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第6章 第六章“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那天我是怎麽送到醫院去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我的記憶仿佛被裁剪過一般。等我再醒來時，眼前一片蒼白，最先聽到的是媽媽的哭聲。我張着嘴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緊接着，疼痛感從四肢百骸湧來。
媽媽撲過來，哭得已經沒有了往日端莊的模樣。然後，秦先生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裏，他原本眉清目秀的臉像被人揉皺了一樣，淚水滴在了我的臉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我很想朝他笑一笑，讓他別哭，可是，我笑不出來，因為我臉上的肌肉疼得不受我的控制。
緊接着，爸爸從外面進來，看到我，他淚眼婆娑地跟我道歉，說不該兇我，一個勁地說“爸爸錯了”。我看着他那一臉心疼我的模樣，委屈地留下了眼淚。當時的我其實明白，那并不是他的錯，只是作為大人，他是想把錯攬在他自己身上，這樣滿身傷痕的我或許就沒有那麽難受了。
出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一直待在家裏，爺爺奶奶每日帶着宋琤琤想方設法地逗我開心，陳姨也變着花s樣做我喜歡吃的菜，爸爸媽媽下班回來，會第一時間上樓看我。即便全家人都在努力關心我，想讓我忘掉那天發生的一切，可每當我閉上雙眼，那晚的畫面就會在腦海中自動播放，幾乎每晚我都會尖叫着從夢中驚醒，然後哭得泣不成聲。
後來媽媽提出晚上跟我睡，我拒絕了她。因為自從弟弟降生後我就明白了，父母只能短暫地陪我一陣子，陪不了我一輩子。無論是多麽可怕的噩夢，無論是多麽艱難的路，最終都是需要我自己去面對的。
周末的時候，秦先生會來我家陪我，他在我房間的書桌前寫作業，而我則坐在地毯上，有時候一整天就這麽過去了，我卻渾然不知。
他幫我整理了上課筆記，每一門科目都工工整整地用新本子記錄好，但他并沒有急着讓我看，只是說我什麽時候想要了，就找他拿。或許是他不喜歡多說話，他從來不跟我講學校裏發生了什麽趣事兒，每次來都只是默默地寫作業，然後像在自己家一樣反過來把我當客人對待，時不時給我倒杯水，或者問我餓不餓。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有一天，他突然也在地毯上坐下來，跟我面對面，說：“臻臻，我們不能一直躲在家裏，家裏很好，但我們還要上學，還要去看美麗的世界。”
看着他認真的樣子，我的一雙眼睛像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我問他：“我還能回去嗎？”
“當然啊。”他慌手慌腳地抽紙給我擦臉，“同學們老師們都很想念你。”
但曾經的那些日子，回不去了。
大概一個月後，我身體的傷痊愈了，我也終于回歸了校園生活。然而一切都變了，那些玩伴不再一下課就湊上來說笑，我上課發呆老師也不會管我，我的成績越來越差，可爸爸知道後也不再罵我……
剛開始爸爸每天會接送我上下學，學校裏父母每天接送的學生實在是少之又少，大家都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談論，可每當我爸準時出現在校門口接我時，或許大家就會這麽想：因為發生了那件事，所以宋臻臻的爸爸才每天來接她。
後來，秦先生主動跟我爸說每天陪我上下學，他每天早上都會來我家接我，晚上也會送我回家，我們兩個人每天騎着自行車，從博學路騎到淮海路，然後從淮海路騎到青松路，再從青松路騎到海英巷。他會目送我進家門，有時候又會在我家吃完飯陪我做一會兒作業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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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往後的日子會一直這樣平靜，然而有一天，秦先生突然跟同學打了起來。
那周我們班的一節數學課和體育課對調了，結果那節體育課要和秦先生班一起上。體育老師安排兩個班的學生跑步接力比賽，每班各出二十個男生二十個女生，男生跑到女生組把接力棒交給女生，女生跑回男生組把接力棒交給下一個男生，依此循環往複，每個人跑一百米，哪個班先跑完哪個班勝利。
雖然我們班的文化成績整體比不上秦先生班，但我們班有好些個是體育特長生，所以幾個來回後，我們班已經領先秦先生班兩個人了。我作為女生組的第十棒，拿到接力棒之後鉚足了勁朝我們班的第十一棒男生跑去，而旁邊秦先生班，秦先生剛好也是下一棒，但他是他們班男生組的第十棒。
旁邊的第九棒女生跑得比我快，很快就把接力棒交給了秦先生，秦先生火力全開朝我跑來，我跟他擦肩而過，我一分神，居然左腳絆右腳摔倒了。然後，我聽到他大喊了一聲“臻臻”，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到了我身邊。
“秦森，關你什麽事？你趕緊跑啊！”他們班的同學這樣朝他喊。
我連忙對他說：“我沒事兒，你趕緊跑，你們班落後我們兩個人呢。”
沒想到他把接力棒一丢，一把将我背了起來，說：“我帶你去醫務室。”
其實我并沒有摔多重，就是露在外面的手肘在橡膠跑道上蹭破了點皮，校醫給我塗了點藥水就讓我回教室休息。因為這個插曲，兩個班的接力比賽最後不了了之。
結果下了課，同學們回班上的時候，外面突然鬧哄哄的，緊接着我們班同學朝我喊：“秦森跟人打起來了！”
我連忙走出教室，看到走廊的盡頭，秦先生正和他們班的一個男生扭打在一起，那個男生比秦先生還要高還要壯，兩個人在地上翻來滾去，白色的校服上滿是灰塵。
我跑上前去喊他：“秦森你在幹嗎？別打了！”
秦先生被那個男生壓在身下，那個男生扭頭看了我一眼，對秦先生說：“你們兩個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你也不嫌她髒！”
“你他媽給我閉嘴！”秦先生憤怒而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那個男生的肚子上，然後拳頭狠狠地砸向他的臉。
這是我第一次聽秦先生說髒話，也是第一次看他滿臉憤怒地打一個人，要不是老師及時趕到，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老師叫他們兩個人去辦公室，我看着狼狽不堪的他，渾身髒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的，臉也蹭破了皮，然而他卻依然平靜地對我說：“回教室去。”
至于那個男生，他回過頭來，朝着我和秦先生狠狠地啐了一口。
這件事讓秦先生背了一個警告處分，并且停課三天，下周一還要在升旗儀式上公開檢讨。
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說：“他說的話你不要當真。”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但我裝作不懂的樣子，笑着問他：“你說誰啊？跟你打架的那個啊？他說的話我根本就沒聽清，我當時就只是擔心你挨揍。”
他突然腳尖着地停下來，我也停下來回過頭看他，他那雙又溫柔又冷峻的眉眼看着我，然後突然對我說：“臻臻，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微笑着搖搖頭，對他說：“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可如今，他終究還是離我而去了。
既然我媽知道我和秦森離婚的事情，我也沒必要留宿了，況且留宿只會給我媽繼續唠叨我的機會，于是我叫了輛車準備回家。
叫好車我準備走去巷子口等，結果宋琤琤尾随我出來，出了門，他質問我：“你為什麽要跟我姐夫離婚？我都聽到了！姐夫對你這麽好，你為什麽要跟他離婚？”
我極其不耐煩地對他說：“我們大人的事情你能別摻和嗎？趕緊回去寫作業！”
“宋臻臻，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真的很不知好歹！”他氣呼呼說完扭頭進去了，可沒過幾秒，他又沖出來，說，“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在我這裏，只有他是我的姐夫，他是我一輩子的姐夫！如果你真的要跟他離婚，我會翻臉不認你。”
由此可見，我們姐弟之間的感情多麽寡淡，竟敵不過他們的郎舅關系。我苦笑着轉身朝巷子口走去，突然手機響了，我打開一看，是秦先生發來的微信：我有東西忘記拿了。你沒在家嗎？
我回複道：我回爸媽家了。鑰匙你還有吧，自己進去拿吧。
過了會兒，他的消息發了過來：好。
叫的車是一位女司機開的，她一路上都試圖找話題跟我聊天，但可能是見我愛搭不理，最後還是放棄了。臨下車時，她突然從副駕駛上抽出一朵花，笑着說：“祝您生活愉快！麻煩給個五星好評！”
我愣愣地接過她遞過來的花，禮貌地笑笑說：“謝謝，你的車很舒适。”
等電梯的時候，我不禁在想，今天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奇特的一天了，早上離婚，晚上卻收到了鮮花。
我無奈地笑了笑，這時電梯門開了，秦先生從電梯裏走出來，看到我手中的鮮花，愣了一下，然後說：“你回來了。”
他兩手空空，我問他：“東西沒找到嗎？”
他“哦”了一聲，說：“一些票據，找到了。”
他說完準備走，我叫住了他：“我媽和宋琤琤知道了，方姨在民政局工作，她告訴我媽的。”
他對此事似乎并不在乎，只是“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對我說：“早點上去吧。”
看着他走遠的背影，我朝他揮了揮手，或許，這也是對我人生前二十八年的一次告別。前二十八年，秦先生一直陪着我成長，從今往後的日子，我該自己走了。
再見啦，我的秦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