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愛上別人了”
第8章 第八章“我愛上別人了”
聽完我十三歲那年的遭遇,賀醫生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我輕輕地喊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然後慌忙地抽了兩張紙擦了擦眼淚,并向我道歉:“抱歉,宋小姐。”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不好意思,你來向我咨詢結果我先哭了。”
我搖搖頭,說:“沒關系的。這件事,除了我的家人,我從來沒跟別人提及過。你是第一個。”
她放下手中的紙巾,朝我點點頭說:“謝謝你的信任。”
我繼續說:“後來,我跟我先生結婚,我原以為我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畢竟從小到大我對他從不設防,我的心裏是完全接受他的。但是新婚當夜,當他進入我身體的時候,我的身體本能地開始抗拒,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那晚的場景,然後渾身僵硬,漸漸失去了意識。後來我才知道,我當時用力把他踹開了,然後渾身抽搐暈了過去,把他吓壞了。”
“所以,你是發生了癫痫,對嗎?”賀醫生一邊問一邊記錄着。
我點點頭。
“在那之前你有發生過嗎?”她繼續問。
我搖搖頭,說:“沒有,而且我的家族沒有癫痫病史。”
她耐心地問:“之後還發生過嗎?”
我點點頭:“還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那之後大概一個半月,我們嘗試進行第二次夫妻生活,一次是大半年後,但那兩次都是以同樣的結局收尾。”
“你有去看過醫生嗎?”
“有的。但當時我沒有告訴他我被侵犯的遭遇,他只是說有少數人會在性生活過程中由于大腦過度興奮導致癫痫,後來做了腦電圖但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于是就讓我們回去觀察。”
她一邊記錄一邊問:“什麽時候看的醫生?”
我回憶道:“第二次後。”
“除了那三次,還有發生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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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說:“後來,我先生放棄了夫妻生活,我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了。”
她記錄完,若有所思,然後繼續問:“你和你先生有嘗試去解決過這個問題嗎?”
“有的。”我喝了口水,說,“第三次的時候,我先生做了很久的準備工作,但只要進行到那一步,我就會開始抽搐。”
她看着我,問:“所以你和你先生可以正常的擁抱、親吻、愛撫,但就是無法進行真正的性生活,對嗎?”
我點了點頭。
她整理了一下我們的對話內容,然後說:“宋小姐,癫痫的發病原因非常複雜,大多數是疾病或者腦部受傷導致的,像你這種特定場景才會發生癫痫,是一種比較典型的反射性癫痫。當你的先生試圖進入你身體的時候,這種體感刺激讓你大腦的神經元過度放電,從而引發了癫痫。雖然你的內心完全接受了你的先生,但是你的身體對性生活是抗拒的,因為那使你回想起那段不好的經歷,然後身體開啓了防禦機制。”
“所以……這有辦法解決嗎?”我問。
“當然有。”她信誓旦旦地說,“我們找到症結所在,只要攻克它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宋小姐,你要攻克的問題是如何直面你曾經的遭遇,且要徹底放下并忘記它的存在。”她頓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這話從我口中說出來很簡單,但作為當事人的你,要真正做到卻并不容易。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還是讓你的先生跟你一起接受這個心理治療。”
聽她這麽說,我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她有些詫異地問我:“為什麽?”
我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我跟他還沒有正式離婚,但已經回不去了。我們決定離婚的時候,雙方都非常冷靜。而且,他出軌了。”
“出軌了?”她的表現過于驚訝,畢竟一個男人結婚四年都沒與妻子有過實質性的夫妻生活,出軌于很多人看來都是人之常情。
我故作釋懷地笑笑:“跟我結婚這麽久,我卻不能讓他碰,但凡是一個正常男人都會有生理需求,他出軌,我覺得很正常。”
“可你剛剛說他很完美,對你無微不至。我想象不到,妻子口中的完美丈夫居然會出軌。”
我無奈地搖搖頭:“對我來說,他已經夠完美了,只是,我配不上他而已。如果不是我的問題,我相信,他也不會出軌。”
顯然對我的說辭,賀醫生很不贊同。
“宋小姐,那件事錯不在你,而且,你先生知道你的過去也是自願和你結婚,之後如果再因為那件事對你有成見,我覺得他也不過如此。”她的語氣很是義憤填膺,“宋小姐,雖然現在男女平等,但女性依然會遭受各種非議,我們不能陷入這樣的自我內耗當中,你很優秀,但是,需要更多的自信。”
看到她如此有信心和鬥志,我似乎也被感染了,極其渴望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用力握住我的手,鬥志昂揚地說:“宋小姐,我們的治療方案就是擺脫陰影,重建自信。我相信,你可以的!”
或許正如她所說,我需要擺脫那件事對我産生的影響,重建兒時本來的自信,但,如何忘記那件事,成為了當下的難題。
沒有任何一位女性能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種事,即便她從不提及,外人也看不出端倪,但在夜深人靜、夢醒時分,那段黑色過往會如同又黏又臭的瀝青一般,趁着黑夜将她包裹吞噬。
我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用力呼救,秦先生無數次被我驚醒将我擁入懷中,而陷入黑暗中的我,也曾無數次将他推開,把他當成了那個男人,撕咬他,捶打他,他每次都忍受着安撫我。
所以,他于我而言,盡職盡責,盡心盡力,他出軌,我無話可說。
從心理咨詢中心出來,已經是四點多了,我徑直上了地鐵回了家,結果在小區門口,我看到了宋琤琤,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秦先生。
我看了秦先生一眼,然後問宋琤琤:“你來幹嗎?不是讓你不要管我們的事情嗎?”
宋琤琤用冷酷又傲嬌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後一手抓着秦先生的手,一手拉着我的衣袖,氣鼓鼓地拉着我們往小區裏走。
“宋琤琤!”他腿長,走起路來腳底生風,我一路站回來的,現在雙腿酸痛,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我喊他,他壓根就不理我,我又喊了他一聲,然後一個趔趄,秦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臻臻。”
我擡頭看着他,他一臉無奈,說:“琤琤只是在關心我們,我們需要給他一個解釋。”
我看向站在一旁一臉幽怨的宋琤琤,他理直氣壯地說:“媽讓我過來的,讓我帶炸小黃魚給姐夫。”
說着,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玻璃飯盒,是滿滿當當的一盒炸小黃魚。
進了家門,眼尖的宋琤琤一眼就發現了不對勁,轉身直接質問我:“你把姐夫趕出去了?”
秦先生連忙攔在我跟他中間,說:“琤琤,是我自己搬出去的。”
宋琤琤看着秦先生,問:“姐夫,我姐是不是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回去就跟爸媽說,讓他們教育她!”
以前我覺得他簡直就是秦先生的翻版,現在看來,跟同齡的秦先生相比,他還是幼稚了一些。
我換了鞋坐在沙發上揉着腳後跟,他們倆在西圖瀾娅餐廳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大抵是覺得宋琤琤多少有些煩人,秦先生開誠布公地說:“琤琤,你誤會了,我和你姐離婚,是我的意思。”
誰料宋琤琤道:“我當然知道,我姐離開了你根本沒辦法生活,她怎麽可能主動跟你離婚?”他瞄了我一眼,然後又傲嬌地說,“但她肯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才跟她離婚的。”
他眼睛提溜轉了兩圈,然後問:“是不是她出軌了?”
“宋琤琤你有完沒完?”我極不耐煩地抄起地上的拖鞋朝他丢了過去,果然,我是讨厭他的。
就像當年秦先生說的那樣,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s,都必然會分走父母的關注和愛,而且,做哥哥姐姐的也會被要求成為某種榜樣,承擔起照顧他們、愛護他們的責任。就像秦先生讨厭方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讨厭一開始就夾雜着血緣關系。
“姐夫,你看她!”宋琤琤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極盡所能地想博取秦先生的關注,但在我面前,他只會像個小大人一樣對我嗤之以鼻。
他惹我生氣的樣子,就像更小時候的秦先生,把我弄哭,還要嘲笑我,最後受不了了才會來哄我。
秦先生把拖鞋撿起來送到我腳邊,然後對宋琤琤說:“琤琤,你姐姐很好,只是,我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但我們的感情還在。”
宋琤琤又提溜着眼珠子轉了兩圈,說:“該不會是因為我姐生不了孩子吧?”
我的內心被他狠狠紮了一刀,然後,我瞪着眼睛看向他,語氣卻格外冷靜:“對,就是你說的這樣!”
宋琤琤的表情凝固住,然後掏出手機說:“那我得打電話告訴媽,讓媽帶你去看醫生。”
秦先生一把奪過他的手機,說:“琤琤,你聽我說,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是因為……”他将臉側了過去,“我愛上別人了。”
“什麽?”宋琤琤一臉難以置信,歪着頭看向秦先生的正臉,問,“你再說一遍?”
秦先生無比冷靜地說:“我愛上別人了。”
“啪”的一聲,那盒炸小黃魚被宋琤琤用力摔在了地上。他看了看我,然後用極其失望的語氣對秦先生說:“我那麽相信你!”說完,他一把将秦先生推開,氣沖沖地摔門出去了。
看着散落一地的小黃魚,秦先生默不作聲地去拿掃把,默默地把它們掃幹淨,然後對我說:“臻臻,照顧好自己。”
說完,他提着那袋混合着玻璃渣的小黃魚走了。
我和他的婚姻,也被他一并打包帶走了。
他親口承認他愛上了別人,那麽一切也就不存在誤會,我心中曾抱有的一絲僥幸也在這一瞬間被現實打碎。我一直以為,就算他跟我離婚,我們二十八年來的情誼至少是還在的,如今,他狠狠打了我的臉。
他對我來說如此重要,而我在他的生命裏,是可以被取代的。
我坐在沙發上,掩面痛哭。然後,我掏出手機,給賀醫生發了條信息:賀醫生,我想我的治療沒有任何必要了。
因為,就算治好了,我願意與之溫存的男人,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