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謀生
第56章 謀生
氣氛本就緊迫冷沉, 無疑,瞬時整個屋子如被冰封了一般,阒然無聲。
顏汐表面無異, 眼中依然決絕,但心中不然。
她很害怕。
她的膽子很小,其實一直很害怕他,尤其做了這事。
但眼下她一來無話可說,二來不會向他低頭,一時之間竟是一言沒發。
良久,男人再度張了口。
“成, 我成全你。沈顏汐,呵,我瞧瞧你離了我,能活幾日?”
言罷起身, 眸子凜冽, 透着刺骨寒氣,居高臨下地眯她幾眼,轉身離去。
顏汐心潮翻湧, 美目含情凝睇, 短短半會兒的功夫,心緒從失望到懼怕, 現在卻是又峰回路轉, 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聽錯,亦是不知自己是否理解有誤, 與身旁兩名婢女彼此相望。
三人都未表現出半分喜意,但顯然內心洶湧澎湃。
正當這冥迷之際, 但見這汀蘭閣中的掌事婢女進了來。
“小夫人,大人說,三日後,你三人便可自行離開。”
直到聽得這句話,顏汐三人方才驟然見笑,緊繃的心弦也徹底松了開。
主仆三人彼此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興奮歸興奮,但三人皆有分寸,未過分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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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會,關起門來,桃紅喜着先道了話:“小姐,你說他是真心要放小姐走麽?我怎麽感覺這麽不真實,我掐過自己了,不是夢啊!”
青蓮低着聲音,笑着接口:“我和桃紅一個感受,暗地裏也沒少掐自己,他竟然真的放了小姐了!不會有什麽花花心思吧,為何不是明日,要三日後?”
青蓮越說越嚴肅,顯然擔憂起來。
顏汐坐在床榻之上,早已經散落了青絲,如綢般的秀發此時堆至頸肩,美目潋滟生波,長睫緩緩眨動兩下,先回了青蓮那最後一個問題。
“我猜三日後,謝伯伯離開揚州。”
婢女二人恍然。
桃紅:“他是怕小姐去找謝侯爺!那,那他哪裏有誠意?既是放了小姐,管小姐去找誰?”
顏汐回口:“有無誠意不知曉,但他顯然很是狂妄,我現在手中沒甚銀兩,他認定了我離了他無法謀生,想我知難而退,再回來找他...”
青蓮桃紅這才明白。
初聞此事只顧着歡喜,竟是連他說了什麽都忘卻了。
經小姐這般一提醒,記起了他當時所言,倆人徹底了然,如此,也不由得想了想她三人現下手中的銀子。
确是拮據,乘船去臺州已是不可能,別說是臺州,就是常州都是奢求。
或是只可勉強在揚州租一兩個月的宅子。
如此一想,也便更明白了陸執那厮的算盤。
他是在以退為進,逼迫小姐認命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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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三日過去。
房中陸執送的珠釵首飾,顏汐一樣未拿;他送的華服美裳,她也同樣未帶,只是帶走了自己的東西。
節度使府甚富,原又就她一個小妾,扪心自問,陸執在吃喝用度,銀兩上沒虧待過她,只要她稍微留個心眼,大把的錢都能攥到手中。
原,她倒是留了這個心眼,否則,她彼時逃走,一起供着六人,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
但現在不然。
陸執打的就是讓她離開了他,活不下去的算盤。
她有骨氣,不會拿他的錢,也會活下去給他看。
是以,她幾近淨身出戶。
四月初一,約定的日子一到,一大早人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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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遠處閣樓,二樓的窗子開着,其前站立個玄衣男子,正是陸執。
男人的眼睛盯着從汀蘭閣走出的三名女子,确切地說是盯着中間的顏汐。
東福遞來茶水,堆笑着道:“世子真放了顏汐小姐了?”
陸執一言未發,良久,直到看到那個纖柔的身影穿過垂花門,方才動了下唇角,胸有成竹地張了口:“她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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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汐同婢女倆人出了節度使府的門,擡頭瞧看外邊的藍天,飛過的鳥兒,只覺得天更藍,鳥兒更歡,萬物皆美。
她沒花力氣浪費銀子去打聽謝伯伯與孟文惠、林瑤兒尚在揚州與否。
人,一定是已經走了的。
四月春暖花開,陽光正好,主仆三人步行去了集上,一面感受着久違的熱鬧,一面去各大告示板上尋覓合宜的住處。
運氣還算頗好,只找了一上午,瞧了三四家便定下了一處惬當的地方。
宅院中-共有三戶租戶。
一戶為一對跑江湖耍雜技的姐弟;一戶為一個落榜書生;最後一戶便是顏汐主仆。
小院雖小,房屋亦是不大,但很幹淨,作為臨時落腳之地,顏汐頗為滿意。
下午,青蓮桃紅便把被褥買了回來,為小姐鋪好了床榻。
轉眼黃昏,婢女鎖了門,為小姐端來了洗腳水。
三人集在小姐身邊,說會子話。
顏汐道:“應盡快把阿泰叫回來...”
青蓮笑着點頭:“是呢,有個男子在多少會壯些膽子,不過小姐不必害怕,我瞧着北屋的那對姐弟很是樸實憨厚,東屋的那位書生也是彬彬有禮...”
桃紅道:“就是人有點呆,小姐戴着面紗,他的看傻了,文绉绉的,還天仙,天仙的喚...”
青蓮掩唇笑道:“是有點文绉绉...”
顏汐嬌面上始終含着抹淡淡的笑,沒接着倆人所說話題說下去,而是道了別的。
“明日便開始,你二人只管去尋覓,我們先賺些錢財要緊,待攢夠了錢,我們就離開揚州。”
婢女倆人雙雙應聲。
桃紅道:“我一點都不擔心小姐賺不到錢,我們小姐博學多才,博覽群書,兵法都背得下來幾本,軍師都當得!”
顏汐紅了臉,嬌嬌糯糯地道:“別亂說了,我哪懂...便是這為人看病,也未必便能看得好,但自當盡力而為,切記,前五日,都不收銅錢...”
青蓮桃紅雙雙重重地點頭。
三人又笑嘻嘻地小聊了一會兒,吹滅燭火,早早地睡了。
翌日清早,青蓮桃紅便出了去。
顏汐獨自留在家中,頗為緊張,于房中來回踱步。
扪心自問,她腦中心中了解的東西是不少,但真正治病,也只治過雲舒這一個人而已,眼下要以此作為營生,自然心中惴惴。
因着是不收銀兩,生意自是不難尋,她在家中等待了不到一個時辰,青蓮便引來了一位婦人與一位老婦。
婦人常年犯頭疾,疼起來時常生不如死;老者家中的小孫兒腹瀉不止,這兩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什麽藥都不管用,全家已然急壞了!
顏汐認真地聽着倆人的病症,回憶着往昔所讀過的醫書,加之夏神醫瞧着她頗有天賦,曾略微指教一二,與她彼時三年耳濡目染見過的各種病症病人,很快尋到了法子,執筆為倆人相繼開了藥方。
這第一日便就這兩人登門。
第二日亦然,第三日也是如此。
但待得第四日,顏汐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那先前她給看病的婦人與老婦幾近是打着鑼來吆喝感謝,一口一個“神醫轉世”。
顏汐的小營生,出乎意料地便火爆了起來。
待得第六日,自然進了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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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半月過去。
這日為她走後的第十五天。
節度使府,陸執書房。
女殺手躬身禀事。
三日一報,為今是第五次。
陸執立在一個鳥籠之前,單手負後,另一只擡起,正逗着鳥雀,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殺手之言。
待得聽到人将那小營生越做越紅火之際,“嗤”了一聲。
“有多火?”
女殺手回道:“每日怕是都要有十幾,二十幾,甚至三十幾人登門...”
“掙多少?”
“屬下估摸,少則八九十文,多則三四百文...”
陸執繼續:“可有男子?”
女殺手一怔,沒想到他能突然問這麽一句明知故問之言。
但她自是也如實答了。
“有。”
陸執眸色森然,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形容的晦暗與陰鸷,似偏執,似病嬌,唇角邊含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好半會兒後,方動了手指,讓人退了。
四百文...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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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少成多,每晚數銅錢之時無疑是顏汐主仆最最歡喜的時候。
青蓮道:“小姐太厲害了!這生意只會越來越好,我們的錢也只會越來越多!”
顏汐淺淺笑着,不難看出臉上帶着欣慰。
每日雖有些忙碌,但她還頗喜歡。
“待得攢夠了盤纏,我們就離開揚州。”
婢女二人重重點頭應聲。
桃紅道:“哼,陸執那厮一定做夢也沒想到,他還真以為小姐離了他便活不了?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小姐自己會賺...他當真看小了小姐!”
每日忙碌,已經半個月顏汐沒想起過那人,這會子突然聽到那個名字,屋中靜了片刻。
旋即,顏汐便把話題轉去了旁處。
她朝着青蓮道:“這幾日尋個可靠的人去賀家村,把阿泰叫回來。”
青蓮點頭。
這日,也便到此結了。
翌日,辰時開始,小院外便來了人排着。
東房的書生姓趙,已一連十日幫着顏汐主仆給人配藥,每日幹勁兒十足。
顏汐巳時方才開始見客。
小姑娘一身白衣,輕紗遮面,坐在房中桌前,聚精會神地給人瞧着,方才小半個時辰,外邊已經排上了十幾人。
她的桌前有張絲帕,遇上女子孩童便不用,如若是男子便蓋着帕子為人摸脈。
這般将将看過四人,她正心無旁骛,認真寫着藥方,突然一聲不大不小,但足矣引人注意的拎椅落椅之聲近在耳邊,與此同時是其下的議論之聲。
顏汐下意識擡頭,心一顫。
她看到了誰?
那男人拎了座椅到了正在等她藥方的女子身旁。
人已不疾不徐地倚靠到了椅背上坐了下來,竟是陸執!
顏汐頓了須臾,倆人目光對了上。
一個受驚,一個晦暗。
但只有一瞬,轉而,顏汐便別開了視線,沒再看他。
一旁正照着小姑娘開出的藥方配藥的趙書生瞧見,好心提醒:
“這位公子,您身後還有些人許,已經排了許久,孟子雲:‘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還請公子...”
他話還未說完,但見對方慢悠悠地轉了眸子,朝他看來,無任何言語,只徐徐地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落在桌案之上。
那趙書生立時閉了嘴,本也看得出此人非富即貴,八成是個當官的。
此時瞧着出手這般闊綽,也證實了猜想。
顏汐不知他意欲何為,姑且一言沒發,不覺間,已将身前女子的藥方寫完,遞給了趙書生。
女子很是識趣,一眼便瞧出了身旁的男子非普通百姓,何況人又生的俊美無俦,堆笑着,乖乖地去了一旁等候。
面紗之下,顏汐現了局促。
對方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她,手臂也已然伸來,供她診脈。
那張極為俊美的臉上帶着幾分淡淡的笑,瞧上去斯斯文文。
高門貴子的教養,被他拿捏的恰到好處。
認誰瞧了,都會由衷的喜歡他。
外邊人太多,他如此模樣,顏汐也只能做做樣子,沒理由與他翻臉,拿了絲帕蓋在了他的腕上,視線轉去了別處。
他脈搏有力,平穩,康健的不能再康健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
如此想着,低聲也便如此問了出來。
“你想幹什麽?”
男人口型微動,眼中噙着抹欲-色,清清晰晰地用唇語道了兩個字。
顏汐瞧見當即臉面緋紅,即便戴着面紗,那抹紅暈也隐隐地讓人能看得出來。
她拘謹,羞赧,害怕,更心中起火。
“這位公子的病,我...看不懂,還請公子另請高明...”
顏汐當即松開了他的手腕,微轉過頭去,但聽那男人竟是出了聲:“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