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蓬萊那位道子,如今也不過十七吧。”姚靜深望着遠方,似有些感慨。這些年他雖都守在不思歸,但對昆州種種也不是一無所知。
蓬萊道子謝寒衣,生來得一息鴻蒙靈韻不散,三年引氣,三年明識,三年知玄,三年聞道,又三年,踏入修士第五境,化神。
多少修士窮其一生也無法達到如此境界,哪怕姚靜深的天資已屬上等,經四十餘年苦修,才得以突破化神。而謝寒衣不過十五就已經步入化神,成為天下最年輕的五境修士。
聞人昭神情冷峻如初,讓人無法窺見他心中想法。這樣的天資,讓人連與之比較的心思也難以升起。
“有先賢留下的浮屠劍在,妖族七境以上大能擅入人族九州,必将授首于此。”但五境之上,尚有第六境,化神境的謝寒衣若面對六境妖族,勝算多少尚且不知。一個大境界的差距,有時便如天塹,姚靜深的憂慮不無道理。
聞人昭卻并不擔心:“蓬萊既然派出了這位道子,便是認定他有能力解決此番妖族帶來的麻煩。”
蓬萊總不會讓自己的道子白白送死。
他也很好奇,蓬萊這位避世修行十七年不曾出的道子,究竟有沒有能與其聲名相匹配的實力。
風從斷崖上吹過,穿過蔥茏山林,落入杏花裏。
此時山林之中,玉琢正和陳雲起說起不思歸的來由。
陳雲起在杏花裏住了十多年,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但玉琢說,不思歸就在他身後。
陳雲起轉過身,順着她指尖看去,只見東方雲霧掩映中,黛青色的山巒若隐若現。
他忽地變了臉色。
陳雲起看見了那座山。
正是因為看見了那座山,他才會如此愕然。
陳雲起在這山中砍了近十年柴,卻是第一次看見這座山。
“那座山,就叫不思歸。”玉琢并不意外他會有這樣表現,從前的陳雲起,當然看不見那座山。“因不思歸外禁制之故,尋常凡人難以察覺所在。”
不思歸曾有神魔隕落,神族軀殼湮滅化為數息先天道韻,滋養草木,生出無數奇珍異草,珍奇靈物,形成洞天秘境。秘境中心,魔族遺留的兇刃為煞氣裹挾,被鎮壓于此。
百年前,欽天宗于上虞境內發覺此處洞天,依照世間仙門約定俗成的規矩,成為了秘境所有者。
欽天宗立宗數百年,是上虞國內實力最強的仙門之一,但即便如此,也沒有資格獨占蘊含先天道韻的秘境洞天。
是以欽天宗制思歸令,執令者可入不思歸。
杏花裏距不思歸頗有一段距離,并非前去的必經之地,是以從前縱有許多修士前往不思歸,卻少有人會在此處停留。
那玉琢為什麽會出現在杏花裏?
“前日不知為何,有先天道韻自不思歸洩露,流入的方向,正是杏花裏。”
正因先天道韻的洩露,偏遠的杏花裏陡然多了許多機緣。
不過玉琢的運氣實在不算好,她在杏花裏繞了兩圈也沒撞上什麽機緣,反而讓她那頭不省心的驢吃了吳青陽晾曬在藥鋪外的藥材,一人一驢都被扣下打工還債。
好在她素來心寬,也不覺多遺憾,所謂機緣,向來是強求不來的。
不過不思歸将要開啓,她若不再将債還清,便要趕不上了,所以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進山采藥。
“先天道韻很重要?”陳雲起開口,他終于明白一直少外人來往的杏花裏,近日怎麽突然多了這麽多生面孔。
“自然,”玉琢回道,“尤其對于才踏入第二境的修士,先天道韻能淬煉神識,使之更為強韌,這可是什麽靈物也換不來的好處。”
修士第二境名曰明識,正是神識從無到有的過程,因此能從先天道韻中體悟到的好處最大,相比之下,其他境界修士就難以通過先天道韻令神識得到近乎質的蛻變。所以各大仙門的思歸令後,都會優先供給第二境的弟子。
會執令前來不思歸的多是仙門中的傑出弟子,為防其半路夭折,欽天宗也允其帶一名護衛随行進入不思歸。
因此陳肆此行前來不思歸,只有一名陳家門客随行。便有再多的扈從,也不可能随他進入不思歸,不如輕車簡從,行動還更快上許多。而像玉琢這樣只帶了頭毛驢上路,身邊并無長輩護持的也是少之又少。
“不過欽天宗不久前生了變故,只怕日後不思歸的歸屬要變上一變了。”玉琢又感慨了一句。
見陳雲起投來幾分疑惑的眼神,玉琢順口解釋道:“聽說欽天宗內出了叛徒,勾結離國盜出了欽天宗鎮宗的半卷《欽天》,宗內掌門及衆多長老都在這場夜襲中隕落。如今欽天宗修為最高的,只剩下鎮守在不思歸的那位姚靜深姚長老。”
此事不算隐秘,玉琢還在招搖山時便已聽說。
只憑姚靜深一個五境修士,顯然不過支撐将要傾覆的宗門,欽天宗将要迎來的是上虞諸多仙門勢力的瓜分,上虞王室或許也會其中分一杯羹。
至于不思歸這樣的洞天秘境,更是不可能留在欽天宗手中。
玉琢還不知道鎮壓在不思歸的那把大夏龍雀即将出世。
一旦大夏龍雀出世,不思歸這處洞天秘境也就不複存在,何談歸屬于誰。
玉琢這番話中,只有離國二字讓陳雲起有幾分熟悉,就算身在鄉野,他也知上虞與離國這些年發生過數次征戰,雙方各有輸贏,關系極為緊張。
“也不知這回先天道韻洩露至杏花裏的事,是不是也與此有關。”玉琢伸了個懶腰,“對了,那縷先天道韻正好落在了杏花裏那棵最大的老杏樹上,可惜盯着它的人太多,我也就只能看看了。”
她神情中露出一點遺憾之色,誰讓她只是個小小二境修士,身邊又沒有帶着個能撐場面的長輩。下山時老頭子就給了她頭毛驢,便将她趕下山去了。
“你是說,水井旁的老杏樹?”
玉琢點頭:“就是離藥鋪不遠那株老杏樹。”
陳雲起想起了吳青陽前日帶來與他分了的杏果,老杏樹提前開花結果原來是因為所謂的先天道韻?
那些杏果……
玉琢并不知陳雲起所想,口中繼續道:“前日有人施術催生那棵老杏樹結果,令它吸收的先天道韻盡數彙于這枚果實中,大約這兩日間,老杏樹便要結果了。”
陳雲起和吳青陽前日吃的杏果雖也是老杏樹上所結,但也只是得先天道韻一點神異,食後能令耳目清明罷了。
老杏樹結果,勢必引發一場争端,如今等在杏花裏中的修士可不在少數。
今日玉琢離開杏花裏前,還特意告訴吳郎中,讓他們離出現在杏花裏的那些生面孔盡量遠上一些。
這些修士并非皆為良善之輩,其中不乏性情乖戾之人,會因一時喜怒便對凡人出手。無論如何,遠遠避開是上策。
“一旦杏樹結果,杏花裏中,想必要有一場惡戰了。”玉琢望向杏花裏的方向。
“那……”陳雲起的心懸了起來,他在杏花裏生活十餘年,哪怕與裏中鄉民不算親近,也并不想看到他們被卷入這樣的争端。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杏花裏畢竟是上虞治下,若不想被上虞王室通緝,這些修士便不會肆意殘殺凡人。”玉琢寬慰道。
正如她所言,此時杏花裏那棵老杏樹周圍,正有無數雙眼睛明裏暗裏注視着這裏。
打扮各異的各路修士或站或坐,其中有落拓的中年劍客,錦衣輕裘的世家公子,也有看似年老體衰的白發老妪,目光似有意似無意間,盡數落在老杏樹上。
杏花裏中鄉民或許也意識到異常,此時各處門戶緊閉,裏中不見一人來往。
老杏樹周遭靈氣彙聚,枝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柔和光暈,在地上投下一片寬闊樹蔭。就是這樣大一棵杏樹,枝上卻只結了一枚果實。
枝葉掩映中,可以看見樹梢上那唯一一枚杏果還泛着青色,其上靈光熠熠。若用神識感知便能知道,這枚果實距離成熟只有一步之遙。
前日同陳雲起有過交集的宋複月和梁叟也現身在此處,青年負手而立,一片光風霁月:“這杏樹在此生長數百年,本已生出靈性,大約是因為這個緣故,不思歸溢散的先天道韻,才會皆為其吸收。如今它吸收的先天道韻都被逼入這枚杏果中,三境以下的修士若是食之,立時突破一個大境界也并非不可能。”
“看來,複月公子也對這杏果有興趣。”身旁老叟看向他,微微佝偻着腰,聲音低沉。
宋複月含笑道:“如此難得之物,誰能不動心?”
他如今在二境後期,只要吃下這枚杏果,數日間便能突破至三境。
梁叟冷眼瞥他一瞥,随後收回目光,古怪地笑了一聲:“那便讓老朽見識見識随國供奉的實力。”
若只論修為境界,如今不過二十餘的宋複月,自是比不上梁叟,更沒有資格與他相争。但他能梁叟被稱一句複月公子,乃是因為他是如今随國國君之子。
此行他前來不思歸,當然不會是獨身而來,身邊自然有随國供奉跟随左右,護持性命。
在梁叟看來,在場中能與他一争之人,也只有宋複月背後隐藏的随國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