候應修慈都會去寺裏。她一晚上沒睡,根據現有的信息總結了三座寺廟,排除了可能性較小的一座,抓阄抓出了雲臺寺。

通宵沒睡,出門的時候最早的公交都沒啓程,只能忍痛打車過來。

媽的,差點沒累死。

現在還要想個偶遇的借口——

衛汀雨連軸轉了一晚上,大腦 cpu 都要燒掉了,于是忽略掉了細微的風動。

等她的身體警鈴大作,要做出反應時,還沒走出兩步,已經被人無聲扣住脖頸,猛地壓在了樹身上。

砰——

樹葉都被震到紛紛掉落。

衛汀雨用最快的速度擡肘格擋,但還是晚了一步。

那一剎的殺意真實冷酷,直撲她面門。

本能的應急反應已經讓她碰到了對方指關節。

衛汀雨在掰斷前一秒,感覺到脖頸上施加的力驟然松開。

她便也停住,指尖松而謹慎地懸停。

應修慈的臉在她視野中逐漸清晰。

“衛小姐,怎麽是你?不好意思,我今天沒帶安保,之前有過類似的事情。”

他有些驚訝,話裏又帶點歉意。

衛汀雨盯着他的眼睛,漂亮,又深不見底的一雙黑眸,巫光似地善于蠱惑,又在靜意中令人血液凝固,這似乎是男人的天賦。

他沒有半分歉意。

衛汀雨能判斷出來,只是想探她的話罷了。

她有些僵硬地擡手,摸上脖頸,來回轉了轉。

“我來找你。”

衛汀雨找回自己聲音,說道。

應修慈倒是有點意外,沒想到她什麽借口都懶得找。

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有事嗎?”

“我……”

衛汀雨開口到一半,聲音微啞,又清了清嗓子,但很快呲牙咧嘴,咳得驚天地泣鬼神,邊咳邊用餘光瞟他,試圖在應修慈面上尋找到一絲未泯的良心。

遺憾而返。

“應董記得,我們之間還有個人情沒了嗎?”

衛汀雨試探着問。

應修慈點頭,語氣和煦。

“當然。衛小姐想好了?”

衛汀雨站着說話都累,往樹下盤腿一坐,枯樹葉發出清脆的折斷響聲。

這讓人想起幾分鐘前她危在旦夕的脖子。

衛汀雨皺了皺眉,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耐着性子道。

“是的。我需要您幫我個忙。”

她話音沒落,應修慈忽然蹲下來,骨節分明的一雙手扣住她後腦勺,拇指關節順着她下颌輕然一擡。

衛汀雨牙關倏然一緊,但是沒動,這段時間她在陸競身邊,別的沒學會,忍耐度還是刷上去了點。

應修慈的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快到沒辦法殘存一絲暧昧痕跡。

他在仔細察看她脖頸上的痕跡。

衛汀雨脖子上有兩道紅痕,新舊疊在一起。

舊的一道就是陸競喝到微醺後的傑作。

“衛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有耐心。”

應修慈有點訝異,爾後頓了頓,微微笑起來:“我都有點好奇了,你能忍到什麽地步。”

日升中空,光線更肆意,照得一切都灑上碎金。

包括人的眼睛。

他很快收回手,順勢拂去了衛汀雨肩上的落葉。

“去醫院看一下。這次是我的失誤,抱歉。”

衛汀雨也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心裏無語到想把他踹下山。

人和鬼都叫他做完了。

不過視線落到他修長有力的手臂上,衛汀雨又心虛地撇開目光。

她當時下手好像是沒半分猶豫……

算了算了,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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