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淮都, 燈火通明,畫舫自水面行過,鳳簫聲随着水波漾開, 河岸上行人來往如織, 喧嚣熱鬧。
摘星臺高有九丈九尺九寸九分, 是上虞國君為國師諸明興建,為其夜觀天象之用。自摘星臺上俯瞰, 可将淮都大半風光盡收眼中。
夜風吹過,檐下風鈴叮鈴作響。
孤月之下, 男子憑欄而立,赤紅長袍上不見任何贅飾, 幾乎稱得上簡樸。他将右手負在身後, 擡頭望着天幕, 唇邊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神情溫和,像是十分平易近人。
“國師可曾看出什麽。”聞人骁自下方行來,他着玄色深衣, 玉冠冕旒垂下, 在君王臉上投下幾道陰影。
諸明沒有回頭, 只是含笑回道:“天命變幻無常,又豈是輕易能窺得。”
他話中帶着幾分嘆息。
聞人骁停在他身旁, 俯視着淮都夜景:“以國師之能, 尚且難窺天命玄妙?”
世人皆知, 上虞國師諸明已是七境修士,只差一步便能步入八境無相。
“即便是仙人, 也未必能盡谙天命之妙,何況我一個凡夫俗子。”諸明徐徐開口, 面上笑意始終不曾變過。
他擡頭看着天幕上有些黯淡的星辰:“不過于星辰交彙之間,勉強竊得些許天機罷了。”
“那是天機昭示,武寧君一文不名的私生子,注定是大夏龍雀未來的主人?”聞人骁的目光落在諸明身上,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
諸明唇邊始終噙着淺淡笑意,對于聞人骁的問題,他未曾猶豫便給出否定答案:“不。”
“那國師選中他的理由何在?”對這樣的答案,聞人骁也不覺意外。
不過他很好奇,諸明是為何在淮都無數權貴子弟中,偏偏選中了一個甚至不受自己父親重視的私生子。
諸明回憶一二,才道:“大約是因為他比較有趣。”
多年前,他在尚且年幼的景弈眼中,看見了熊熊燃燒的野心,不同于那些權貴子弟的,旺盛的,可以不擇手段的野心。
所以諸明将有關大夏龍雀的機緣給了他。
“這不也是君上樂于見到的麽?”諸明看向聞人骁,反問道。
出身庶民卻能位比王侯,封君後得賜王族之姓的聞人昭,正是上虞國君聞人骁推出來與淮都世族對抗的棋子。
若非如此,一個庶民,即便立下不世功勳,又如何能在短短數年間登上連尋常世族子弟也不可得的高位。
而當年,身為聞人昭私生子的景弈被選中成為大夏龍雀未來的主人,更是令他在上虞的地位無形中更重了幾分。
聞人昭身無紫府,注定無法修行,哪怕他已經成為武道宗師,這也是他的短處。但如果他的兒子能成為大夏龍雀的主人,未來有望突破七境,那麽武寧君的榮耀,或可被延續下去。
諸明所言,聞人骁未曾否認,他選中景弈,的确比選中那些世族子弟更合聞人骁心意。上虞世族勢力強大,即便國君也難免受其轄制,直到聞人骁上位後以雷霆手段懾服衆人,才令這樣的局面有所好轉。
而為了更進一步限制世族權力,聞人骁選擇啓用庶民,聞人昭便是被他選中的庶民之一。
“國師可能肯定,這場機緣最終屬于上虞?”
若是大夏龍雀最後不能為上虞所用,那麽,它更不能為他國所用。
諸明沒有回答,只是道:“天命從來不是既定。”
或許一念之差,便能令天命偏移。
景弈已經得了先機,但他能否把握住機緣,尚還未知。
自上方望下,淮都城被盞盞燈火映得恍若白晝,下方行人微小如蟻,一片繁華喧嚣之景。
同一時間,不思歸中,猩紅煞氣已有遮天蔽日之勢,即便是身懷靈力的修士,身處其中也覺難以喘息。不過許多修士手中都或多或少握有幾枚朱字符石,借符石中殘存力量,可暫時免受煞氣侵擾。
眼見大夏龍雀出世,在場修士未曾有分毫猶豫,争先恐後地沒入煞氣之中,無數靈光閃爍,幾乎令人目眩。
葉望秋三人老老實實縮在圈內,以他們的修為,實在沒必要湊這個熱鬧。
宋複月也顧不得再與他們計較,陰冷地看了三人一眼,在幾名随國供奉的護持下沒入煞氣。
方才在姬瑤留下的光圈上吃了虧的黑袍老者含怒出手,前方幾名更快一步的修士就此自半空墜落,在煞氣中失了聲息。
黑袍老者乃是六境修士,他全力出手,四境甚至五境修士根本不是一合之敵,不是所有修士都是謝寒衣這樣能越境對敵的天才。
随國供奉出手狠辣,其他修士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數道靈力自各方襲來,其勢洶洶。
危急之際,玄衣護衛擋在宋複月面前,運轉靈力以身體強行扛住攻擊,下一刻,他口吐鮮血,踉跄着倒了下去。
宋複月未曾在意,全無放緩腳步的打算,于他而言,這些護衛的生死同樣無關緊要。從将他們帶入不思歸起,他便做好了将這些人全都犧牲的準備。
無聲交鋒在煞氣中展開,一衆修士絲毫不曾留手,招招狠辣,鮮血融入煞氣,更添幾分血腥。
随着逐漸深入煞氣,宋複月已經能用肉眼看清掙脫封印,正浮在高空之中的大夏龍雀,玄色刀刃上絲絲血紅流轉,煞氣纏繞,只是望上一眼便覺雙目刺痛。
宋複月沒有在意些微刺痛,眼中現出狂熱渴望,大夏龍雀!
一時間,他忘記了所有,身體不受控制地禦氣騰空,向大夏龍雀伸出手來。
但他還未能靠近大夏龍雀,便被暴漲的煞氣逼退,渾身氣血翻騰,全無反抗之力。
眼見宋複月要從高空墜下,随國供奉及時出手,帶着他平安落地。
宋複月踉跄兩步才站穩身形,他終于清醒過來,再望向大夏龍雀時,眼底隐隐帶上幾分忌憚,這把兇刃竟還能惑人心神。
“複月公子未免太心急了。”女子帶着幾分輕嘲開口。
她同樣是六境修士,宋複月的目光有些冷,面上卻揚起笑意:“前輩見笑。”
他最是不喜被人看到狼狽姿态。
女子只是冷觑他一眼,同樣飛身而起,掌心靈光閃爍,要将大夏龍雀隔空取來。但就在她動作之時,聞人昭帶來的六境修士同樣也動了,兩名六境修士在空中交起手來,靈力掀動猩紅煞氣,卷起重重風浪。
靈力餘波驚動了大夏龍雀,随着刀刃一聲尖銳鳴嘯,兩名交手的六境修士都為此聲所懾,被強行震飛了出去。
“長老!”幾名仙門弟子上前扶住落下的女子,神情關切。
若是長老出事,他們能不能走出這處秘境便成了未知數。
女子擡手示意自己無妨,望着空中的大夏龍雀,低聲道:“沒想到被壓制千年,大夏龍雀仍舊兇性驚人。”
這已經是被封印消磨千年的結果,千年前的大夏龍雀,該有如何威勢?只怕他們還未來得及接近,便已經在刀鋒下失了性命。
猩紅煞氣濃郁得幾乎要化作實質,在不思歸中緩緩流淌,像是在醞釀着什麽。
黑袍的随國供奉忽地變了臉色:“不好,大夏龍雀要沖破秘境!”
一旦沖破秘境,想再收服大夏龍雀便是難上加難。
彼此對視,聚集于此的幾大勢力在瞬間便達成共識,紛紛取出朱字符石,隔空抛出。
感覺到将自己壓制千年的力量,大夏龍雀發出一聲憤怒鳴嘯,周圍煞氣似乎感知到它的情緒,流淌得更快。
它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兇獸。
符石漂浮在空中,在衆多修士的靈力驅使下向大夏龍雀環繞而去,原本已經黯淡的朱字被靈力強行點亮,當中生出絲絲縷縷的金光,逐漸向大夏龍雀蔓延纏繞。
就在這時,受到大夏龍雀召喚的猩紅煞氣在空中化作一頭又一頭長相猙獰的兇獸,分別撞向符石和衆多修士。
只是它畢竟才自封印中脫困,又失了主人,力量還未完全恢複,此時符石已經結成陣法,将它暫時困在了原地。
而見壓制住大夏龍雀,在場修士短暫結成的聯盟立刻破裂,當即便有三五修士禦氣騰空,搶先飛向大夏龍雀。
其他人自然不會坐視他們接近,數道靈力破空而去,落向空中修士。
宋複月冷眼看着這一幕:“厲翁,還請出手——”
一道令人震顫的威壓驟然出現,向周圍席卷而去,令在場衆多修士頓時身形一滞。
“是七境!”有人失聲呼道,神情難掩驚惶。
跟在宋複月身邊的随國供奉中,竟有一名隐藏的七境修士!
世俗界中,七境修士已算得上最高戰力,八境甚至九境修士少有會在世間行走,更不會輕易插手王朝之事,令因果纏身。
七境修士的威壓轟然壓下,境界差距較大的修士當即被逼得連連後退,連站穩身形都做不到。
聞人昭上前一步,體內靈氣流轉,将洶湧而來的威壓強行化解,他身旁的景弈這才沒有狼狽得當場跪下身來。但就算如此,為了不跪下身去,他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聞人昭身旁的老者臉色有些難看:“他竟瞞過世人耳目,帶了七境修士進入我上虞境內。”
天下七境修為的修士從來不多,放在世俗中,均是可坐鎮一國的大能,任何動向都會為人嚴密注意。而現在,宋複月竟然瞞過上虞,将一名七境修士帶來了不思歸中。
“看來随國對大夏龍雀,當真是勢在必得。”老者喃喃道。
大夏龍雀的确是難得的兵刃,但當真值得随國不惜代價來取?
自然值得——
上虞只知大夏龍雀是當年魔族遺留下的兵刃,而随國王室所藏的古簡卻載有它的來歷。
大夏龍雀乃是昔年魔君座下龍雀使所用,曾得大夏王朝最好的匠師加以冶煉,其上才會留有大夏徽記,被世人稱作大夏龍雀。
這是一把能戮神的兇刀!
若能得大夏龍雀,未來又豈會只止步于七境修士!
被宋複月稱為厲翁的老者縱身向前,目标正是大夏龍雀,但在他将要靠近這把兇刀時,另一股絲毫不弱于他的威壓向這個方向碾壓而來。
滿頭白發的老妪一步步自聞人昭身後走出,方才在衆人眼中毫無存在感的老妪,竟然也是七境修士。
在場衆人清楚,從兩名七境修士出現開始,真正有資格争奪大夏龍雀的,便只有宋複月和聞人昭兩方勢力。
山林中的煞氣被兩名七境修士攪動,生出一道道凜冽風刃。
自知無法與之匹敵,方才還出手搶奪的六境女子等修士帶着門下弟子晚輩退出戰團,但并未就此離去,而是遠觀着此處動向。
只要大夏龍雀還未正式認主,他們便不是毫無機會。
以金雞獨立的姿勢勉強擠在光圈內的葉望秋探頭望着遠處,忍不住道:“打得好熱鬧……”
話剛出口,他被迎面而來的勁風糊了滿臉,吃了一嘴沙塵。
三人所在同大夏龍雀被困之處尚有一段距離,是以此時也幸運地沒有被兩名七境修士動手的餘波殃及,而此時還在戰團中的修士不僅要抵禦煞氣,還要直面七境修士的威壓。
即便站在聞人昭身旁,有他以靈氣化解大部分威壓,景弈也需死死咬住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狼狽地跪下身來。
對此,聞人昭卻是視而不見。
若是連殘餘的些許壓力都扛不住,他又有什麽資格令大夏龍雀認主。
宋複月被随國供奉拱衛其中,錦袍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眼中隐隐現出幾分陰翳。
不僅他帶來七境修士,上虞竟然也藏有同樣的底牌。
宋複月的目光落在聞人昭不見多少表情的臉上,神情陰晴不定。許久,他沉聲開口:“還請諸位供奉一起出手,助厲翁奪得大夏龍雀!”
身旁五名黑袍供奉得他下令,也不再猶豫,閃身加入戰團。
聞人昭一方自是不會坐視老妪被圍攻,三名六境修士出手迎敵,雖然整體境界略高于随國供奉,但以三對五,一時并不能占據上風。
看着眼前兩方難分勝負的混戰,景弈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片刻後,一名随國供奉擺脫上虞六境修士,收斂氣息,暗中向大夏龍雀出手,一直旁觀的聞人昭也終于動了。
他身無紫府,即便開了黃庭也無法修行,只能習武道。武道以靈氣淬煉血肉筋脈,生內勁,其中并無詳盡境界劃分,但能将內勁外放者,便可稱宗師。
同為武道宗師,有人連四境修士也難以敵手,有人卻可與六境修士一較高下。身為上虞七大武道宗師之一,聞人昭便屬後者,他曾與六境中期的修士交手,不倚仗法器之力,六境修士也輕易不能在他面前占得上風。
兩掌對擊,聞人昭與随國供奉同時在半空後退數丈,衣袍被風灌滿,殺機凜然。
到了這時,不管是上虞還是随國都不再藏拙,各色法器靈光亮起,在高空碰撞相擊,令人目眩。
在衆人争鬥之際,被困在符石當中的大夏龍雀刀刃上血色光芒明滅不定,似在不斷掙紮。
猩紅煞氣翻滾着,一切顯得波谲雲詭。
終于,空中禁锢大夏龍雀的符石在煞氣沖擊下不堪重負,石上朱字徹底黯淡下來,轟然化為粉碎。
兇刀長嘯一聲,不管是六境還是七境修士,毫無防備下都被這股力量震得身形不穩,而修為在六境之下的衆人此時已經口鼻溢血,腦中不斷傳來嗡鳴聲。
即便有周圍護衛護持,景弈口中還是噴出一口血來,他看了宋複月一眼,全無退卻之意。
他既要令大夏龍雀認主,又怎麽能畏懼這些許險阻。
見大夏龍雀脫困,老妪心中一急,她甩脫随國供奉,赤手抓向刀刃。刀刃在她掌心劃過,随即她便被兇煞之氣震退,手上出現一道狹長刀口,有大量鮮血湧出。
七境修士的軀殼原本輕易難以見血,但在大夏龍雀面前,卻脆弱如凡人。眼見這一幕,原本也想上前的随國七境修士身形微微一滞,神情現出幾許忌憚。
大夏龍雀的動向令衆人忽略了煞氣中突生的異樣,沒有人注意到,此時此刻,虛空中現出了一道裂隙,兩道身影先後出現在猩紅血霧之中。
雙腳落地的一刻,謝寒衣目光微微一凝,他望向前方,大夏龍雀竟然已經出世了……
姬瑤擡手,之前被謝寒衣掀落在不遠處的帷帽飛回她手中,她戴上帷帽,也看向煞氣大漲的大夏龍雀。
像是感受到了這道目光,大夏龍雀刀刃上血光明滅不定,周圍壓力再度攀升,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兇刀未曾在原地再作停留,向遠處疾飛而出,但謝寒衣怎麽看,怎麽覺得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眼見大夏龍雀自遠處橫飛而來,景弈眼中不由露出喜色,國師果真算無遺策,他注定會是大夏龍雀的主人!
他忍不住上前兩步,手中握住聞人昭留下的法器,準備接下這把兇刀。
但他還沒來得及出手,半空中已經有一只手握住刀刃。
那只手蒼白纖弱,分明屬于一個年紀尚還不算大的少女,但就是這只看上去柔弱無力的手,輕松便将大夏龍雀握住了。
衆人擡頭看去,只見這突兀出現的少女着一身素衣,帷帽垂下的薄紗掩住了面容,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方才在七境老妪手上留下一道深深刀口的大夏龍雀,到了她手中,卻幾乎可以用溫馴來形容,未曾傷她分毫。
她是誰?在場修士腦中同時生出這樣的念頭。
方才進入不思歸時,分明還沒有這少女的身影……
姬瑤氣息內斂,令人無法窺得她境界如何,宋複月看着被她握在手中的大夏龍雀,神情有些猙獰:“殺了她!”
衆多随國修士随即齊齊向姬瑤撲來。
見此,一旁的謝寒衣搖了搖頭,何必自取其辱。
他不用看,已經能猜到結局。
謝寒衣拿起腰間不斷閃爍的傳訊令符,不過半日,葉望秋已經給他傳了數條求救訊息,但看令符靈光未散,他的小命應該還算安全。
雖然人傻了點兒,但畢竟是自己師弟,沒有放着不管的道理,他将靈力注入令符,循跡前去。
片刻後,看着擠在光圈內的三人一驢,謝寒衣不由陷入了沉默,這是在幹什麽?
葉望秋見了他,臉上不由露出喜色,放下金雞獨立的腿走出光圈:“師兄,你去哪兒了?我剛才被人追殺得好慘,若不是這位陳兄的長輩在此留下一道護持禁制,不死也得丢半條命!”
謝寒衣低頭,從地面殘留的靈力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是她……
他看了一眼陳雲起,對葉望秋道:“是誰動的手?”
葉望秋動了動僵硬的手腳,看向宋複月一行:“正是那位随國公子,他好像打着主意,想把來不思歸的修士都清洗了。”
謝寒衣神情未變,他看向宋複月一行,若有所思地摩挲一下腰間令符。
猩紅霧氣遮蔽了天幕,也阻礙了衆人視線,若隐若現間,只見有許多修士飛升而起,一齊攻向姬瑤,其中不僅随國供奉,還有一衆上虞修士。
不管是上虞還是随國,都不會甘心令大夏龍雀落入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女手中。
姬瑤踏在高空,素衣為勁風揚起,面對自四面而來的攻勢,她仍留在原地,不避不閃。
所有靈力在靠近她身周三丈之時忽然停滞了,時間像是倏而靜止在這一刻,帷帽薄紗下,姬瑤自大夏龍雀上收回目光,徐徐擡眸。
一瞬間,所有攻向她的靈力都倒飛而回。
多數修士未能接住迅猛回返的靈力,嘔着血跌落,而少數修士雖及時躲過,卻未能避過姬瑤彈指揮出的風浪。
煞氣在風浪中形成一道又一道旋渦,随時都會将人吞沒。
怎麽可能?!
衆多六境七境修士心中滿是不可置信,她到底是何修為,怎麽會有如此實力?!
魔族天賦覺醒,如今姬瑤體內本源已無潰散之虞,加之此時是深夜之下,又有無盡煞氣遮掩,她所能動用的力量也就更甚之前。
這些最高不過七境的修士,本就沒有資格做她的對手。
姬瑤将掌心向下一壓,被煞氣挾裹着卷在空中的數名修士便全無反抗餘地地自高處墜下,先後砸在地面。
見到這一幕,謝寒衣心道,看別人挨揍,果真比自己挨揍有意思多了。
聞人昭算是在場難得沒有貿然出手的人,所以他只是退了數丈,微屈下膝,形容不算狼狽。
她到底是誰?
聞人昭盯着姬瑤,神色沉凝。
上虞衆修士爬起身後,也不敢再擅作主張,回到他身旁,猶豫道:“君侯……”
他們現在該怎麽辦?
聞人昭擡手,示意衆人暫時不必動作。
眼下情況不明,不可妄動。
方才一時不妨,被煞氣挾裹着卷起,最後臉着地的宋複月被護衛扶着站起身。他整張臉陰沉得幾乎能滴水,身為随國國君最看重的兒子,他何曾這樣丢過臉面。
但見識過姬瑤實力,他也不敢再妄言什麽,幾名傷勢不一的随國供奉回到他身邊,警惕地看向姬瑤。
姬瑤足尖落在地面,裙袂揚起一角,又緩緩垂落,煞氣溫馴地環繞在她身邊,再無之前狂躁之态。
姬瑤指尖落在刀刃上鑲嵌的那枚血紅晶石上,大夏龍雀顫抖着,卻無法從她手中掙脫。
大約是古時冶鑄之法佚失,人族當日見大夏龍雀有損,最後選擇以玄煞石嵌入刀刃,将其填補。
但玄煞石是魔族收集煞氣所用,兵刃之上嵌入,除了令其更為兇煞,再無他用。
大夏龍雀刀刃上,本不該有這枚玄煞石。
姬瑤手中用力,晶石便落在了她手中。
她擡起掌心,不思歸中無窮無盡的煞氣似乎都受到了牽引,盡數湧入晶石之內,令其越顯妖冶。
當猩紅煞氣盡數被收入玄煞石後,沉沉夜幕終于顯出真容,月輝清冷,落在少女身上,為她衣裙蒙上一層銀白流光,恍如谪仙。
姬瑤将玄煞石收起,于她而言,這枚玄煞石比之大夏龍雀更有意義,畢竟,她不用刀。
姬瑤緩緩上前一步,身形瞬息現在數丈之外,在這個方向上的修士不約而同地後退數步,像是在躲避什麽洪水猛獸。
或許對他們來說,姬瑤比之洪水猛獸還要可怕得多。
姬瑤停在謝寒衣面前,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兇性大減的大夏龍雀扔給了陳雲起。
看見這一幕,衆多修士臉色俱是一變。
方才被葉望秋和玉琢擠在最中,根本沒有幾人注意到陳雲起,而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了他身上。
看清陳雲起的臉,景弈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難看,他怎麽會在這裏?!
一個偏僻鄉裏的砍柴少年,為什麽會出現在不思歸?!
陳雲起有些茫然地看向姬瑤,顯然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将這把兇刀交給自己。
姬瑤不用刀,取下玄煞石後,大夏龍雀于她,已經沒有什麽用處。
在場一衆讓她看得不算順眼的人族中,陳雲起算是順眼的那個,看在他将她一路背入不思歸,将這把刀給他,總勝過給旁人。
“你不是缺一把刀麽。”姬瑤平靜開口,聲音缥缈,讓人難以捉摸其中情緒。
陳雲起想起,自己的确在她面前說過這話,他那把砍柴刀,在壯着膽子向梁叟尋仇時已經碎了。
“我用的……是砍柴刀……”
姬瑤不甚在意道:“那便用它砍柴。”
聞言,陳雲起手中的大夏龍雀像是不滿一般發出陣陣嗡鳴,又在姬瑤投來目光時驟然安靜下來。
這年頭,連刀也欺軟怕硬啊,葉望秋摸着下巴想道。
“大夏龍雀這樣的至寶,如何能這般随意對待?!”有修士聽了這番對話,不滿開口。
“你不滿?”姬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青年修士眼中閃過懼色,随即又覺在一個少女面前露出畏怯之态很是丢臉,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
大約是姬瑤方才雖将所有人逼退,卻并未有修士因此身亡,被宋複月稱為厲翁的随國修士五指成爪,從她身後暗襲而來。
他并不知道,姬瑤不殺他們,不是因為殺不了,只是無意引來天道注目。
姬瑤擡起手,他的身形猛然停滞在半空,随後像失了所有力量一般跌了下來。
她回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老者:“你想殺我?”
老者趴伏在地,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和面前少女的實力存在近乎天塹的差距,當生死無法自控時,一向高高在上的七境修士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懼。
姬瑤垂眸看着他,若不想引來天道,她便不能殺他。
但不能殺,她卻可以廢了他。
姬瑤擡起手,随着她五指緩緩收緊,老者只覺黃庭紫府兩處傳來難以言喻的痛苦,他驚恐地瞪大眼,口中道:“不——”
還有人不死心,細如毫毛的毒針自空中無聲無息灑落,謝寒衣見此,不由皺了皺眉。不等他動手,姬瑤指尖一拂,毒針在煞氣中化作虛無,動手的修士倒飛了出去,身體撞倒數棵高樹才終于停了下來。
也是在這一刻,兩聲悶響相繼響起,随國老者的神情驟然委頓下來,身上氣息一重重跌落。不過幾息之間,他的修為已經被姬瑤盡數廢去,眼見這一幕,在場修士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那可是七境修士!
“厲翁!”宋複月終于失了平日風度,驚惶開口,這名七境修士乃是他此行真正的倚仗。
到這時,謝寒衣終于明白他此前在姬瑤身上感受到的違和感從何而來——她身上,少了尋常人該有的七情。
即便她擁有了一副人族的軀殼,終究也不是人族。
連七境修士都能輕易廢去修為,在場修士清楚,姬瑤實力絕非他們可以抗衡,再無一人敢對姬瑤出手。
“尊駕既然無意收服大夏龍雀,不如将它交給上虞?”在一片安靜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景弈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向姬瑤拱手一拜,目光掠過陳雲起道,語氣微微發冷:“此子不過卑賤庶民,以伐木為生,如今才剛入引氣,大夏龍雀交給他,分明是明珠暗投——”
陳雲起不過是個卑賤的鄉野庶民,有什麽資格擁有大夏龍雀?大夏龍雀的主人應該是他,他才是被國師選中,能夠收服大夏龍雀的人!
“那又如何?”聽了這番話,姬瑤反問。
陳雲起是庶民又如何,才入引氣又如何,配不上大夏龍雀又如何?
景弈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不明白姬瑤為何要對陳雲起這個一無所有的破落戶另眼相看,他明明只是個低賤庶民,甚至前不久,還跪在自己面前,求他和父親施恩救命。
他大概不會知道,若是那日在杏花裏外,他肯低頭看一看,或許今日大夏龍雀的機緣,便當真歸屬于他。
諸明窺見的,是姬瑤出現後,屬于陳雲起的天命,他令景弈蟄伏杏花裏數年,要替代的,正是陳雲起。
但景弈終究還是不能取代陳雲起。
他永遠都不會是陳雲起。
在景弈開口之後,宋複月便也有些沉不住氣,他急急道:“閣下若願将大夏龍雀交給我随國,随國上下必謹記閣下大恩……”
可惜姬瑤無意聽他将話說完,淡淡道:“你也不同意?”
宋複月話音一頓,他當然不想看着大夏龍雀落到陳雲起手中。到了此時,他如何認不出,陳雲起便是在杏花裏被他搶了機緣的少年。
他本該是個将死之人,為何還會得到這樣大的機緣?!
宋複月不甘心!
只是不等他再說什麽,姬瑤指尖向下,青年只覺萬鈞壓力當空落下,他額上暴出青筋,努力與這股力量相抗,但最終雙膝還是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
宋複月重重跪在地上,頭顱伏下,不能動彈半分。他整張臉漲得通紅,身旁随國供奉想出手将人扶起,但用盡力氣也無法解除姬瑤施加于他身上的威壓。
“還有誰不滿。”姬瑤不疾不徐地問道,周遭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再說半個字。
這世上許多時候,實力便決定了一切。
聞人昭的目光落在謝寒衣上,片刻後,忽然開口:“此事,不知蓬萊如何看?”
他說着,向謝寒衣拱手一禮。
他認出了謝寒衣。
這少年是誰,為何能令上虞武寧君如此禮待?聞人昭的舉動引起了衆多修士議論紛紛。
“蓬萊……他是蓬萊道子謝寒衣!”不過片刻,在場便有人喚出了謝寒衣的身份,蓬萊遣道子攔截妖族之事并非什麽秘密。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謝寒衣,不知蓬萊對于此事是什麽态度。
見衆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謝寒衣有些無奈,他向姬瑤一禮,口中只道:“大夏龍雀歸屬,但憑姑娘高興。”
問他幹什麽,他又打不過她。
聽到這個答案,景弈心中像是有一團烈火在燃燒,他還想說什麽,卻被聞人昭按住了肩。
在沉重壓力下,景弈咬緊牙關,再說不出半個字。
景弈能收服大夏龍雀,對他來說自是最好的結局,但被這鄉野少年所得,也并非不能接受。畢竟,陳雲起也是上虞子民,如此一來,大夏龍雀,終究還是歸屬于上虞,他也算完成了上虞國君交代之事。
“既然道子有此言,我等自當遵從。”聞人昭借謝寒衣的話為自己搭下了臺階,他躬身向姬瑤一禮,态度十足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