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兇獸橫行
第40章 .兇獸橫行
寒浞設的宴席位置選得巧妙,是設在一處地勢較高且開闊的小山坡上,既能欣賞如水的月色,也能俯瞰整個大營,盡職盡責的士兵們小小的像晝夜不停的螞蟻。
酒案設了兩張,一張坐北朝南着的是寒浞坐的主位,另一張在下首的看起來像是給禹應煥留着的位置。
周邊環了一圈按劍挺立的紅羽衛。
禹應煥行了禮,默不作聲解下腰間佩劍,主動遞給紅羽保存。
他一向乖覺。
寒浞自酌一杯,笑讓他坐。
禹應煥依言而行,正襟危坐。
寒浞講了些場面話,又是自愛自憐,說親女不孝,對父親刀劍相向,又是贊禹應煥赤膽忠心,讓他寬慰了些許。
“主帥謬贊了。”
“你要是我的兒子,便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兒子和女兒,只可惜,不是個個都像你這麽孝順。”
這是寒浞嘴上一直挂着的話術。
從他們入營開始,便發表煽動性的演講,說什麽他們都是被家族抛棄的孩子,他是他們新的父親,在這世上他們只剩下彼此,要終于他屬于他。
其實最開始買賬的就禹應煥一個。娈徹出生于父慈子孝的家庭,西伯侯素有賢明,收養了百來位孤兒,都争着搶着要來戍北軍為質,娈徹好一番争搶才拿到了這個名額,心甘情願;聞人順最開始是被家裏寵愛無度,送過來管教的;姜故烨這位關系戶自不必說,就連宣于岚之都是自願替哥哥從軍的,誰家給抛棄的孩子未來族長的重位啊?
禹應煥傻乎乎地信了。真心把寒浞當爹,最多覺得這個爹脾氣差了點喜怒無常了點。
直到死了進入另一重人界,經歷了被寒浞利用至死,又回到這個人間,明白過來了些。要不是有秦雪若這個仙女像一束光一樣真誠地将他點亮,他真會扛不過去情願真的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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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了一切還要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禹應煥躬身斟酒道:
“主帥厚愛,末将無以回報,這杯酒,我敬主帥。”
寒浞滿意于他的乖巧和識時務,開懷暢飲,酒過三巡,開始畫餅,說什麽他是他最忠心的兒子雲雲。
傻子才真信。
禹應煥當了二十多年傻子,也做過別人眼中無腦護主的忠犬,現在想當個正常的人了。
酒過三巡,喝得差不多了,寒浞才開始說正事,拿起桌上的一件物什,神神秘秘道:
“接下來本帥要做一件大事,你是我最忠心的兒子,可願跟随我?”
“屬下自然恪盡職守,為主帥肝腦塗地。”
他定睛一看,寒浞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把長得很奇怪的骨笛,又灰又暗,透着一股子邪氣,禹應煥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抗拒和反感,卻見寒浞對其有種癡迷,便将面上的厭惡細細地掩飾住了。
他在戰場上殺敵無數,認得出這個形狀尺寸……不是野獸的骨骼,而是人的腿骨!
寒浞咧嘴:“你看好了。”
他将骨笛放在嘴邊,試圖吹出什麽聲音。
尖銳,嘈雜。
斷斷續續得連不成曲調。
是一種用指甲摩擦着頭蓋骨的感受,禹應煥頭皮發麻,腦漿子都快被穿腦魔音攪得稀碎。
紅羽衛們卻個個波瀾不驚,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嗎?禹應煥舉起酒杯,假裝飲酒,眼角的餘光觀察着侍衛們,原來他們耳朵裏提前塞了棉花團子,有備而來,就留他一個人受罪是吧。
禹應煥差點被氣笑了。
不過,這骨笛調子雖然尖銳難聽,卻有着一股說不出的魔力,激發出人內心深處野獸的本能,與對人世的恨意,禹應煥好想化身成野獸,把所有欺辱遺棄他的親人撕碎……
當他漸漸被久遠的仇恨吞沒時,鼻尖聞到了一股藥草香味,腰間懸着的小藥包反常地發散出濃郁的藥味,将禹應煥的神智拉回了清明。
禹應煥微微發懵,擡手撫了撫藥囊——這是秦雪若親手給他繡的小香囊,裏面塞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藥物,據說是能驅除妖邪,平時什麽味道都沒有,卻在此刻發揮着安心寧神的功效。
難不成,寒浞施展的是妖邪之術?
一首破破爛爛的曲子吹完,寒浞停手,揚了揚頭,示意禹應煥俯瞰軍營。
只見,一道比兩人還高的怪物從天脈的方向沖下山,發出難聽的嘶吼,再如無頭蒼蠅一般沖入軍營,橫沖直撞,片刻血腥味蔓延,顯然是在軍營中開展了狩獵。
禹應煥驚得彈跳起來。
那是什麽怪物?傳說中天脈裏的上古兇獸嗎?
寒浞笑眯眯的:“哎,稍安勿躁啊,好好看着表演吧。”
顯然,是寒浞處心積慮地刻意召喚出了怪物。
士兵們發現奇怪的吃人兇獸,自然大着膽子沖上去圍剿,卻如螳臂當吃,被兇獸一口一個,成為了口中的美餐,斷肢橫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姜故烨和聞人順很快反應過來,組織東南陣營拉開距離布箭陣,遠程攻擊,起到的效果也是杯水車薪,破不開防禦,阻擋不了兇獸肆意吃人的步伐。
而寒浞,就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欣賞着将士們的苦苦掙紮,欣賞着猝不及防出現的人間煉獄。
面對未知龐然大物們仍然奮力反擊以卵擊石的衆人并不知道,災難的始作俑者,是他們抛頭顱灑熱血的盡忠對象。
禹應煥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那裏空空的,原本是懸挂佩劍的地方,他是軍人,第一反應是提起武器和衆人并肩作戰,守護一方平安。
他可以接受殘酷無情你死我活的戰場上出現犧牲,但難以容忍,活生生的戰士的性命成了上位者的消遣品。
他艱澀地開口:“為什麽。”
為什麽要召喚出兇獸殺自己的兵。
為什麽要欣賞普通士兵的苦痛與死亡。
“為什麽?哈哈哈。”寒浞笑了,好像他在說着什麽笑話,“因為人太多了呀……這個天下的人,都太多了,我不需要那麽多的人,只要活着的人是全然效忠奉獻于我的——将靈魂都獻給我!戍北軍人太多了,武都人太多了,南都人太多了……這天下,太多的人!”
他真是走火入魔到了一定的程度。
禹應煥心裏一動——寒浞瘋到對戍北軍下了死手,又提到了武都和南都,是不是,對武都、南都也暗中有所動作?
士兵們絕望凄厲的哭號直直地傳了上來。
寒浞的情緒被挑動,又哭又笑,臉上分辨不出來是什麽表情,雙手舉過頭頂,仿佛是要捧着天上的月亮:
“你看啊禹應煥,死了好多人啊,他們都該死,這天下的人都該死!全天下都抛棄了我們,我們就該劍指全天下啊!”
禹應煥覺得他真是瘋了。
他其實可以理解寒浞這種心理,畢竟他年少受辱的時候确實也有癫狂的想法,屠盡天下,把全天下都拉下地獄給自己陪葬。
不過誰能想到真的會有心理變态進行實踐啊。
禹應煥一時無語凝噎。
寒浞鼓動着他:
“我的好兒子,來吧,我們一起毀了這天下!”
禹應煥還是不太明白寒浞,珨王雖是有名地疼愛先太子,但先太子已經故去多年了,寒浞貴為太子,将繼承大統,太子妃賢惠溫柔,寒祺對于父親毫不掩飾崇拜和敬愛,寒浞沒有的東西不可追,可是已有的東西是那麽那麽的多且珍貴,何必呢。
他曾經是什麽都沒有,現在,有了秦雪若,那就是有了全部的宇宙洪荒,再也不會執迷于不可得的鏡花水月。
秦雪若。
他的聖女……
思至秦雪若,禹應煥恍然驚覺——藥師營中有上百名水鏡族族人,個個手無寸鐵,沒有武功,兇獸肆意殺人吃人,普通士兵再不濟還能跑,那些柔弱斯文的醫師們卻只有被屠戮的份。
不行,那些是她的族人!即便沒有族別之分,以她的善良,也絕不人心看着生靈塗炭。作為她的丈夫,難道他可以袖手旁觀嗎?
好像有一盆冷水當頭将禹應煥澆得清醒,他從冷眼旁觀寒浞的癫狂中抽離出來,飛身拿回了紅羽手上自己的武器。
紅羽衛們拔劍戒備,他拜了一拜道:
“主帥,您喝醉了。”
随即,不等寒浞的發話,他飛身沖下山坡,朝着兇獸嚎叫的混亂中心奔去。
一條人們眼中的好狗,從沒被其他人正眼關懷過的人,在關鍵時刻,與自己的利益前程背道而馳,去救這個給了他無限冰冷絕望的世界。
請為我驕傲吧,若若。
他臉上浮現出了輕松釋然的微笑。
他有點可惜這一次沒有親自迎接她的歸來。
又慶幸,還好她沒有回來,沒有陷入這場無妄的浩劫之中。
這樣她起碼是安全的。只要平安,不在他身邊,也好。
東南的箭陣以往無往不勝,在上古兇獸面前不夠看的,只能打疼它打退它,看不見誅殺兇獸的希望。
這只大家夥和秦雪若小分隊斬殺的那兩只小的不一樣,皮肉厚得像城牆,胃口大得可怕,殺了人,又頂着箭陣就在原地啃噬着尚未完全斷絕氣息的士兵,哀嚎尚在耳邊,人已進了怪物的肚子,直把軍營變成了人間煉獄。
姜故烨見沒有取得什麽進展,無謂的犧牲卻在增加,咬牙提了一杆方天畫戟,要與兇獸近身作戰。
方天畫戟大力前刺,只微微刮破了兇獸的外皮,看起來像是在給它撓癢癢。
姜故烨下令道:“其他人,後撤!”
普通士兵上了沒有用,他們這些領頭的解決不了,旁人更沒辦法,不如逃命罷了。
公孫羽哪裏見過這種怪物,小腿兒由于本能打顫,下定決心和追随的統領同生共死,打了手勢讓小卒往後撤,自己沒有挪動步伐。
兇獸仰天長嘯,張着血盆大口,往他的方向撲過去,忽而腳步頓下,憤怒地甩起了尾巴——它感受到了身後也受到了小人兒的攻擊,正是聞人順執着九節鞭,擊打着它的尾部。
兇獸的尾巴比起蜥蜴尾巴最大的不同之處是長着一排排尖刺,鋒利無比,被刮到定然能削下來一層人的血肉,聞人順狼狽不堪地躲過,罵罵咧咧道:
“靠,哪裏跑出來這個怪東西?就算我們南都的大象放出來,也幹不過這個皮糙肉厚的東西啊。”
他好久沒主動和姜故烨說過話了,危急關頭,毫不猶豫地并肩厮殺。
禹應煥也在此時加入了戰場,三人列成三角陣,從三個不同的方向下手,牽制住兇獸。
兇獸沒有人的靈智,一會兒被這個攻擊得生氣了想要撲殺這兒,又被那個牽制住了注意力,進攻的主動權全在三人手上。
可悲的是,忙活了大半天,兇獸只受了點皮外傷,也不知是誰拖死了誰。
姜故烨氣喘籲籲道:“要不然你們兩個跑吧。”
聞人順對付這個家夥使出了全力,經脈承受能力到達極限,張口啐了一口血水:
“跑個屁,要跑你跑,要不就一起想個法子把它徹底解決了,我兄長曾跟我說過天脈中封印了兇獸,可從來也沒人真正見過,怎麽突然現世了呢?”
禹應煥一面防着兇獸的攻勢,一面苦笑道:“我說這是主帥弄出來的,你們信不信?”
聞人順倒抽一口冷氣:“我信,他幹出來什麽壞事我都信。”
姜故烨心裏“咯噔”了一下。
秦雪若和宣于岚之都明裏暗裏跟他提過多次寒浞不是好人,他顧念東魯,考慮姑姑的處境,一忍再忍,忍到最後竟發現那人甚至虎毒食子,殘害将士,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是不是不該繼續當縮頭烏龜?
姜故烨提起方天畫戟,試圖找到兇獸的薄弱點,要是,要是能活着解決了兇獸,他會抛棄出身和地位,站在正義的那邊吧。
這次,還能活下來嗎?
三人壓榨着所剩不多的體力,好歹是将兇獸困在三角陣中,使其不得屠殺其他士兵,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等到體力耗盡之後,等待他們的還是一死。
就當他們一點兒希望都看不到了的時候,從不遠處聽來了一聲輕笑——
“你們這樣子對付它是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