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狡計2

第24章 狡計2

天地任去留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林子裏亮起幾點光。隐微藥師提着一盞燈籠,跟在沖雪身後。

隐微藥師擔心師弟,白天聽見聲音知道軍隊入城之後,尋着軍隊的聲音找去了城南,想要向軍隊詢問奉玄的情況,沒想到遇到了韋衡。韋衡與隐微藥師相識多年,見了隐微藥師,邀她一起出城,說她的師弟在自己的軍營裏,又說自己的軍營裏有幾個士兵被猛虎咬傷,想要她幫忙治傷。

沒想到,出城之後,韋衡來不及下馬就沖了出去,天黑了也不曾回來。只有沖雪回了駐地,中郎将崔滌讓人提了燈籠跟着沖雪去找人。

沖雪“汪汪”叫了一聲。

隐微藥師看見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影,天色太黑,她看不清對方v娛演的樣貌,憑着沖雪的反應叫了一聲:“心準兄。”

“舒娘?”

“是我。”隐微藥師分辨出對方的聲音,果然是韋衡。隐微藥師本來姓文,名叫舒窈,她和韋衡已經認識了六年,年歲相仿,韋衡知道她名字裏有一個“舒”字,一直叫她“舒娘”。她問:“心準兄怎麽不騎馬?”

韋衡說:“不太方便。”頓了片刻,他說:“我找到你師弟了。”

“奉玄?”隐微藥師提着燈向前疾走了幾步,“我師弟在哪兒?”

“我背着呢。”韋衡背上背着一個人,身上蓋着他的絨褐披風,“別叫他了,讓他睡吧。”

“我師弟……怎麽了?”隐微藥師不敢拿燈籠去照奉玄,怕吵醒了他,只提着燈為韋衡照着腳下的路。

“高勒,你背一會兒,走穩點兒。”韋衡見有了燈籠,小心翼翼将奉玄交給了自己的侍衛。他騰出了手,隐微藥師看見他的手上沾着血跡,看見血跡的那一瞬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髒像是被誰捏了一把,後味又酸又痛。

“抱歉,讓你師弟受了傷。”

“傷在哪裏,嚴重嗎?”隐微藥師看向奉玄,奉玄閉着雙目,睫毛乖巧地垂着,即使睡着了,眉頭也微微皺起,想必傷口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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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過分擔心,不是致命之傷。”

“傷在哪裏?”

“肋下,骨頭沒事。他去盧州送信時,在長哀山下遇到了老虎,肋下是那時傷到的。”

“是老虎傷的……是傷你士兵的那只老虎?”

“是。他被虎爪掃到了。剛剛他又動了武,傷口崩裂,體力不支暈了過去,然後睡着了。”韋衡岔開了話題,“舒娘,不必過于憂心。你知道,我受的傷比吃的飯多,學不會治傷也學會看傷了,我說你師弟沒事,只是需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隐微藥師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奉玄是第一次下山。”

隐微藥師見不得奉玄受傷。她的師弟第一次下山,就要獨自處理屍疫和虎禍,還受了傷,這讓她覺得難過。隐微藥師第一次下山的時候,世上還沒有屍疫,她游于大林丘山,岩居而水飲,倍覺自由逍遙。屍疫爆發後,這世間變得苦澀,每次下山,隐微藥師都察覺出自己的無力,以往她無力去救更多的人,現在她無力保護自己的師弟。

韋衡見隐微藥師用左手提着燈籠,想起她右肩有傷,他拿過隐微藥師手裏的燈籠,親自照路,道:“舒娘,你的師弟讓人印象深刻,他見我第一面就咬了我一口,醒了又想殺我。”

隐微藥師冷眼看向韋衡,“你欺負我師弟?”

“唉,我想我姨母了。你們這對師姐師弟不像師姐弟,倒是像一對親姐弟,都愛冷眼看我。”韋衡笑了笑,“你未免太偏心了,你怎麽不說是你師弟欺負我。”

“我師弟道心沉穩,不會無緣無故出手。何況,他見過你,知道你是誰。”

“他見過我?”韋衡有些驚訝,“我們如果見過,我不可能對他毫無印象。”

隐微藥師說:“你們确實見過。你在堂庭上養傷時,有一天早上,我師父不在,你忽然毒發,疼得神志不清,從床上掉了下去,你養的那條狗跑出去叫人,撞上清掃長階的奉玄,就咬住奉玄的衣服把他拽了回去。奉玄去找了他師父。”

“是嗎……那次我疼得厲害,以為自己在做夢,只記得‘韋衡’一直朝我叫。那次之後,‘韋衡’就能重新走路了。”

韋衡口中的“韋衡”不是指他自己,而是指一條銀灰色的狗。韋衡小時候學許朝官話,唱的歌是“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①,在十四歲之前,他一直當自己是伐折羅人,伐折羅人以天狗星為自己部族的星辰,有“不敬天狗,地狗血食人間五千日”的傳說,向來将狗的地位看得很高。大前年暮春,韋衡在去堂庭山的路上遇見了一條可憐兮兮的狗,那狗瘦得只剩下了骨頭,渾身沾着土,毛色黑黃難辨,韋衡撿了狗,給那狗洗幹淨後發現那狗的毛色和自己的發色相似,就将自己的名字分給了它,将它養在身邊。

韋衡撿到“韋衡”時,“韋衡”瘦得難以行走。韋衡在堂庭山上養了兩個月的傷,經常讓隐微藥師幫自己捉野雞喂狗,等他下山時,“韋衡”被他和隐微藥師照顧得胖回了正常身形,也能夠在田野間奔跑了。那條叫“韋衡”的狗善于尋找活人氣息,在去年七月盧州羅源郡屍疫中一刻都不肯休息,活活将自己累死了。“韋衡”去世後,韋衡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養狗,他雖然悲傷,卻不忘安慰得知“韋衡”去世的隐微藥師,對隐微藥師開玩笑說:“你們道門說‘今者吾喪我’,今天我算是知道這個滋味了。”

“韋衡”去世後,韋将軍命人将它安葬在了龍海鎮軍府後花園的松林中,親自提寫了碑上的“忠犬之冢”四個字,韋衡每次回鎮軍府,都會帶兩塊骨頭去犬冢前小坐。

提起“韋衡”,隐微藥師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的白犬,問:“心準兄現在養的這條狗叫什麽?”

“沖雪,我姨母送的。”韋衡說:“‘韋衡’真是一條蠢狗,蠢得無可救藥,竟然把自己累死了。”

沖雪聽見韋衡叫自己的名字,歪頭看向韋衡,眼睛濕漉漉的。沖雪是名獒“烏金”的後代,全身純白,沒有一絲異色雜毛,生性骁勇,能搏猛虎。韋衡在沖雪頭上摸了一把,“做狗也得聰明。朝廷讓我當守盧州的狗,我又何必非要南下呢。”

隐微藥師輕嘆了一聲,說:“心準兄,朝中的信使到了。”

“原來朝中還有活人呀,之前一直沒人理我,我以為人都死光了呢。”韋衡聽到消息并不意外,朝廷終于有了動作。

韋衡在盧州時收到奉玄送來的信,信裏說宣德郡守身死、首領都尉失蹤,看完信後他就立刻派人給幽州刺史和朝廷發了急信。奉玄在盧州待了兩天兩夜,那多出來的一天一夜是韋衡在等回信,朝廷的加急飛信最多十四個時辰就可以送到盧州的博慶郡,然而最終他只收到了幽州刺史的回信:幽州刺史王秋明回信極快,他說自己收信後已經向朝廷上表,求韋衡先救宣德——幽州中三郡發生了屍疫,疫情平定之後,刺史免職是板上釘釘的事,王秋明已經是一個棄子了,他的懇求和回信的作用并不大。只有幽州刺史表态,朝廷态度模糊,不肯明确表态,韋衡那時就知道自己這次一定得見一次朝廷的信使了。

韋衡對隐微藥師說:“舒娘,我羨慕你,我初見你時,你對我說:‘飛鴻過千山,天地任去留’,我的天地只有盧州這一個州,我見不了千山,最南只到過堂庭山。有時候我覺得這盧州太小,有時候又覺得它太大,盧州……讓我太累了,我和我姨母都太累了。”他開玩笑說:“朝廷要是真的免了我的職就好了,我卸下一身重擔,這就上堂庭山當道士去。”

朝廷不會免韋衡的職。狡兔未死,走狗難烹,屍疫還沒有完全清除,朝廷依舊需要韋衡守着盧州——韋衡只能守着盧州。韋衡救援宣德,朝廷借機斬斷了大小二韋離開盧州的路,太子下诏,以後韋衡也得像他姨母一樣,無诏不得離開盧州。若是往後再次輕易離州,立刻處斬。

作者有話說:

①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折楊柳歌詞》

“心準”是韋衡的字,衡、準有相近的含義,可以連用組成“衡準”這個詞,韋衡的字就是從這個詞來的,《晉故散騎常侍陸府君诔》:“衡準失平,匪君不直。”

同輩之間以字相稱(佛玄歲數不夠大還沒字捏XD)。崔滌是韋衡的部下,在軍隊不會直接叫韋衡的字,隐微藥師是韋衡的朋友,所以叫他的字,但是男女有別,隐微藥師會叫“心準兄”,不會很親密直接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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