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陸先寧清醒過來時,正躺在醫院門診室裏的床上,鼻子插着氧。
他發呆看牆頂,擡手拔了氧管,關掉氧氣濕化瓶的調節閥,從床上坐起來。他的一邊褲子卷起,膝蓋包着紗布。
聽到動靜,江隐和醫生從屏風外走進來。江隐給他看手裏的助聽器,之前他的助聽器飛進草坪裏,江隐不知什麽時候取回來的,已經擦幹淨了。
陸先寧接過助聽器戴上,開機擺弄一會兒,始終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陸先寧擡頭望着江隐:“好像摔壞了。”
醫生對江隐說:“關節碰撞疼痛導致的暈厥。他營養不太好,回家得給他補補。”
江隐點頭。他示意陸先寧下來,陸先寧慢吞吞滑下床,跟在江隐身邊,離開了醫院。
他膝蓋疼,走得一瘸一拐。江隐走在他旁邊,兩人穿過來去匆匆的人群,到醫院大門前,江隐停下來,擡手讓他停下。
陸先寧扶着扶手站住,江隐轉身離開,去停車場取車。
醫院裏來來往往嘈雜的聲音,像電視裏接收不到信號的雪花刺啦聲,劃過陸先寧的耳膜。模糊不規律的波譜躍動,總令陸先寧如置身陌生的世界。
世界只有他孤獨的一個人。
他看着江隐的車開過來,挪過去上車。
陸先寧想起江隐應該是在去工作的路上碰到了自己,現在大概是還沒吃午飯的。
車開到宋竹柏住的地方,江隐把車停好,陸先寧自己開門下車。他的腿沒法伸直,走了兩步路,疼得走不動了。
江隐到他面前,半跪下去,讓他趴到自己背上。他的動作自然,陸先寧愣了一下,小心地趴到江隐的背上。
江隐背着他站起身,陸先寧低頭看着自己輕晃的腳,又忍不住看一眼江隐的側臉。
宋竹柏過來給他們開門。他提前接到江隐的電話,開門見江隐背着陸先寧進來,表情一瞬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複正常。
陸先寧被放到沙發上,宋竹柏過來坐他旁邊,把手機打的字給他看:[江隐說你還沒吃飯,我買了菜,正在做飯。]
陸先寧問:“學長留下來吃飯嗎?”
宋竹柏點頭。他起身去廚房繼續做飯,江隐過來把手機給他看,屏幕上顯示他的助聽器品牌,下面是國內代理檢驗中心的聯系電話。
陸先寧點點頭,把自己助聽器的型號、使用年限和摔壞後的問題打在手機上給江隐看。江隐看過後,撥通檢驗中心的電話,簡單說明了情況。
檢驗中心說大概是內部零件摔出了毛病,還是先送來看看,如果中心無法修理,就只能寄到廠家去修理了。
江隐問:“如果要送回廠家修理,需要多久?”
對方答:“一般需要半個月,快的話也要十天。”
江隐皺眉:“這麽久?”
“這個助聽器是老型號了,返廠修理還不一定能找到适配的零件。而且也用了快五年,說實在的,已經到開始老化的階段了。您要是不想等太久,也可以來我們這裏配一個新的。”
江隐問陸先寧:[要買新的嗎?修理可能需要半個月。]
陸先寧看他手機上的字,搖頭。
“我這個助聽器壽命還挺長的,可以讓他們修好嗎?我可以等。”陸先寧說:“這是爸爸給我買的。”
江隐頓了一下,繼續與檢驗中心打電話去了。
宋竹柏簡單做了頓飯,陸先寧肚子餓了,埋頭吃飯。他大概知道江隐和宋竹柏一直在交談,只不知具體內容是什麽。宋竹柏時而注意他的進餐情況,給他夾菜到碗裏,宛如在對待一個小朋友。
宋竹柏給陸先寧看手機:[吃完飯後江隐會把你的助聽器送去檢驗中心修理。]
陸先寧:“不用啦,我自己送去吧。我也不是全聽不見,一個人出門沒問題的。”
宋竹柏對他擺擺手:[沒關系,江隐要去公司,順路給你送過去。只是之後你會有很多天用不了助聽器,這樣沒關系嗎?]
陸先寧比了個OK的手勢。江隐吃完飯就準備出門,陸先寧跟上去:“學長,謝謝你。”
江隐換好鞋,站在玄關處看他一眼,微一點頭,與宋竹柏說過幾句話後便離開了。
陸先寧和宋竹柏一起收拾好碗筷,趴在客廳矮幾上用平板電腦打字交流。
宋竹柏:[剛才江隐讓我這段時間照顧好你。他是刀子嘴豆腐心,關心你卻不說。]
陸先寧:[我知道,學長很善良,他其實很有耐心,但我總是惹他生氣。]
宋竹柏想了想,打字:[我突然想起來他高中時候的事。]
[什麽?]
[江隐一直很受歡迎,有非常優秀的女孩子主動追求他,但他直接拒絕了,那女孩被他氣到轉學,導致後來都沒有人敢公開喜歡他。]
[學長太冷酷了吧!]
[他就是個大直男,只知道念書和賺錢。]
陸先寧心想賺錢賺錢,只想着掙錢,摒棄了與家人朋友相處的時間,獨自一人的時候,真的不會感到孤獨嗎?
江隐這樣,他爸也這樣。
然而陸先寧又想,他會感到如此的不滿和落寞,是因為獨自一人的最終也只是他而已。
無論是小時候日複一日趴在窗邊呆呆望着院子,默數爸爸究竟什麽時候才會回來,還是長大以後竭力想要追在江隐身邊,卻總是只能看着江隐離去的背影。
他知道他所追求的是兀自的發光體,他們都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光彩奪目地前進,只有他一味地試圖讓光落一些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不如此索取,他就是灰撲撲沒精打采的一顆石頭。
感到孤獨的只有他自己罷了。
陸先寧把被小混混勒索錢財的事情告訴陸胤的時候,陸胤不在裕市。他電話指示秘書将陸先寧從藥店接回家,乘坐飛機趕回裕市,見到了腿上綁着繃帶的陸先寧。秘書已帶陸先寧去醫院做過了身體檢查,确認無礙後把小孩送回了家。
陸胤沒有為這件事責罵陸先寧,當然他不會因為任何事這麽做。陸胤脾氣冷硬,固執,英俊的臉上少有笑容。但在面對自己兒子的時候,他永遠給予超出任何人的耐心。無論再如何惱火憤怒,也不會在陸先寧面前發脾氣。
陸先寧的母親曾說陸胤太寵他兒子了,就算全世界都錯,他的兒子都不會錯。
陸胤去學校找校長,叫了警察,找出那幾個找陸先寧要錢的混混,以及把陸先寧家裏有錢的事情告訴這幾個混混的學生。
學生被家長提到陸家登門道歉,在學校公開又道了歉,沒過多久,學生便轉學了。再後來陸先寧再也沒見過那幾個混混。
老師把陸先寧安排到和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同桌,問陸先寧平時有沒有什麽煩惱,帶着陸先寧去食堂給他打飯,考試前額外幫他補習,上課的時候都更多叫陸先寧的名字,笑眯眯地與他互動。
可陸先寧不想和坐在第一排,不想補習,不想上課被點起來回答問題。大家都避着他,學校裏有人說他家裏有權有勢,仗勢欺人,手段不幹淨。
陸先寧都聽到了,但他不在乎。
他像他獨斷的父親,也像他不屑一顧的母親。陸先寧對陸胤說想出學校玩,淮山附中是半封閉式管理,陸胤給陸先寧辦了外出證,陸先寧想什麽時候出學校都可以。
陸先寧很輕松地打聽到了江隐的名字。他的表哥梁策也在淮山大學念書,他只是和梁策簡單描述了外貌和氣質,梁策就報出了江隐這兩個字。
“淮山的大名人啊。”梁策笑着說:“我們家寧寧也被江美人迷倒了?”
梁策玩世不恭,百無禁忌,無論男女,只要長得好看,他都愛撩幾句。陸先寧想再找機會和江隐見面,梁策沒有拒絕為他幫忙,但卻留下了一句話。
“寧寧,你可以對他好奇,但我得告訴你,你們不适合在一起,連做朋友都不。”
後來陸先寧想,梁策是對的。
可惜,[不适合就不要勉強]這種道理,他明白得太晚。在他從小到大的觀念裏,他都是執着于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而不是适合亦或不适合。
結果一切就變成了現在的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