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陸先寧一個人在路邊掃開一輛共享單車,這還是宋竹柏教他的。裕市市中心容易堵車,宋竹柏告訴他偶爾可以騎車試試。

陸先寧被江隐弄得一肚子氣,騎車回家的路上,他在路邊看到一家奶茶店,便停車下來,進店買了一杯奶茶。

等待奶茶制作的間隙,陸先寧坐在高腳椅上看滿滿一牆的心願紙,花花綠綠,都是附近來喝奶茶的學生寫的。

他上學的時候從沒寫過這些,也很少進奶茶店。學生們喜歡三兩結伴進奶茶店或快餐店消費聊天,但陸先寧在學校沒有同伴。他也不會約江隐來奶茶店,他和江隐從來沒有逛過街,很多時候,他連想見江隐一面都很難。

陸先寧提着奶茶騎自行車回家,他小心地騎在自行車道上,避開人多的路。

江隐總在忙,這是他不搭理自己的原因嗎?陸先寧漫無目的地想。在他的觀念裏,為了工作事業而放棄絕大部分與親近的人相處的時間是不可理喻的。所以從前他偶爾會與父親鬧脾氣。

當然更有可能是江隐壓根沒把他當作親近的人。江隐之所以不喜歡搭理自己,只是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不值一提的人身上。

“寶寶!別亂跑!”

一個小孩突然從旁邊花壇的樓梯上追着一個掉落的球沖下來,陸先寧騎得很慢,但他猛地受到驚吓,眼見小孩跑到他的車前,他的四肢不聽使喚,車頭大幅度一晃,接着他連人帶車嘩啦摔在了地上。

小孩呆了,抱着球站在原地。小孩父親匆忙跑下來,見陸先寧摔在地上,惱火打了一下小孩的屁股,過來想扶起陸先寧:“對不起對不起,沒牽住小孩,你摔到哪沒有.......唉,你的腿......”

陸先寧摔得眼冒金星,他的手肘着地,膝蓋很重地磕在地上,褲子擦破口,助聽器摔飛進綠化帶。

他勉強撐起自己:“......我沒事。”

男人不停與他道歉,試圖将他扶起來。陸先寧也想起來,但他的臉上的血色褪去,他開始頭暈,胸悶,伴随強烈的惡心感。

他的手腳開始發麻,手指僵直蜷縮着,他的喘息漸漸加重,快呼吸不上來了。

男人被他這副臉色蒼白的樣子吓壞了:“你怎麽了?你你還好嗎?”

陸先寧出了一身冷汗,眼前陣陣發黑。他聽不清了,胸口喘不上氣,只能大口地呼吸。旁邊的人手足無措,正要拿出手機要打120的時候,一輛車停在路邊,剎得一聲響。

江隐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他原本在去公司開會的路上,只是掃了眼路旁的異況,他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江隐幾步來到陸先寧身邊半跪下來:“陸先寧?”

陸先寧的唇沒有一點血色。他聽不到江隐說話,只哆嗦着手拉下外套拉鏈,他感到氣悶。他摔得一身灰,膝蓋上的褲子破口已經被流出的血弄髒。

江隐拉下他的外套把他的衣服脫了,陸先寧穿了件毛衣背心,裏面一件襯衫,江隐解開他的襯衫扣子:“喘得上氣嗎?”

陸先寧推開他的手:“我聽不清......想吐......”

一旁男人着急道:“這是怎麽了?也沒摔到頭啊。”

江隐問:“有糖嗎?”

男人摸遍全身,從自家小孩口袋裏搜出一塊巧克力遞過來。江隐拆開巧克力糖紙,把巧克力掰開,喂一點到陸先寧嘴裏。

“我抱你起來了。”江隐低聲說。

陸先寧含着糖,他的舌尖也是麻的,只嘗到很少一點甜味。他視線模糊,江隐穩穩地将他攔腰抱起,轉身回到車上。

車直接開向最近的醫院。陸先寧蜷縮在副駕駛,渾身髒兮兮的,像被撿回來的野貓。車窗開着通風,陸先寧一直深呼吸,僵硬的手垂在腿上微微發抖。巧克力的味道在他嘴裏化開了,冷風吹過他的額頭,他在平穩行駛的車裏漸漸清醒了一些。

車停了,車門打開,他被江隐背起來。江隐走得很快,他們進了醫院,陸先寧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那刺鼻的味道竟神奇地讓他的作嘔感減輕了。

他趴在江隐的背上。江隐的肩膀寬,脖頸溫暖,透出幹淨好聞的氣息。

陸先寧的助聽器掉了,只能聽到嘈雜無序的聲波,像一條條撲棱的帶子從他的耳旁飛過。

他閉上眼睛。

從前的很多事情,陸先寧都忘記了。

他卻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

陸先寧從小沒什麽同齡朋友,關于這一點他很早就不在意了。反正他有爸爸——雖然爸爸總是很忙,但只要在家就只陪他玩。而且他很會自娛自樂,一個人也能玩得很開心。

陸先寧心大,上學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被孤立這種事,也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有哪裏不一般。老師找他談心,讓他不要太傲慢,可以試着與同學好好相處。

老師說得很和氣,但陸先寧有點沒聽懂。他不知道如何去理解自己很傲慢,他也從來不這樣認為。聽不懂的話,他就當耳旁風,之後依舊我行我素。

他是陸胤的兒子,老師批評他都不敢說重話,沒人能管得了他。

最初他被不認識的學生堵在角落裏要錢的時候,他都還以為那幾個人是真缺錢。他把包裏的零錢拿出來給他們,那幾個人走了,沒過幾天又來找他,如此斷斷續續找了他好幾次,陸先寧終于忍不住,把零花錢拿給他們後,很同情地問出心裏話。

“你們這麽窮嗎?”

有人要打他,被其他人拉住了。陸先寧莫名其妙,那些人把他搡到牆上,警告他別說出去,還把他的錢包整個搶去了。

陸先寧終于生氣了。錢包是爸爸買給他的,他很喜歡。他只是沒把錢當回事,給他們就當給乞丐。

但乞丐拿了他的錢還推他,這就是他們不對了。

陸先寧上前要拿回自己的錢包:“還給我。”

他被揮開:“滾開!拿你點錢花怎麽了?反正你家那麽有錢!”

陸先寧一生氣就說出心裏想的話:“我不想打發乞丐了,還給我。”

其他人都圍上來,有人出手把他推到地上,踢了他一腳,他的膝蓋摔出血,陸先寧犟脾氣上來,他死死抓着那個搶他錢包的人不放,撲上去狠咬住對方的手,對方大叫甩開他,他又摔到地上,但他搶回了錢包,馬上爬起來往外跑。

他跑出淮山附中後面的巷子,那群人很快追上來。巷外就是大街,陸先寧剛跑出巷口,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他沖得太莽撞,那人還騎着自行車,被撞得一腳踩在地上,下意識扶住他。

江隐剛下課,正出學校辦事。淮山大學與淮山附中之間最近只有10分鐘的路程,他只是經過附中,沒想到被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撲上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好髒。

陸先寧站好,手還攥着他的衣服,忘了放。他跑得喘氣,擡起頭看向江隐,一張白淨的小臉上沾了灰。他穿着淮山附中的校服,衣服髒兮兮的,膝蓋流着血,明亮的眼中有一絲緊張和慌亂。

陸先寧放開江隐的衣服。

那幾個人跑過來,江隐皺眉看向他們。那幾人年紀也不大,見江隐個子高大,面容冷冷地站在陸先寧面前,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陸先寧你等着!”他們恐吓幾句,轉身走了。

陸先寧攥着手裏的錢包,看到江隐一身白襯衫被自己撲得黑一塊灰一塊,他不好意思地站着:“對不起,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江隐也無法,他還不至于和一個被欺負的小孩計較。他看一眼陸先寧的腿,血已經從傷口流下小腿,怪吓人的。

“你的腿怎麽樣?”江隐問。

陸先寧剛才疾跑了一陣,現在腿疼得都有點打抖。他好奇看一眼江隐,這個陌生的哥哥。

江隐個子很高,腿修長,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長褲,背一個書包,仍不掩清朗卓越的氣質。他的容貌俊美,短發只是簡單地修飾過,初見之下,優越的五官所帶來的驚豔感簡直讓人一眼忘俗。

陸先寧睜着圓溜的眼睛和江隐對視:“嗯,我......疼得慌。”

江隐不喜管閑事,但也沒有無情到能眼睜睜看着個可憐的小孩站在路邊流血。他對陸先寧說:“坐上來,帶你去藥店包紮。”

陸先寧扶着車後座,不利索地爬上來坐好。

江隐騎車帶他到最近的藥店去。買消毒酒精和止血帶的時候,江隐給同學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有事,會晚點到約定地點。

他買好東西,陸先寧坐在藥店的椅子上,藥劑員拿過東西給陸先寧清理傷口。

江隐問他:“有手機嗎?”

陸先寧點頭:“有。”

“給你父母打電話,讓他們來接。”

“我爸爸在工作,不在家。”

江隐說:“忙就不管自家小孩被欺負嗎?”

陸先寧問:“哥哥,你是說剛才那幾個人嗎?他們沒欺負我,就是找我要錢。我今天沒給,他們才要打我。”

江隐和藥劑員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他。

江隐勉強耐心地:“他們這叫勒索。”

陸先寧“哦”一聲:“好吧,我還以為我在救濟他們呢。畢竟他們好窮,好像也沒在上學。”

江隐都快無語了,他懶得和沒常識的小孩子廢話:“你和家裏人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讓大人解決。”

陸先寧又“哦”一聲。江隐還有事,準備走了,陸先寧忙叫住他:“哥哥,我把藥錢給你。”

“不用。”

陸先寧的腿上清理包紮好了,他努力站起來追了幾步:“哥哥!你是淮山大學的學生嗎?”

江隐答:“是。”

然後他就離開了。

後來陸先寧依照江隐的指示和他爸打了電話,把所有事情告訴了他爸。

他原本不想說。他不覺得這是很大的事情,也沒覺得自己被欺負。

重要的是,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他和爸爸一起住,爸爸很忙,也有很多的煩惱,他喜歡逗爸爸開心,不想再讓爸爸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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