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奔3

第19章 夜奔3

林暗草驚風

小星在天,穹蒼如冰,天地嶺海之間一片清冷。馬蹄踏着銀白月光一路向北奔去,奉玄騎在馬上,呵氣成霧。

幽盧二州間有一片蓁薮,名叫海雲蓁薮,海、雲不是實指,皆用來喻指蓁薮之大。海雲蓁薮的回雪被稱為“照海雪”,回雪天不似冬天,落下的積雪薄而且清,月色照下,蓁薮上雪光連天、萬裏生寒,遠看如無邊海域。

奉玄抽了熊毛馬一鞭,赤黑駿馬長鳴一聲,在蓁薮上放蹄狂奔。蹄下的荒草叢結了冰霜,馬蹄踏過,發出清脆的碎冰之聲,與冰下流水嗚咽聲遙相應和。

進入百裏海雲蓁薮,就算進入了盧州地界。奉玄帶着兩封信——一封自己的信、一封原來帶在佛子身上的信,無論如何,他都要把信送到盧州。

奉玄小時候就學過騎馬。許朝與曾經隔江對峙的南沈不同,南沈重視門第出身,而許朝向來重武。許朝太.祖本是前朝許國公,長年駐守朔州,北方将亂時自朔州起兵,受禪稱帝後借着弓馬逐鹿中原,十年征戰,定鼎長安。如今,許朝已經建朝四十八年,皇室一向不廢弓馬二術,男兒自六歲起就要學習騎馬,奉玄也在六歲時開始學習騎馬,他的騎術最初是由阿翁抱在馬上親自教導學會的。

佛子騎術不錯,他有時自稱“吾”,奉玄猜測他出身武家高門,或許是第五內相的甥侄——京洛之間,平民稱“我”,文家子弟稱“餘”,唯有建朝時房、齊、第五三大武家公卿的子弟可以自稱“吾”。佛子的傲氣來自于他的超群劍術,也來自于他的不凡出身。

為了宣德十二萬百姓、三十二位義士,為了佛子友人,奉玄強撐着一口氣,不肯休息。熊毛馬已經狂奔了半夜,撒夠了野,奔跑漸漸慢了下來。出海雲蓁薮,過長哀山,就可以到達盧州的博慶郡。

天色開始發亮,蓁薮中的葦草越來越高,有時幾乎與馬身齊平。馬蹄下的寒石漸漸增多,奉玄看不清馬蹄下的路,他下了馬,牽着馬走了一段路。

流水破冰而出,彙聚成一方水泊,水泊上生了一層寒霧,樹影和山影在前方若隐若現,如同一幅水墨巨畫。

奉玄聽着水聲辨認道路,身旁的熊毛馬自蘆葦間穿過,驚起一片蘆花,天地間仿佛又下起了雪,只剩下了黑白和枯黃三種顏色。不知走了多久,奉玄走到了葦叢的盡頭,長哀山就在前面。

熊毛馬打了一個響鼻,鼻中噴出熱氣。奉玄上了馬,拽着缰繩往長哀山奔去。雪霁之後,如果宣德的烽火沒有熄滅,在長哀山上向南回望,能看到一點黑煙。

長哀山中的老樹已經含苞,花苞因為回雪落下不少,熊毛馬吃了幾朵垂露花苞,奉玄知道它奔跑了半夜,已經十分疲憊,下馬之後靜靜等着它吃完。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山中彌漫着濕潤寒冷的草木清氣,奉玄靠着樹,不自覺睡了片刻。

熊毛馬用鼻子拱了拱奉玄,奉玄頓時驚醒,牽馬向深林行去。只要繞過長哀山,就可以看到城鎮。

熊毛馬忽然豎起耳朵停了步子,不肯再往前走,它昂着脖子望向前方,正在奉玄猶豫時,馬兒不知為何像發瘋一般蹿身回頭,朝着來的方向跑去。奉玄疲憊至極,一時疏忽沒能控制住受驚的馬匹,被馬的奔勢帶得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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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毛馬受驚,奉玄緊緊抓着缰繩,被熊毛馬拖出一段距離,背上被地上突出的石塊磨出幾道血痕,心口泛疼,眼前金星亂冒。他咬住牙拼死翻身上馬,再次拽住了缰繩,熊毛馬在慌亂中上下跳躍,不斷發出嘶鳴,奉玄來不及拔劍,看到前面的草叢裏動搖了幾下。

有動物潛伏着走了過來。不遠處傳來兩聲狗叫……是狗?

奉玄稍微松開束縛,不論是什麽,先離開!熊毛馬感受到拘束稍松,立刻如離弦的箭一般向進山的路沖去,離開原地沒多遠,身後突然撲過一陣腥臭勁風,是一只猛虎!

熊毛馬載着奉玄向着海雲蓁薮一路狂奔,猛虎在身後發出一聲怒吼,跟了上來。奉玄俯身抓着缰繩,耳邊只聽見呼呼風聲,熊毛馬為了逃命拼盡了力氣,在葦叢中筆直穿行,激起無數蘆花。

狗吠聲中,一支箭破空而來,蘆花染血,漂散在空中。

猛虎追逐獵物時忽然中箭,吃痛後狂性大發,向着熊毛馬猛地蹿出,熊毛馬被虎爪拍中大半個馬臀,血肉橫飛,慘叫一聲雙蹄騰空立了起來,幾乎要将奉玄甩飛出去。尖利枯幹的葦葉蹭過奉玄的臉,留下幾道極淺的血痕,奉玄的眼中帶上血意,松開缰繩滾落在地,半跪着穩住身子,立刻拔出了刻意劍。

劍光如水,映進金睛虎瞳。

有那麽一個片刻,奉玄和猛虎隔着三丈互相看着對方,僵持在漫天蘆花中。

奉玄被猛虎盯得控制不住地發抖,渾身汗毛倒豎,他壓緊牙關不肯露怯。一旦露怯,老虎就會撲過來!

又有一支箭破空而來,再次射中虎身,其力道之大,直接射入了虎骨之中。奉玄看清了那支飛箭,那是一支鷹羽長箭——奉玄平時用十三束之箭,那箭比他平時用的箭至少長出一束,等閑之輩絕對難以駕馭。老虎在暴怒中猛地轉身看向射箭之人,狂吼一聲,迅猛而靈巧地向前騰身沖去,帶起一陣腥風。

一條白影從葦叢中蹿出,徑直撲向老虎——原來是一條白色巨犬。虎犬争鬥時,一支黑翎箭射中了虎眼,老虎想要向射箭之人尋仇,卻被白犬纏住,糾纏之間,飛箭再至,老虎擡爪便拍,一爪就要拍碎白犬之頭,虎爪瞬間掉在了地上。

奉玄的刻意劍一劍削下了一只虎掌。一劍劈下,他被虎嘯吼得幾乎虛脫,出劍之時,他來不及考慮後果,他只知道如果白犬死了,下一個死的就是他。

猛虎再次中箭,又被奉玄斷去一爪,滾地發出嘯聲,聲音可怖如同雷動,讓人不敢接近。掙紮之時,它忽然如彈出一般,躍出一大截,徑直咬向奉玄。奉玄來不及後退,側身閃避,被虎爪的掌風撲倒在地,猛虎張開血盆大口再次撲來,白犬護住奉玄,被它一頭撞得飛了出去。

猛虎撞白犬時,先後追來了三支飛箭。三支利箭讓它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霜雪的寒意透進肌膚,奉玄倒在地上,同樣難以再站起來。他的肋下不過是被虎爪蹭過,只這一蹭,就被抓出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如果猛虎的一掌實實在在地拍下,人不死也會骨折重傷。

有幾個人踏着葦叢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吹了一聲口哨,受傷的白犬“汪嗚”叫了兩聲。晨風吹動沾血的葦叢,葦濤發出聲響,在模糊的血色中,有一個人獨自向着奉玄走了過來,奉玄看見了一雙靴子和銀色的軟甲下擺。

那個人走過來,蹲下身子,瞥了一眼奉玄身上的傷口,擡起了奉玄的下巴,查看他的瞳孔。

“小傷,死不了。”他安慰道,有些輕蔑地笑了一聲,說:“別怕,我不是什麽好人。”

一片恍惚中,奉玄看不清對方的臉。他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只聽見“不是好人”,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低頭咬住了對方的手指指腹,死不松口,口中彌漫着不知道是自己的血氣還是對方的血氣。

“小狗,松口。”對方的另一只手捏上奉玄的下颌,劇痛逼得奉玄張開了嘴。

昏過去之前,奉玄看見了對方的頭發,一頭銀灰色的頭發。

真像是韋衡。

灰頭發的韋衡。

作者有話說:

奉玄:我咬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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