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起霧

第43章 起霧

嚴飓恢複後,捕夢網的絲線就重新具備了通訊能力。

回聲只帶了一小截蛛絲,但憑她的實力,可以輕松感知捕夢網的呼喚。

刺猬一直往宿舍樓跑,跟着鄧上月一起看望嚴飓,送療養餐,就為了等他好起來可以幫着聯絡回聲。

捕夢網才咬斷蛛絲,白淨的小手就迫不及待地伸了過來。“姐姐,你在嗎?”刺猬緊緊拉着手中透明的線,着急地喊道。

很快,另一端就傳來了回應:“怎麽,想我啦?”

季明靈連碗都來不及放下就湊過去聽。

“你去哪裏了?”刺猬問。

“我在學校裏待着難受,出來逛一逛,沒事哈,別擔心。”

刺猬皺眉:“你別說謊。”

“不會的,我鼻子已經夠長了。你季哥人呢?聽說他這次又立功了,鎮壓【夢魇】能拿不少錢啊。”

刺猬鼓着嘴,不悅地将蛛絲遞給季明靈。

季明靈搖頭:“我跟她沒話說,你聊吧。”

走之前就覺得回聲狀态不佳,現在聽到她安好的消息,季明靈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但轉念一想,回聲在這裏封閉了這麽久,也該出去換換心情了。

曾經他們都是孤僻的人,可現在有了這麽多年輕人的陪伴,早就變得不一樣了。

他了解回聲。她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剛開始總在走廊裏吓唬新生,後來開始通過讀心術,了解每個孩子的愛好,再轉述給季明靈,讓他在孩子們快要過生日的時候,提前挑選最合适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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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名特級守護獸訓練師,小小年紀就取得了各項證書。作為管理局都不忍心鎮壓的人才,她一直都有驕傲的資本。死後也沒有任何作惡記錄,所以她的可行動範圍比其他幽魂都要廣大。

以前當同班同學的時候,季明靈就很少在學校裏遇到她。

回聲和郭清祈性格很像。他們都不喜歡老實本分地待在教室裏聽老師談天說地,總要找借口溜出去參加實踐。

成績優異又會花言巧語的他們,享有數不完的特權,季明靈也沾了光,經常被郭清祈拉着出去拓寬眼界,路上還能碰上回聲。

郭清祈站在詭隼上跟她打招呼:“又跟你男朋友出去玩了?”

“你不也是。”回聲也是學校裏少有的不愛搭理郭清祈的人,姿态高傲。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回聲,慧眼識珠!別人都沒看出季明靈是我男朋友呢。”郭清祈大笑起來,欣賞地看着回聲。

“我沒有男朋友。”季明靈冷漠地否認。

女孩嗤笑一聲:“看到沒,人家都不承認,你可別炫耀了。”

郭清祈假裝沒聽見,繼續沉浸扮演他給自己立的合格男友人設:“我家明靈啊,總是愛偷懶,要不是我非要帶他出來曬太陽,肯定沒現在這麽高。”

季明靈抱着詭隼的腦袋,試圖屏蔽他的話。

兩位學霸鬥嘴的時候,季明靈偶爾插幾句,為自己的清白辯護。而回聲的男友從不參與對話,只是冷漠地注視前方,寬大的衣領高高地立起來,在風中紋絲不動,将大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

以至于到現在,當季明靈試圖去回想那個渣男的樣子,腦海總是起霧,無法複原至清晰畫質。

他只記得回聲自殺的時候,自己就在幾尺之外的圖書室,幫郭清祈找筆記。

本可以救下她,聽到動靜後就丢下手裏的書,往窗邊趕去。

卻還是晚了一步,盡管已經盡全力奔跑,卻還是只能面對失去了呼吸的冰冷軀體。

季明靈背着她去找老師,由于太過驚慌,摔了好幾次。

以他的名聲,難免被誤會成兇手。一路上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戳着他的脊梁骨說風涼話,自以為堅守着正義,卻沒有一雙手願意來幫他救人。

絕望無措的時候,郭清祈趕來從他手裏接過了人,

季明靈還記得那個傍晚。

殘陽如血,烏鴉刺耳地叫着。第一次目睹了同學的死亡,雖然交集不多,但他覺得,就像是最重要的朋友去世了,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悲痛的時刻,還要面對外界對他這個“嫌疑人”的指控。

不管周邊如何吵鬧,郭清祈都緊握着他的手,為他證明。

從來沒有覺得那麽冷,就連郭清祈的體溫都超過了他。

一直到宿舍,郭清祈都沒有放開,季明靈也木然地走着,任由郭清祈牽引。

自那以後,季明靈就一直跟在郭清祈身後。

原來的宿舍早就已經容不下他,高一年級的自習室更不會歡迎他。

郭清祈順理成章地帶他去了高三年級的自習室,旁人都對季明靈避之不及,躲災星一樣飛快搬走了書本器械,讓出寬大的教室,讓郭清祈和季明靈分列兩端。

就是從那個特殊的時間點之後,季明靈對郭清祈的态度發生了轉變。

一開始只是讨厭,後來就複雜了起來。憎惡、感激和同情,三個不搭邊的詞語溶解在一碗甘苦的水裏。

郭清祈是唯一不會躲着他的學生,也是唯一一個在他面前暴露惡劣本性的人。

尤其在知道郭清祈居然害怕聽到“四”這個字眼後,季明靈就更加無法清楚陳述自己對他的感想了。

每周四郭清祈都會想辦法逃課,有時遇到最難對付的教導主任,無法擺脫,郭清祈能郁悶一整天。

一周七天,只有這天值得期待。季明靈可以抓住時機,盡可能地嘲笑郭清祈,再偷偷搜羅甜食和冰飲,安慰這個萎靡不振的家夥。

如果計策有效,真的讓郭清祈恢複了一點精神,他就會跟着開心。

可是這樣的小慶幸,也沒能擁有多久。

郭清祈死在了周四,讓他再也無法接受每星期的第四天。

曾經都是苦苦熬着日子,七天如同七次不同的審判,難得遇上第四塊甜品,小心翼翼地捧着就怕失去這份來之不易的快樂。

可他還是無法避免糟糕的發展。

悲劇降臨的瞬間,無法自我救贖的喪鐘聲若雷鳴,擊中了季明靈的心髒。

那塊藍莓裝點的蛋糕狠狠摔落在地,甜膩奶油和泥濘的土地相互混合,讓人失去食欲。

之後便是無盡的痛苦。

在地牢被關押的每一天,他都不得不面對那個人最害怕的數字,坐上那臺機器,不斷回到周四。

“就是你殺了他,還不認罪嗎?”

“……不是我。”他只否認過一次,後來就改了口。

肩膀突然被環住,季明靈吓出一身冷汗。

“想什麽呢?”

郭清祈點點他的額頭,用大拇指揉開眉心的皺痕。

看季明靈不說話還臉色蒼白,郭清祈擔憂地将人摟進懷裏,問:“怎麽了?”

他虛弱地說:“想起以前的事。”

“別怕,都過去了。”郭清祈拍了拍他的後背,耐心地安慰着。

季明靈閉上眼,問:“回聲以前有過一個男朋友,你還記得嗎?”

“嗯,隔壁班的那個人渣,對不少女孩子進行過精神控制。回聲死後,他家為了避免追責,動用了不少關系把這事給壓了下去。”郭清祈說話的時候,眼神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厭惡。

“那個人名字,你還記得嗎?”

郭清祈很努力地回想,卻什麽都沒能記起來,只能苦惱地望着季明靈。“他故意抹去了我們的記憶。”他倆異口同聲地說。

手段之高,就連【傲然】都沒能抵禦。

抹去記憶需要極高的能力,而且真正能掌握的人很少,因為這種異能有極強的反噬作用,維持時間有限,還需要人時刻緊繃神經,确保被控制的人不會重新想起臨近時間點發生過的事。

照這個趨勢,還沒等季明靈動手,那人就精神崩潰,畏罪自殺了。可季明靈不能肯定,萬一那個男的根本沒有良心怎麽辦?

他掐着手心,狠聲道:“最好不要讓我抓住。”

“那種人能躲這麽久,肯定是很危險的存在。你想怎麽懲罰他,告訴我就好,不要自己去冒險。”郭清祈扳着他的肩,一臉嚴肅。

季明靈抓着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

“可你不是說過嗎,我們倆聯手才是最厲害的,我怎麽可能讓你單獨冒險去做這些?”

“那就一起去,不過還不是現在。”

“嗯,等你完全恢複再去,我不急。”季明靈将暫時還很瘦小的男人抱了起來,輕松地轉了幾圈。

郭清祈很沒面子地喊:“放我下來!”

“爸爸想多抱抱兒子,長大了好面子就不給舉高高了,不是嘛。”季明靈被他逗樂,臉上重新有了笑意。

“……等我變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季明靈不聽他的威脅,抱着小圍巾來到狗狗們睡覺的地方。

回聲走前還很有責任心地留下了人和動物都能食用的營養糧,在她的悉心照顧之下,白馨和辛百可以暫時恢複人形。只是記憶有所損失,兩個年輕人忘記了不少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至少他們還能認出彼此,就不算太糟。

白馨的家人毫不介意女兒無法成為優秀的異能者,依舊很愛護她,時不時過來看望,等着接孩子回去。

荒謬的是,辛父在得知兒子失去利用價值後,毫不猶豫地同男孩斷絕了關系,轉頭又收養了一對雙胞胎。

不過短短幾周,就能抛棄親身骨肉,再次尋找棋子為自己鋪路。對這種人而言,活着只為參與權利争鬥,将貪婪這個詞诠釋得淋漓盡致。

地上有積水,季明靈蹲下來的時候将褲腳卷了幾道。

郭清祈默默盯着他的腳踝。有個問題,他早就想問,可怕傷着季明靈的自尊,就一直憋在肚子裏。

季明靈回頭喊他幫忙遞東西,正好撞見郭清祈複雜的眼神。“怎麽了?”

“呃……沒什麽。”

“說。”

“想問你件事,你別生氣。”郭清祈很慫地蹲下來,縮成一團,猶猶豫豫的。

“你再不說,我生氣了。”

郭清祈瞄他一眼,不再繞圈子:“你為什麽一直穿這個長襪?之前都露在褲子外面,是因為這地方流行這麽穿搭嗎?”

季明靈:“……當然不是。”

郭清祈死後,他過得很混亂,某天早上醒來發現腳上套了雙很緊的襪子,勒得他腳踝都快斷了。

這是他從郭清祈的遺物裏翻出來的,本來打算一把火燒了,可不小心喝醉了酒,就莫名其妙地穿上了它,自此再也脫不下來。

然而,始作俑者卻一無所知。

“你竟然忘記了?”白受了十年苦,季明靈難以置信地瞪着眼。

郭清祈一臉無辜:“啊?我忘記什麽了?”

“……這是你給我的禮物啊。”

郭清祈更加震驚,手點點他,又指向自己。

“我送你的?什麽時候?!”

“不信的話,你碰一下就知道了。”

季明靈站起來,拉着人坐到長椅上,擡起腿放到郭清祈膝蓋上。

果然,郭清祈輕輕一拽,襪子就落了下來。

“可是我怎麽記不得。”他委屈地說。

季明靈本來有些悶火,但是想到在那之前,郭清祈過得不比他舒坦,甚至還要更糟,記不得這種事也是合乎情理的。

“算了,以後的事不要忘記就好了。”他晃了晃腳。

郭清祈捏着他發紅的腳腕,心疼地說:“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肯定很疼吧?”

這人甚至還想低頭去吻,季明靈趕緊把腿收了回去。

“不疼。”

郭清祈靠近他,用了點力,握着季明靈的腳,解了當時的咒,讓這雙襪子變得綿軟舒适。

親身幫人穿好鞋襪,郭清祈半跪在地上,虔誠地擡頭,望着他。

“以後不會讓你疼了。”

“真的啊?”季明靈也跟着跪到地上,把人給扶了起來,“那到晚上我喊疼,你會停嗎”

郭清祈眼神一暗,說:“除非你不故意招惹我,就像早上那樣,一邊喊累一邊又故意吸着,真不知道你……”

“不要說了!”季明靈從他懷裏掙脫,慌不擇路,差點撞電線杆。

“慢點兒走。”郭清祈笑着整理羽絨服,慢悠悠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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