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林思寧這個巴掌半點沒有留情, 片刻之後本就狼狽不堪的顧向南挨打的那半張臉已經開始紅腫。

至于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也因為這一個幹脆利落的巴掌噤了聲，顧向南被打的有些懵, 本就恢複沒多久的聽力此時嗡嗡作響，耳膜被巨大的力道震得發疼。

他的腦子裏也亂做了一團，明明面前的林思寧與重生之前他記憶裏的林思寧一模一樣, 可是, 可是卻讓顧向南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陌生感。

就在剛才林思寧擡手揮向他的時候，顧向南眼前迅速的閃過了很多零碎的畫面。

那些畫面無一例外，全部都是上輩子他與林思寧相處的種種, 那些曾經被他藏在記憶深處, 恨不得能夠直接銷毀掉的記憶，一一湧現在他眼前。

畫面裏的林思寧看着他，或站或坐，不同的衣裝打扮, 不同的時間地點, 可他的目光卻同樣柔和, 他的臉上總會帶着淺淺的笑容。

眼中的深情, 就像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泉, 不加以任何掩飾就能夠被人所洞悉。

這才是他所熟悉的林思寧，這才是與他糾纏了一輩子的林思寧才對, 林思寧無論在什麽時候, 看向他的眼神總是缱绻而又柔和的。

可他面前的這個林思寧, 給他的感覺卻是那麽陌生, 他的眼睛冷的像是冬日寒潭，冷冽且深不見底。

舉手投足間雖然優雅，可一舉一動都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狠厲，就像是醞釀着一場暴風雨，而這場暴風雨的目标就是他，似乎随時都能夠将他吞沒。

這是林思寧嗎？

顧向南一時間竟是忘記了臉上的疼痛，他維持着頭被打偏過去的姿勢，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而導致顧向南變成這幅模樣的罪魁禍首林先生，此時卻已經失去了耐心，沒工夫也不打算再繼續陪顧向南玩下去了。

他的小狼狗買號了早餐，還在家裏等他回去一起吃呢。

想到這裏，林思寧周身彌漫的寒意終于有所緩和，極具壓迫感的氣勢也收斂了不少，這讓站在門口的楚瀾和葉川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尤其是葉川，身為林家的家庭醫生，葉川更加在意的是林思寧的身體，要知道林思寧現在可是懷有身孕的。

原本懷孕就會使得大人情緒波動較大，若不能好好控制和調節自身情緒，對身體的傷害可是非常巨大的。

其實按照他的想法，林思寧今天就不應該來這裏的，若非林思寧堅持，葉川是怎麽都不會同意的。

雖然他不同意也沒什麽用就是了，葉川嘆了口氣，在心裏給家裏尚不知情，被安排明明白白的某小狼狗點了個蠟。

就在林思寧耐心徹底消耗一空的時候，被打後就一直沒有聲響，像是一尊雕塑的顧向南忽然開口了。

他的聲音相比剛才更加嘶啞了，也更加難聽，就像是從喉嚨裏生生擠出來一般，讓人聽起來非常難受。

“你……不是他。”

顧向南的這句話在外人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是沒話找話一般，可林思寧卻聽懂了。

原本見底的耐心，因為顧向南的這句話忽然又好轉了幾分，林思寧從椅子上慢悠悠的站了起來，走到了顧向南的面前。

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顧向南，饒有趣味的問道：“什麽？”

顧向南的神經在長時間的緊繃和崩潰邊緣游走之後，卻被林思寧那一個巴掌打的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有些機械的轉過頭，吃力的仰起脖子看着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好看男人，眼睛裏滿是掩飾不住的惶恐。

“你是誰，你到底是……是誰？”

顧向南的聲音很低，明明想要聲嘶力竭的吼出來，可在對上林思寧的眼睛時，感受到身邊那巨大的壓力之後，出口的卻變成了氣音。

林思寧忽然就笑了，向來愛幹淨的林總今天卻難得無視了顧向南臉上的污垢，伸出手用力捏住顧向南的下颌，強迫他擡起頭直視自己的眼睛。

在那滿目的驚慌和隐藏極深的怨毒當中，林思寧沒有半分掩飾的點了頭，輕聲道：“對，我不是他。”

得到肯定答複的顧向南提着的心不但沒有半分放下，在他震驚的目光當中，看到林思寧淡色的薄唇上下開合，說出口的話卻宛如一把削鐵如泥的刀，一字一句深深紮在了他的心上。

“他早就死了，還是你親手把他逼死的。”

“你忘了嗎？”

明明這已經是預料當中的結果，明明對這個結果顧向南已經有了心裏準備，可當親耳聽到面前這人承認的時候，顧向南還是覺得眼前一黑。

四肢百骸都是疼痛的，就連呼吸仿佛都變得無比困難起來。

林思寧看着顧向南的這幅狼狽這樣子，松開了捏住他下颚的手，失去了桎梏的顧向南像是斷了線的木偶，朝着地面跌去。

顧向南的臉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劇烈的喘着粗氣，原本還光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他的眼前重新恢複了一片黑暗。

什麽也看不見。

這樣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本就如驚弓之鳥的顧向南更加慌亂了，他雙手撐着地，費力的想要爬起來，脫離這冰冷的地面。

可他實在是太虛弱了，掙紮了幾次都未能如願爬起，無論他多麽努力，最終無一例外的全部又重重的摔回了地面。

在這種時候，所有的利益，所有的權利和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都變成了雲煙，他所求的，不過是想要重新站起來。

可連這麽簡單的事情，現如今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林思寧看着掙紮的顧向南，忽然開口，用僅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你一直恨他怨他，但你有沒有想過，沒有遇到他的你，上輩子會是什麽樣子？”

他的聲音很輕，卻剛好夠地上的顧向南聽得清楚。

這話剛落，就見地面上不斷掙紮的顧向南身子僵住了，顯然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林思寧對站在門口等候許久的葉川招了招手，葉川拎着來時随身帶着的小箱子，從裏面取出了一個針管，以及一小瓶透明的藥劑。

他走到顧向南的身邊蹲下身，拉過顧向南的手臂，将針管裏透明的藥劑推入他的靜脈。

冰冷的液體讓顧向南渾身一個激靈，想要掙紮，卻無力掙紮，只能感受着冰冷的液體被注入手臂。

在短暫的茫然過後，顧向南的思緒忽然就飄遠了。

一直以來他對林思寧都是厭惡的，是鄙視的，甚至是痛恨的。

他恨林思寧以愛之名把他當做自己養的小白臉，他怨只要站在林思寧身邊，無論何時何地周圍人看他那異樣的眼神，他厭林思寧逼迫他與江可凡分手，以至于江可凡車禍身亡。

有時候顧向南自己也在想，如果他沒有遇到林思寧，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

如果是重生以前，顧向南幾乎想都不用想，就會給這個問題寫上一個肯定的答案，他無比篤定，沒有林思寧，他會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嶄新的未來。

但在重生之後，幾個月的接連碰壁，讓顧向南忽然有些動搖了。

誠然，這裏面不乏面前這個男人對他使得絆子，可面對這些根本談不上趕盡殺絕的手段，憑心而論，重來一世帶着上輩子記憶的他，真的就完全無力招架嗎。

顧向南很想否認，可現實卻非常殘酷，一切就是這麽□□裸的被擺在了面前，答案是否定的。

恍惚中，顧向南的腦海裏出現了一段記憶，畫面裏的自己回到了大學時代，這次自己的生命當中沒有遇到林思寧。

他曾經對大學生活有過無數憧憬，認為自己一定會在大學期間做出一番事業，但沒了林思寧的幫助，這次他的大學生活卻遠沒有之前那麽高調。

在人才輩出的B大，顧向南雖有才，卻稱不上十分出彩，他和很多普通大學生的生活沒什麽兩樣。

這段記憶裏，他在大三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學弟，那個學弟就是江可凡，兩人一見鐘情，顧向南很快就接受了學弟的追求，兩人順利的确立了戀愛關系。

一直到這裏，生活雖然平靜，卻也沒什麽波折。

可直到顧向南考研前夕，家裏忽然傳來了噩耗，繼父在外面賭錢，欠下了兩百多萬的巨額賭債，每天都有高利貸在家門口轉悠，要求他們還錢。

在這種情況下，顧向南發揮失常沒能考上本校的研究生，其餘學校他又看不進眼裏，想要重新再複習一年，家裏的條件卻是刻不容緩。

無奈之下，他只能放棄考研，早早地步入了社會，開始投簡歷找工作。

正常情況下顧向南名校畢業，并不愁找不到工作，可壞就壞在剛剛走出象牙塔的顧向南心高氣傲，沒受過什麽挫折，要求實在太高。

以至于接連在社會上碰壁，就算偶有不錯的工作，往往也都做不長就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

偏逢屋漏連夜雨，在他為工作焦頭爛額的時候，他與江可凡的感情也出現了問題，兩人因為顧向南的忙碌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饒是江可凡脾氣再好，也受不了男友這般的冷落。

而在找工作累的筋疲力盡的顧向南看來，江可凡簡直是不可理喻，完全不為他考慮一點，也不會體諒他分毫。

矛盾，由此而生。

分分合合兜兜轉轉了将近兩年多的時間，兩人最終還是分了手。

感情受挫的顧向南，事業上終于迎來了些許的轉機，跳槽進了一家國內非常有名氣的游戲公司，擁有了一個非常賞識他才華的上司。

本以為自此以後事業就會一帆風順，可誰知直到他的心血，那款從小到大被他視為夢想的武俠游戲在即将完工的前夕，被人摘了桃子。

摘桃子那人，正是那個一直以來對他很是欣賞的上司。

游戲公測前夕，他卻被上司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趕出了公司，游戲公測以後大火了，他的名字和功勞卻被抹去。

他不服，将消息爆料給了媒體，可等待他的不是光明的未來，也不是什麽沉冤得雪，而是來自高利貸的一頓毒打。

那頓毒打，讓他被打成了殘廢，用來寫程序的手，被打成了粉碎性骨折。

再往後的生活，更是凄慘。

當看到記憶裏的自己開車撞死了曾經偷取他心血的上司，汽車輪胎發出劇烈的摩擦聲，輪胎與地面摩擦産生的那種塑膠味仿佛還萦繞在鼻間。

刺耳的碰撞過後，顧向南終于醒了，眼前曾讓他恐懼的黑暗，此時卻讓他變得莫名的心安。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顧向南的臉色慘白的厲害。

“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別過來，我不是故意的……”顧向南在黑暗裏喃喃出聲，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神經質。

看着胡言亂語，明顯精神已經有些錯亂的顧向南，葉川勾了勾唇角，看向林思寧道：“已經可以了。”

林思寧聞言連餘光都沒給有些癫傻的顧向南，站起身邁步朝着門外走去。

在腳跨過大門時，清冷的聲音這才再次響起。

“送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