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魍魉2

第33章 魍魉2

貴公子孫

官兵停在奉玄和佛子之前。在二人身後,一個年輕男人自停在荒野中的華麗馬車裏走下了來,手裏抱着一把曲項琵琶。

奉玄回過頭,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那個年輕男人的臉,就聽見他說:“二位俠士,得罪了。”

一個官兵看見從馬車中走下的年輕男人,大喊了一聲:“大人!”

“我沒事。”那年輕男人走過奉玄和佛子,走到官兵附近,再次說了話。他的嗓音十分動人,涼如珠玉擊冰,然而,接下來說出的話卻不夠好聽,他對官兵說:“不留活口。”

轉頭時,奉玄沒有看清說話的人的臉,但是實實在在看清了他手中的琵琶,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如果他沒看錯,那把琵琶是“玄象”。許朝太宗有寶象、青象、玄象三把絕世琵琶,寶象被太宗送給了琵琶師雷執一,雷執一留給了奉玄;青象在奉玄的阿翁、當朝的陛下手中;玄象則在日本撫子內親王手裏。

奉玄見過這三把琵琶。他不但見過玄象,還聽過玄象與青象對奏。

麟德三年,日本使者首次朝見許朝皇帝,在北地第一次聽到了琵琶聲,傾慕這樂音,于是日本使者歸國時,太宗将玄象琵琶贈給一位願意東渡的琵琶宮人,将琵琶和琵琶之聲送去了日本。

二十二年後,即隆正十三年那年,日本撫子內親王帶着玄象琵琶親自前來許朝,向許朝樂師請教琵琶之道。

撫子內親王是女子。日本國是一個海中之國,在前朝永安年間向地處南方的吳朝派遣了使者,與南吳訂交,當時被稱為倭國。在學習中原語言後,倭國皇帝覺得“倭”字不雅,因為國土處在東方日出之處,向南吳要求将國名改為“日本”。在日本國中,皇帝被稱為天皇,天皇之子被稱為親王,天皇之女被稱為內親王。撫子內親王是日本國淳德天皇的女兒。

奉玄還住在太極宮中時,曾多次見過撫子內親王,當然多次也見到了她懷中抱着的玄象琵琶——

寶象、青象、玄象三琵琶皆是紫檀木琵琶。寶象琵琶腹板上嵌着能閃出五色光澤的白螺钿,青象琵琶嵌玳瑁與青螺钿,玄象琵琶嵌象牙與黑螺钿。

玄象之音,他已經多年未曾聽過了。

在那年輕男人下令後,官兵不由分說便圍了上來。殺官兵有罪,佛子不想殺人,只提劍格擋。官兵人多勢衆,奉玄心裏明白,如果那抱着琵琶的年輕男人不論恩仇,鐵了心要讓所有見過黑衣人追殺的人都命喪黃泉,那麽僵持下去,他和佛子可能真的會死。

那年輕男人對官兵說道:“還有一個,往南邊走了,你們去追。”就在他說話時,奉玄閃身避開身前拿刀砍來的官兵,猛地跨出兩步,從他手裏搶下了玄象琵琶。搶奪之間,奉玄的一縷頭發被官兵的刀割斷,琵琶弦發出“铮——”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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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清脆的聲音,果然是玄象!

一個官兵撞向奉玄,奉玄抱着琵琶摔在地上,琵琶被摔得再次發生“铮——”的一聲。

那年輕男人立刻說:“搶回琵琶!”

他這一喊讓奉玄明白,這琵琶十分重要!奉玄沒辦法同時又用劍又抓着琵琶,他扔了刻意劍,起身時将玄象拿在手中,兵刃落到他面前時,他立刻擡起玄象琵琶,那官兵不敢劈砍玄象,奉玄轉手收回琵琶一腳将他踢了出去。

佛子的殺生劍橫在了那位下令的年輕男人的頸上,他冷冷地道:“崔大人。”

“你是……?!”

“鶴儀,第五岐。”

鶴儀郡,第五氏。貴公子孫,第五岐。

那被佛子稱為崔大人的年輕男人立刻下令:“收手!”

佛子收了劍。崔大人仔細看了看佛子的臉,行了拱手禮,道:“鴻胪寺丞崔琬,向第五公子問安。”

佛子回了禮。

“都收了兵器吧。一場誤會罷了。”崔琬為了緩和氣氛,主動笑了笑,說:“我說是誰家的少年郎,氣質如此出挑,仔細一看,原來是第五公子。第五公子,許久不見了。”他轉向奉玄,道:“人以類聚,不知與第五公子同行的俠士如何稱呼?在下崔琬,表字伯玉,是宣城人。”

江表門閥,宣城崔氏。

佛子站在奉玄身側,雖然擦去了殺生劍上的血跡,卻沒有将劍收回劍鞘之中。崔琬看向奉玄時,神情沒有變化——崔琬是京官,但是奉玄猜他并沒有見過扶風郡王,他向崔琬報了自己的名字。崔琬親自撿起奉玄的刻意劍,将劍捧在手中,問奉玄可否還回琵琶。

崔琬其人,人如其名,姿儀如玉,似乎不帶棱角。他的态度舉止溫文爾雅,看着奉玄說話時,令人有春風濯濯之感。如果崔琬不曾一開口就下令讓官兵殺了奉玄和佛子,奉玄真的會以為他是一個和善的人。

奉玄說:“這琵琶不是大人的。”

“哦?”崔琬看着奉玄,忽然對身後的官兵說:“全都退後一裏。”

崔琬不想讓接下來的對話被別人聽見。

官兵齊刷刷向後退去。荒野之上,衰草綿延,馬車附近只剩下了奉玄、佛子和崔琬三人。微涼的秋風吹過馬車,錦簾随風微微飄動,發出窸窣的綢子摩擦聲。

“還我吧。”崔琬對奉玄說,“這琵琶不是我的,又會是誰的?”

“大人,追殺你的黑衣人,是日本人。”雖然官兵已經退開一裏,奉玄還是沒有将玄象琵琶還給崔琬,他對崔琬已經生了防備之心,既然崔琬不敢損傷玄象琵琶,那他就要暫時将琵琶拿在自己手中。他說:“這把琵琶,名叫玄象。”

崔琬說:“不錯。”

佛子聽見“玄象”這個名字,向奉玄手中的琵琶看了過來。

崔琬叫了奉玄一聲。崔滌姓崔,崔琬也姓崔,他們兩人雖然并不出自一個崔氏,卻在叫人方面極為相似——崔滌知道奉玄是修士,稱呼他“仙客”,崔琬在奉玄自報名字時知道了他是修士,也叫他“仙客”。

“仙客。”崔琬問:“你到底是誰?”

奉玄回答他:“崔大人多慮了,我只是一個無名修士罷了。因緣際會,我遇到過一位老師,曾是太宗時宮中的樂師,名叫雷執一。高宗将寶象琵琶贈給了我的老師,我的老師已經仙去,如今,寶象琵琶就在我的手中。玄象琵琶與寶象琵琶形制相同,曾被太宗贈給日本使者。”

崔琬道:“原來仙客亦是知音之人,失禮了。”

佛子的殺生劍閃着凜凜寒光。

奉玄不躲不避看向崔琬,道:“崔大人,我已經說出日本、玄象這兩個詞。你不想讓士兵們知道的事情,我卻能夠說出來。接下來,你要殺我和我的好友滅口,還是握手言和?”

“哈哈,”崔琬笑了兩聲,“我怎麽敢傷害第五公子和他的朋友呢?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幫手,仙客,你既是知音之人,那我就勞煩你暫時收着玄象琵琶了,這比收在我手中更妥當。野外天涼,我們回城中喝杯熱茶吧。”

奉玄看向佛子,佛子朝他點了一下頭。

佛子收起了殺生劍。

崔琬不再讨要玄象琵琶,伸出手向奉玄和佛子兩人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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