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這些湖水所化異獸, 竟恍然如生,其上傳來的威壓也得了三分真實氣韻,如果她能驅使這些兇獸為己所用, 那豈不是太令人心驚?
畢竟在在場修士看來, 姬瑤不過才明識初期罷了。
昆山玉碎之能, 竟是比他們想象的更為可怖。
“泠音仙子可知這是什麽曲調?”有人意識到姬瑤所奏曲譜的特殊,輕聲向一旁女子問道。
女子聞言只是搖頭:“我從前也未曾聽過這樣的曲調, 只是……它和百裏氏螟蛉曲或有一二相似。”
她猜得不錯,百裏氏螟蛉曲, 正是衍生自這首禦水謠。
“若換了仙子,能否同樣補全昆山玉碎這首曲調?”又有人道。
女子輕嘆一聲:“以我如今修為, 應是無法接近狂怒中的昆山玉碎。”
她也只是三境知玄修士而已。
能做到如姬瑤一樣, 将靈力的運用精細到極致, 從昆山玉碎爆發的樂聲間隙中接近的修士,實在少之又少。
就在這時,百裏清漪忽地擡手示意,原本因為突發意外而停下演奏的樂師對視一眼, 聽泉臺上再度響起螟蛉曲, 與昆山玉碎的曲調相互呼應。
蛟蛇探出水面, 在樂聲中,它的形容仿佛更接近真實了幾分。
百裏清漪看着這一幕, 心下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慨, 不想今日, 昆山玉碎真的找到了能馭使它的主人。
或許它注定不屬于百裏氏。
當姬瑤指尖落下最後一枚音符,踏水而行的異獸長嘯一聲, 自空中消散,歸于水中, 只剩那條蛟蛇還在水面游弋不停。
一片寂靜之中,昆山玉碎安然躺在姬瑤懷中,柔和靈光一寸寸染上琴身,似乎要将數百年風塵盡數掃盡。
“昆山玉碎要認主了!”
見此情景,在場修士神色難掩豔羨。
誰能想到,昆山玉碎最後竟是為一個無甚來歷的散修奪得。
便在此時,身上壓力為之一輕的百裏萦撿起了地上短匕,神情陰沉地看向姬瑤。
“小心!”姚靜深神色微變,高聲提醒道。
在姬瑤身後,百裏萦縱身躍起,眼底帶着冰冷寒意。
昆山玉碎該是她的!
姬瑤沒有回頭,時間好像一瞬被拉長,衆人眼見此景,不由呼吸微滞。
就在姬瑤指尖将要撥動琴弦之時,那條蛟蛇忽然自湖水中探出頭,随即長嘯一聲,直直向百裏萦撞來。
她還未來得及靠近姬瑤,便被蛟蛇長尾死死纏住,巨大的頭顱自上而下俯視着百裏萦,張口露出滿嘴獠牙。
這是怎麽回事……
衆人不明所以地看向百裏清漪,百裏氏的族徽分明就是銜尾蛟蛇,它為何會對身為百裏氏少主的百裏萦出手?
衆多奏響螟蛉曲的青衣女使面露猶疑,但沒有得到百裏清漪吩咐,卻不敢擅自停止。
百裏秋想要高聲喝止這些侍女,她們難道看不到這條蛟蛇要傷阿姐麽?!
但她喉嚨中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身體沉重得難以起身,百裏秋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親,為什麽……
高臺上陣紋若隐若現,在場一衆百裏氏族老中終于有人察覺了端倪。
“她不是我百裏氏血脈?!”老妪沉聲喝道。
那座高臺上的陣紋是百裏氏獻祭所用,而百裏萦并非百裏氏血脈,所以她的血落入陣中,将被蛟蛇當做祭品。
從始至終,根本沒有什麽能收服昆山玉碎的咒文,當日百裏萦自以為喚醒了昆山玉碎,不過是百裏清漪刻意為她僞造的假象。
聽到老妪的話,列席在場的百裏氏諸位族老驚得紛紛站起身來,彼此對視,都帶着幾分不可置信。
那可是百裏氏的少主!怎麽會不是百裏氏的血脈?!
在場修士也不由看向了被蛟蛇纏住的百裏萦,面上難掩愕然。
在衆多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百裏萦渾身顫抖着,不知是因為命在旦夕,還是因為自己最大的秘密竟然被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百裏氏傾其所能請來的一百七十二仙門世家,原本應該要為她鋪就一條揚名天下的青雲路,如今卻成了見證她跌落雲端的看客。
她一心隐藏的秘密,竟會在今日,盡數暴露在無數仙門世家修士面前。
怎麽會這樣……
百裏萦回頭看向主位,只見百裏清漪端坐其上,面上笑意淡去,神情不悲不喜。
她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今日,她親手将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女兒捧上雲端,又讓她重重跌入了泥淖,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話。
“阿娘……”百裏萦喃喃喚出這兩個字,心中一片冰冷。
她都知道了麽?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百裏秋終于掙脫了禁言咒,急急道:“阿娘,阿姐是你的女兒,怎麽會不是百裏氏的血脈,一定是他們在胡說!”
是他們想陷害阿姐!
“她不是你阿姐。”百裏清漪徐徐開口,說出的話卻讓她如墜冰窟,“她的母親害死了你姐姐,從今往後,你當視她如寇仇。”
百裏秋呆呆地看着她,全然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蛟蛇的頭顱緩緩靠近百裏萦,眼見她命懸一線,聽泉臺上修士卻因為方才變故一時無人出手。
他們實在有些不明白眼下是什麽情形。
玉柔終于忍不住了,她從桌案後起身,跌跌撞撞地來到百裏清漪面前,跪伏下身,姿态可憐:“阿姐,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用我的女兒換了你的女兒!”
有她這番話,事情原委便并不難猜,百裏家主竟是替人養了這許多年的女兒?席間不由一陣嘩然。
“她是誰?”
“她好像是當年百裏家先家主夫婦收養的孤女……”
“受此大恩,竟然用自己的女兒換了百裏家主的女兒,實在是無恥之尤!”
……
感受到無數難掩鄙棄的視線,玉柔面色發燙,她握緊袖中的手,重重地在百裏清漪面前叩首:“阿姐,你救救阿萦,無論如何,她也做了你十八年的女兒,一切都是我的錯,她什麽也不知道啊!”
百裏秋怔怔地望着玉柔,她在說什麽,阿姐……是她的女兒?
這怎麽可能?!
“她當真什麽也不知道?”百裏清漪垂眸看着玉柔,輕聲問道。
面對她居高臨下投來的目光,玉柔的身體顫抖着,卻還是未曾松口:“是,是我一時貪念,才做出此舉,阿姐要怪,便都怪我吧!”
餘光看着身陷險境的百裏萦,她咬緊牙關,只要百裏清漪不曾遷怒到阿萦身上,待她毒發……
只要自己認錯,她總會原諒自己的,這是她親口說過的。
玉柔淚盈于睫:“阿姐,你再原諒我這一回……”
百裏清漪卻沒有說話,螟蛉曲中,蛟蛇張口咬在了百裏萦肩上,鮮血噴濺而出,她因為劇痛發出聲聲慘叫。
“阿萦!”玉柔慘白着臉,失聲喚道。
她看向百裏清漪,高聲控訴道:“她也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麽忍心這樣對她?!”
是啊,她做了她十多年的女兒,卻還是親手為她奉上了那盞下有空耗之毒的藥茶。
而百裏清漪便是在全無防備下,飲下了那盞藥茶。
鮮血染紅了祭臺,百裏萦雙目緊閉,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直到此時,百裏清漪才擡手示意,聽泉臺上的螟蛉曲終于停了下來,正在啜飲百裏萦鮮血的蛟蛇不甘地松開嘴,化為水波落入湖中。
她從高空摔落在地,面色慘白,不知是生是死。
玉柔怨憎地看向百裏清漪,她只是平靜地反問:“你又是如何對待我的女兒?”
她的女兒,不過三歲,就在病痛中離世。
那不過是場小小風寒,倘若玉柔肯上心半分,她的女兒又怎麽會就此夭折?
或許這些的确與百裏萦無關,但當她親手為百裏清漪奉上那盞下有劇毒的藥茶時,就注定兩人之間的母女之情已經斷絕。
玉柔瞳孔放大,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早就知道了……
玉柔渾身發寒,這一刻,她終于意識到,今日一切或許都是百裏清漪有意為之。
“阿柔,我原本是想過原諒你們的。”百裏清漪微微傾身,在她耳邊道,“如果我的女兒還好好活着,我本是可以原諒你們的。”
過往那麽多年,她是真心将玉柔當做自己的妹妹,真心将百裏萦當做自己的女兒。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
她的女兒死在了十五年前,如果她原諒了她們,她的女兒該如何安息?
“阿柔,我為你女兒準備的這場盛宴,你可還滿意?”
玉柔跌坐在地,像是在這一瞬間失了所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