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第8章 8
【八】
衛汀雨坐公交回去的,從雲臺寺到出租屋要倒兩趟車,車程兩個半小時,剛好補個覺。
但上車沒多久,她就被電話吵醒了。
是匡玥打來的。
衛汀雨頭痛欲裂,摁着太陽穴喂了聲。
通話裏傳來匡玥興奮的聲音。
“小衛姐,你還跟我說你走了,我才知道我爸也找你們辦事呢,你是不是還在申城?!最近都沒人陪我玩,我訂了家很好的法餐,一起呗?過兩天我要去港島了,到時候更沒時間了。”
消化了幾秒信息,衛汀雨才道:“啊,謝謝你,不過我這幾天很忙,等忙完——對了,你最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匡玥拖長音,有些沮喪:“沒有啦,我爸讓我帶着團子去他眼皮底下住了。”
衛汀雨:“那挺好的,反正我手機號不變,有事直接找我。”
她說得幹脆,匡玥聽出來沒什麽商榷餘地,略帶遺憾傷感地挂了電話。
307 路在市區晃晃悠悠地往前,剛好停在了十字路口。
今天很熱,但天氣晴朗。衛汀雨閉眼靠在車窗上,陽光照在她眼皮上,雖然疲困,但睡意已經消散得七七八八。
匡玥這樣的二代她接觸過不少。她覺得,他們生活在看似透明柔軟,實則堅不可摧的巨大玻璃泡泡中,他們是透過美好的幻影折射去看世界的。遇到的都是好人,撞見的都是好運。
就像現在這樣,匡宸會把暴風雨擋在匡玥的世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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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不見底的泥濘中生活有什麽好處呢?
衛汀雨忽然側了側臉,在玻璃反光上看了眼脖頸痕跡。
還是有點的。
比如較全面的視角。
她能理解應修慈這種行為,并且确定,換個位置,她察覺到危險也會這麽做。并且不會半途停下。
比如較平和的心态。
如果有人偷拍她,再投放到各大網站,她也不會陷入崩潰,但她應該會把對方找出來,當面溝通。
再比如,她其實能清楚感覺到,應修慈看她不太爽。
盡管他很表現得很平和……
細微的感覺不會騙她。
衛汀雨猜,他看自己的時候,就像她孩童時生活在岩市,下雨天走在路上遇到那些蛞蝓,躲又躲不完,踩又踩不死,很是煩躁……那麽一種心情。
轉車的時候,她收到了幾條信息。
首先是小號手機號,是最新一條。陸競發了個地址定位,又發了條消息。
——等小魚[偷笑][偷笑]
衛汀雨看完,把消息整理進垃圾桶,繼續往下翻。
——我有兩條重要情報,發你郵箱了。還有,L 把那套大平層賣了。
崔新鵬發的。
陸競之前那套房在匡玥同小區,江景大平層。
衛汀雨繼續把新信息翻完。
——你最近常去的那個鉑岸,我已經 ok 了。但是要有什麽計劃,先通知我一聲。
這是仇亦。
——[文件[文件]
v 發的。
衛汀雨想了會兒,點開看了眼。
文件還沒加載出來,v 的通訊已經打了進來。
“你速度還是那麽快,等我賺夠了錢,就把你挖過來。”
衛汀雨先開口,切英文開了句玩笑。
“Yu,你最近到底在做什麽?你們老板能不能保護你?”
v 卻一反常态,沒接玩笑的茬,語氣很嚴肅。
“你那邊資料上寫,應在最近‘有可能’為了挽回或懲治家族小輩,跟競遠集團發生沖突,這是你們高層搜集到的東西嗎?完全錯誤的情報!”
衛汀雨:……他們公司高層搜集不到這麽高級的情報。
“呃。”
她靠着公交站牌,難得感覺羞澀。
“是我。我推測的——噢,按你們 GU3 的标準,我臆測的。”
v 為如此泾渭分明的你我傷感了足足五秒。
五秒後,才重新道:“其他我能搞到的信息我都放到加密文件裏了,最重要的一點我要親口告訴你。四年前,應已經成為實權掌權人,那年他清洗了應家在海外的遺留灰色産業,其中一t位堂弟因為財路被斷,不滿他的決定,在公海賭的時候被仇家追上,少了無名指和中指。那時候堂弟求助他,但他沒有管過。從血緣關系上來說,這個人跟他要比現在這個近得多。應修慈怎麽會去管這個小輩在澳門被追殺的事?而且你肯定知道這個追殺任務是哪邊接的吧?藍豹——那個我們業內千年老二 SVJ,他們偷偷開的子公司業務,賊喊捉賊,活該被 GU3 十倍業績壓着打。”
衛汀雨聽懂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今天應修慈離開時的背影。
那時候,她已經表明了來意,應修慈也答應下來。
望着他走回階梯上的身影,衛汀雨忽然開口叫住他,問道:“你是信佛嗎?來這裏……因為寶殿有金佛。”
應修慈沒回頭,燥熱的夏風吹過他衣角和黑發,疏而薄的雲層透過光束,衛汀雨早注意到他手腕空空如也,腕骨清晰,蘊着隐而不發的力。
“衛小姐。”
他似是輕笑,細聽又好像沒有。
“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
扔下兩句人就走了。
留下衛汀雨滿腦袋:?
她甚至沒聽懂是哪幾個字,當然,人家更像是有感而發,感覺也不是說給她聽的。
上車之前,她才查到了後兩句。
泥佛不度水,真佛內裏坐。1
真不是一路人啊。
衛汀雨當時想,果然,她天生就應該跟思維更簡單的人打交道,遇到應修慈這種看不懂摸不透,讓她非常不爽又不能揍一頓的人,只有遠離二字可解。
拉回思緒,衛汀雨随口道。
“……人年紀大了,可能就會想開一點吧。應東玮的叔叔是應江漢,如果帶着際南礦業跟陸競合作,背叛了應家,他總要提前敲打——”
她忽然一頓。
v 輕飄飄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
“你想到了吧?還有另一種可能。”
陸競盯上了應江漢手裏的際南,想尋求合作,打算從應東玮入手,所以應修慈決定管管應東玮的安危,敲打姓應的人,順便捶競遠。
但這件事倒過來也成立的。
有人盯上了競遠,于是侯其入甕。
“Yu?你怎麽不說話?”
“沒事。就是覺得,有點浪費時間了。”
衛汀雨說。
這種人,正常人能被他玩死。他給的保證,八成也是不靠譜的。
v 道:“哦,好吧。哎,你有‘重要’電話進來了,我先挂了。”
很快陸競微醺的笑聲從嘈雜的另一頭傳來:“小魚,你現在來鉑岸,一小時內啊,晚來你要吃虧的!”
鉑岸是一家私人會所,陸競的老據點。
說是高端奢華會所,四層到六層直接裝成了大型商務夜總會,
要不說年齡層劃分還是很有效的,陸競跟幾個總是在鉑岸厮混的老總,年紀基本都在四十到五十五之間。
衛汀雨以前在 GU3 做富二代的單,基本就是繞着酒店夜店跑。生物鐘全倒過來了,把 LA 所有夜店都被迫熟記于心,pub 的致聾效果是非常不錯的。
但相比起來,現在更慘一點。她在鉑岸被迫獻唱過《向天再借五百年》《美酒加咖啡》《愛拼才會贏》等經典歌曲,因為閩南語标準,喜提當晚的對唱固定人員。
四十分鐘後,鉑岸五樓。
被工作人員帶過一條燈光迷幻的長廊,她八百米開外又聽見了跑調的‘一時失志不免怨嘆~~一時落魄不免膽寒~!’
辨別了幾秒,衛汀雨發現這是新人物,印象中沒出現過這道聲音。
一開門,果不其然,站在中間的是個看着陌生謝頂眼鏡男,年齡在五十歲上下,正唱得陶醉。
長沙發上,陸競眼尖看到了她,拍了拍懷裏女生臀部,朝衛汀雨招了招手。
衛汀雨走過去,坐在他身側,側着臉沖陸競甜甜一笑。
“競哥,找我這麽急幹嘛啊?”
她聲線掐得發膩,但陸競就吃這一套,他面前一堆貴價洋酒,看樣子跟旁邊人喝了一輪了,油膩發紅的臉上幾乎都顯出兩分猙獰,但很快又被醉意沖散,伸手摟過衛汀雨的腰,把她往懷裏一帶,手掌心揉捏着她腰間:“小魚,今天……今天哥哥不開心,但是我不……不會把這種不開心傳給你們,我要分享……就分享好……好的,對吧?!”
長沙發上有幾個東倒西歪的中年男人,聽見這話都來了一秒精神,包括正在唱歌的男人,都把音量調低了,用麥克風沖陸競道:“陸總,你可是說有尖貨的啊,怎麽我連影子都沒看到?”
“老許,別急嘛,你……你讓開一點,我要調一下。”
陸競咂摸了下嘴,掏出手機,戀戀不舍地抽出放在衛汀雨腰間的手,還順手在她臉上眷戀地摸了把:“今天沒……沒躲哥哥,不錯,等會兒我好好……好好疼你。”
說着,又猛一下湊到衛汀雨耳朵邊,往裏呼着煙酒氣:“先說好,不戴,別跟我鬧脾氣。”
衛汀雨沒躲沒避,眼裏波光潋滟,輕笑了笑:“好。”
她乖巧的反應讓陸競很滿意。
他揮了下手:“老許,我要投屏,再起開點!”
陸競翻着手機,輸入兩次密碼,點開了一個相冊。
衛汀雨視力極佳,眯眼看清的瞬間,臉色沉到了極點。
她來不及奪回,幾秒後,聽到了在場男人或爆粗口或吞口水的聲音。
巨大的投屏上,年輕女生婀娜的身影非常清晰。
匡玥有一米六八,差她小半個頭,骨肉勻稱,白皙嬌美。
不用看臉,衛汀雨都能認出來。
有人驚呼:“這我好像見過……是不是匡,匡總家那小妞?”
“老子都試了幾次了,”
陸競哼笑一聲,得意洋洋,斜睨了眼自己的老友們:“滋味真不錯,也不能光我獨享啊,給你們享享眼福。”
“他媽的,就來照片啊?”
唱歌的那個很不滿意,推了推眼鏡,神情不快。
“我——哎!!”
陸競說到一半,突然跳起來。
桌沿上有半瓶軒尼詩理察,全灑在了陸競褲子上,手機也被碰掉在地上,機子浸在了酒裏。
“陸總!!我該死我該死,”
衛汀雨吓得花容失色,飛快跪在了地上,膝蓋往手機上順勢一着力,仔細又害怕地幫陸競顫顫巍巍擦起褲子來。
“您沒事吧?”
看衛汀雨眼圈都紅了一圈,楚楚可憐的樣子,陸競張嘴想罵,又覺得太掉面子,到時候人在床上給他裝死狗,就太沒趣了,只能擺擺手:“算了算了,起開。”
陸競要去包房內的衛生間處理,衛汀雨小心地揪住他提醒:“這個……這個壞了。”
“……操。”
陸競煩躁地罵了一聲。
今天真是流年不順,要不是出了那個幺蛾子受賄傳聞,競遠還敢冷着他,不說幫他壓下解決,他也不至于來這找樂子。
他去了五樓長廊盡頭的衛生間,拿過服務生遞給他的新長褲。這一間幾乎算是他的專用 vip 間,在這裏帶女人找的樂子也不少了,陸競剛一踏進來,就有點後悔沒把小魚拉來。
五分鐘後。
有人拎着維修提示牌,不緊不慢地走到門口。
啪——
放在了門口。
來人穿着黑色背心,套了件黑襯衫,在腰間系了個簡單的結,黑色牛仔褲下包裹着修長有力的腿,戴着深色鴨舌帽和口罩。進衛生間之前她擡手在耳朵深處調整了下,戰術手套也是黑色的,手背處有硬殼防護。
就算仇亦能解決監控,痕跡這些問題還是得她自己注意。
“這個區域幫我 off 掉。”
她沖着耳麥低聲道。
衛生間裏面的門傳來細微動靜,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衛汀雨擡腿走進去,侯在門口。
在陸競開門,怔愣住的剎那,她已經擰腰擡腿,一腳力度極猛的鞭踢,把陸競重新踹了回去。
——砰!
陸競跌落在地上的動靜,和門被甩上的聲響合成了一道。
衛汀雨一米七四上下,陰影逼近時,像默然的鬼魅。她低頭望向陸競,語氣柔和,聲線低啞:“這位先生,如果你敢開口發出任何一點動靜,我現在就擰斷你脖子。”
想想大概是信不過,衛汀雨上前一步,一腳踩在他喉嚨上,黑色馬丁靴的鞋底很硬,她只施了點力,陸競的喉嚨裏擠出一點滑稽的音。
“啧。”
衛汀雨有些遺憾地歪了下頭。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
她忽然俯身,一拳又狠又快地砸了下去,輕如喟嘆道。
“出聲——”
這拳衛汀雨沒留力,陸競此生沒體會過這種痛感,只有倒抽氣的份。
下一秒,衛汀雨擡手抽掉他皮帶,在陸競的脖子上繞一圈,迅速往反方向拉一圈,又湊近了點開口。
在陸競聽來,對方的聲音不亞于來自地獄的惡鬼。
“沒聽清嗎?”
“聽……聽清了。你想……想要什麽,我可……可——給給給……給你!”
陸競勉強找回了自己聲音,知道這硬茬不能碰,他現在痛的已經感覺自己要去了。
“那就好。匡小姐的所t有影像記錄在哪?我要實話。”
衛汀雨很欣慰,松了握着皮帶的手,把人拎起來扔到馬桶蓋上,從褲兜裏掏出卷繩子,把陸競手腕綁起來。
在深不見底的泥濘中生活有什麽好處呢?
她不合時宜地又想到一項。
體貼!
作為一個體貼的人,她系結還記得系蝴蝶結。
衛汀雨都被自己感動了。
這叫什麽?匠心高定版服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