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小院內,少女躺在竹椅上,寬大的披風将身體包裹大半,越發顯出她身形纖細。

門被用力推開,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陳雲起停在她面前:“你能救青陽嗎?”

他不知道她叫什麽,不知道她是何來歷,但現在或許只有她,能給青陽一線生機。

在陳雲起身後,玉琢因為有些不放心跟了來。

當目光落在姬瑤身上,她不由皺起眉,在她看來,躺在竹椅上的分明就是個沒有任何靈氣波動的凡人少女,陳雲起為什麽說她能救人?

陳雲起的話沒有得到回應,夕陽的餘晖下,姬瑤阖着眸,纖長睫羽在眼下投下一道陰影,安靜而蒼白。

汗水打濕了陳雲起的額發,他定定地看着姬瑤,再次開口:“求你,救救他。”

他知道自己本沒有資格請姬瑤出手,天下之事,想得到什麽,便要付出些什麽。

陳雲起什麽也沒有,他最值錢的,只有房間裏那只快放滿銅錢的撲滿,但加起來,應該也沒有一缗錢。何況這些錢,對于修士來說,應當是毫無價值的。

可他不能什麽都不做。

哪怕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堪稱無理,他還是開了口。

他性情孤僻寡言,在陳稚離開後,吳青陽就是陳雲起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

陳雲起曾經眼睜睜地看着陳稚病死在自己面前,他無法坐視吳青陽也這樣死去。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也必須去嘗試。

姬瑤還是沒有反應。

為躲避天道注目,她封住自己全身穴竅,此時已陷入沉睡之中。

“她是誰?”到這時,玉琢終于忍不住開口,陳雲起這一系列舉動讓她看得着實有些莫名。

“我不知道。”陳雲起緊緊盯着姬瑤,他的确不知道姬瑤是誰,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她只用兩枚杏果就救了自己,或許要救青陽,也不難。

玉琢看着姬瑤,她不明白,一個身無靈力的少女要怎麽才能救重傷瀕死的吳青陽?何況她呼吸如此微弱,像是有沉疴在身。

“她好像睡着了。”玉琢猶豫着開口。

陳雲起轉頭看向她,汗水自臉上蜿蜒而下,仿佛淚跡:“能幫我叫醒她嗎?”

除了她,他想不出杏花裏還有誰能救青陽。

玉琢看見他眼中祈求,抿了抿唇,還是答應下來:“我試試……”

她手中掐訣,幽紫色的靈力緩緩亮起,這是修真界最基礎的法訣之一,回春訣。

只是像吳青陽那般傷勢,玉琢施再多的回春訣也是徒勞。看到他心口掌印時,她就知道,對吳青陽動手的至少是四境以上的修士。

回春訣的靈力落在姬瑤身上,如泥牛入海,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玉琢愣在原地,怎麽會……

迎上陳雲起的目光,她收起紛雜心緒,搖了搖頭:“她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傷,如今才會陷入沉睡。”

這少女究竟是誰?

“……那她什麽時候能醒?”陳雲起的聲音有些嘶啞。

玉琢沒法給他答案,或許三五日,又或許要一年半載。

但就算是三五日,吳青陽也已經等不起了。

陳雲起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呆站在原地,身體像是化作了一尊不能動彈的石像。

玉琢心中不忍,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若還在招搖山上,她還可以去求一求門中長輩施救,但這裏不是招搖山,也沒有她的長輩在。

一個明識境修士,在這般境地下,好像什麽也做不了。

四下一片死寂,只聽得蟲豸嗡鳴,惹人心亂。

那道未加掩飾的威壓便是在此時闖入玉琢感知之中,她驀地擡頭,看見了三間青瓦房。

這氣息……

“說不定還有希望……”玉琢喃喃道,不思歸将要開啓,有大人物為先天道韻吸引,來到杏花裏也不足為怪。

她快步向外行去,陳雲起看着她的背影,連忙爬起身跟了上去。

這三間青瓦房的主人正是景弈,雖然做了許多年鄰居,但除了蟬衣總是從他手中買些柴火,二者再無更多聯系。

到此時,陳雲起方才意識到,景弈的身份或許不簡單。

大門緊閉,玉琢大步上前叩響了門。

片刻後,着甲的衛士打開門,冷眼看着玉琢和陳雲起,沉聲問道:“何事前來?”

看着衛士身上甲胄,陳雲起有些愣神。

玉琢擡手向面前衛士一禮:“招搖山玉琢,前來拜見院中前輩,還請通傳。”

招搖山在天下的地位雖不比蓬萊,但也是昆州一大勢力,不容小觑。玉琢雖然窮得兩袖清風,身邊只有頭毛驢随行,但确确實實是招搖山出身的弟子。

在聽到招搖山三字後,衛士遲疑一瞬,令身旁之人前去通傳。

片刻後,得到允準,才讓開身。

玉琢擡步走入大門,陳雲起想跟上,卻被衛士擡手攔住。

得到允準入內的,只有玉琢。

不過一道門檻,此時卻像是天塹一般将陳雲起隔絕在外。

玉琢以眼神示意他放心,自己會盡力而為,求得這位前輩救吳青陽一命。

陳雲起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大門轟然阖上,像是砸在他心上。

玉琢在小院中見到了聞人昭。

“武寧君……”在看清聞人昭的面容後,玉琢有一瞬愣神。

她認得聞人昭。

昔日上虞武寧君前去招搖山拜訪,玉琢曾随師尊一道前去拜見,轉眼已是數年。

景弈站在聞人昭身旁,見到陳雲起和玉琢出現,不由皺了皺眉。他沒想到聞人昭前腳到,他們後腳便上門來了。

聞人昭冷淡地看向玉琢:“你見本君,是為何事。”

玉琢回過神,俯身向他一拜:“晚輩前來,是想請武寧君救一個人。”

“今日各路修士争奪靈物,卻誤傷一凡人少年,此時他性命垂危,還請武寧君不惜援手。”

她幾句話便将事情說明。

“這凡人是你親友?”聞人昭開口,語氣中毫無起伏。

“不……”玉琢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抿了抿唇,“只是萍水相逢……”

聽她如此說,聞人昭只道:“既是素不相識,便不要多管閑事。”

玉琢握緊了手,聞人昭态度很明顯,他并不打算施救一個無足輕重的凡人。

“他被人一掌拍碎了心脈,只需一枚三轉回生丹,便可保住性命……”

雖然這枚丹藥不能令他恢複如初,但至少能暫存一息,哪怕三災五病纏身,性命還在,便可再想其他法子。

一旁的景弈聽到這裏,忽然笑了起來:“一枚三轉回生丹,能令重傷修士在數日間恢複如常,值數百靈玉,用在區區凡人身上,豈不浪費。”

三轉回生丹,不說聞人昭,便是景弈也能拿得出來,但為什麽要給一個凡人?

玉琢無法反駁,一個凡人的命,的确不值數百靈玉。數百靈玉,已經可以買下上百個青年奴仆的命。

“那這枚三轉回生丹,便算我借武寧君的——”玉琢身無長物,數百靈玉于她這樣境界的修士不知要用多久才能攢下,此時為了救下吳青陽,卻顧不得許多。

這是一條人命啊!

聞人昭卻已轉身,語氣涼薄:“一個招搖山外門弟子,還沒有資格向本君借什麽。”

玉琢站在原地,握緊了手。

“若沒有其他事,道友便請回吧。”景弈見她如此,開口送客,語氣不算客氣。

他覺得玉琢很可笑,自己尚且是蝼蟻,還想着救旁人,這善心未免太過多餘。

玉琢擡頭看向聞人昭:“武寧君并非今日才到杏花裏。”

她不知道景弈的身份,也不清楚聞人昭此行目的,但也能猜到,和不思歸的異動應該脫不了幹系。

聞人昭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未作回答。

這大約算是默認。

“既然武寧君早已到了,為何對杏花裏中發生的事置若罔聞?這杏花裏中鄉民,不是上虞百姓麽?!”玉琢聲音拔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上虞武寧君在此,為何還要坐視修士對凡人出手?!他只需表明一個态度,那些修士也不敢輕易對杏花裏的凡人出手!

玉琢不明白,她自幼長在招搖山,少有接觸外界,還不曾知道山外的天下如何殘酷。

“你是以何身份來質問我?”聞人昭負手而立,神情冷酷。

玉琢話音一滞。

“既非上虞之民,何來資格指點我上虞之事。”

說罷,他身上威壓傾瀉而出,盡數向玉琢而來。

玉琢咬着牙,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沒有在他面前跪下。

“記住,今日看在招搖山的面子上,本君不追究你的放肆。”

聞人昭收回威壓,玉琢渾身一輕,踉跄兩步才站穩身形。

玉琢說不出話來,從前心中對武寧君的幾分崇敬在此時盡數化為烏有。

出身微末的武寧君聞人昭,在得居高位後,也不再将同自己從前一般的庶民視之為人。

庶民是草芥,是微塵,死上一二人又算得了什麽。

兩名甲士押着玉琢,将她推出青瓦房,再度合上了門。

等在門外的陳雲起及時擡手扶住趔趄的玉琢,她才沒有跌在地上。

稀薄月光下,玉琢看向陳雲起,面上露出一個極勉強的消融:“對不起……”

對不起,她沒能幫到他們。

一個才入明識境的招搖山外門弟子,不過只比尋常凡人略強上幾分,面對真正的大人物,又能做得了什麽?

玉琢從前以為,身居上位者庇護下民是應有之義,如今才察覺自己這樣的想法有多天真。

陳雲起其實不算意外,在看到着甲的衛士時,他便猜到,他們不會救吳青陽。

他只見過軍衛殺人,沒見過他們救人。

“不是你的錯……”陳雲起啞聲道,他們和玉琢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她已經盡力在幫他們了。

只是他不明白……

“庶民的命,就這樣無關緊要麽?”陳雲起喃喃開口,不知是在問玉琢還是在問自己。

這是他繼父母和妹妹之後,再次面對失去而無能為力。

陳雲起沒有與玉琢道別,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像是失了魂魄。

高處,景弈看着這一幕,嗤笑一聲,語氣中透出高高在上的傲慢。

夜色漸漸籠上了杏花裏,萬籁俱寂,只有朦胧月光安靜灑落。

素色衣袍在風中揚起一角,少年落在屋頂,俯視着下方村落,微微皺起眉。

他在這杏花裏四周再三查探,還是未能發現不思歸先天道韻洩露的緣由。

手中結印,謝寒衣眉心亮起一點靈光,數息之後,他睜開眼,還是一無所獲。

既然這裏沒有線索,便只有去不思歸看一看了。

大夏龍雀将要出世,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蓬萊雖對這把兇刃無甚興趣,卻要謹防它落入邪修甚至妖族手中。

目光不經意掃過下方,謝寒衣忽地一怔,深更半夜,怎麽還有人坐在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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