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林思寧不舒服的那天晚上, 陸遠舟本來公司有個跨國會議要開, 但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就是一種直覺那天會出什麽事情,所以陸遠舟硬是頂住壓力将會議推給了楚瀾負責。

事實證明,陸遠舟的直覺非常準。

晚上他陪着林思寧從外面小花園裏遛彎回來後, 和林思寧一起洗了澡, 陸遠舟讓他躺在床上, 拿着吹風機小心翼翼的給他吹着頭發。

頭發尚未吹幹,人卻已經先一步睡着了。

陸遠舟輕手輕腳的把有些濕漉漉的黑發一點點吹幹後, 不過打掃個浴室的時間, 就隐約聽到外面依稀傳來一聲低吟。

他的心當即就是猛地一跳,也顧不上收拾到一半的浴室了,匆匆忙忙的就沖了出去。

當看到床上原本已經睡着的林思寧不知何時清醒過來, 一只手捂着肚子, 臉色難看的樣子時, 盡管提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心卻還是無法控制的慌亂了起來。

他快步來到床邊, 臉上的血色因為過于緊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手也不住的開始有點抖。

所幸陸遠舟并沒有因為慌亂完全失了理智,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找手機, 一邊試圖安慰比他鎮定一百倍的林總。

最後還是林思寧看不過眼, 自己拿出了床頭櫃裏的電話打語調平靜的打給了葉川。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 葉川匆匆忙忙的趕到了別墅, 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因為來的慌亂紐扣扣錯了都不自知。

葉川給林思寧簡單的檢查了一下,立刻和陸遠舟一起将人擡上了車,到林家最近的私人醫院去。

林思寧畢竟是個男人,而男人自然生子別說在國內,就連國外也是非常罕見的事情,林思寧的身份又與常人不同,所以隐私工作自然需要非常嚴謹。

這家醫院原是林氏旗下的一個研究所,最近幾年才被改為醫院,雖時間不久,但裏面的每一個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如鐵桶般密不透風。

葉川和陸遠舟帶着林思寧趕到的時候,醫院裏的人已經接到了消息,早早地準備好了各項儀器在門口等待接應。

檢查過林思寧的身體狀況後,葉川和另一位在産科領域非常權威的醫生當機立斷決定直接安排進待産室。

等待的時光總是非常漫長,尤其是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

身為林思寧的伴侶,陸遠舟此時的心情真是焦灼的厲害,心裏沒由來的一陣陣煩躁,和已經很久未曾出現過的恐懼感。

不知道為什麽,他閉上眼睛,眼前就再次出現了那些恐怖駭人的夢境,那些慘烈的畫面,鮮血淋漓又驚悚至極。

待産室裏非常安靜,不似一般醫院的喧鬧,這個醫院裏今天只有林思寧一個病人,除此之外到處都是訓練有素的保镖。

沒有叫喊,沒有□□,只有保镖走動時偶爾發出的輕微腳步聲,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靜谧。

這樣的氣氛不但沒有讓陸遠舟趕到有分毫的放松,反倒是讓他變得非常焦躁,沉悶的空氣将他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漂亮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再沒有平日裏在林思寧面前的笑容,一雙黝黑的眼睛交錯着各種斑駁情緒,眼睛有些發紅,隐有水光。

陸遠舟就這麽木木的坐在待産室門口,視線緊緊地盯着緊閉的房門,一動不動的宛如一尊雕像。

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木木的陸遠舟聽到動靜後,失去焦距的眼睛終于恢複了些許的清明。

擡起頭,待看到來人是誰後,勉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的打了個招呼:“來了。”

楚瀾剛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就接到了林思寧要生的消息,火急火燎的從公司趕過來,此時看到陸遠舟這幅樣子,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麽意外。

他詢問了一下醫生裏面的情況後,在陸遠舟身邊坐了下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松,你太緊張了。”

陸遠舟苦笑,他當然知道自己太緊張了,可這種時候誰又能夠不緊張呢,他不但緊張,還感覺非常後悔。

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陸遠舟伸手在自己的睡衣口袋裏摸了摸,想要摸出一支煙抽。

可摸了半天,這才忽然驚覺,因為太過匆忙的緣故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其實換了也一樣摸不出什麽煙,自從林思寧懷孕以後,陸遠舟擔心吸煙對林思寧和孩子傷害太大,已經戒煙很長時間了。

他自控能力向來很好,對任何東西都不會上瘾,可偏偏這次卻是例外,他迫切的需要一支煙讓自己平靜下來。

似是看出了陸遠舟的焦躁,楚瀾從兜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遞到了陸遠舟面前。

陸遠舟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煙,伸出手想去接,可那手伸到一半,卻又忽然頓住了。

良久的沉默過後,最終還是搖頭拒絕了,嘆了口氣,道:“算了,大哥聞不得煙味。”

他不想林思寧出來以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滿身的煙味給嗆到。

聞言,楚瀾只是點了點頭,不再勸,将手裏的煙重新放回盒子裏,收了起來。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剛開始時陸遠舟尚且能夠安靜的坐着,到了後來,他已經完全坐不住了,站起來在走廊裏來回走動。

看他情緒太過緊繃,楚瀾勸說他出去外面透透氣休息一下,卻被陸遠舟毫不猶豫拒絕了,他不想離林思寧太遠,希望林思寧出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

陸遠舟的緊張似乎傳染給了走廊上的其他人,那些本就緊張的保镖被他的情緒感染,變得頓時更加緊張。

就連過往的護士都被這種氣氛所影響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亮起,濃墨般的黑夜重新恢複了光亮,初升的太陽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從天邊升起,直到陽光透過醫院的窗灑進來,陸遠舟這才恍然驚覺,居然已經過去了一整夜的時間。

就在陸遠舟的情緒緊繃到了一個極限的時候,緊閉了一整晚的待産室大門終于開了。

林思寧被推出來的時候眼睛是閉着的,像是睡着了一般,整個人看上去安靜又平和。

推着他的葉川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熬了一夜看上去有些憔悴。

陸遠舟趕緊走上前,剛想要上去詢問,視線卻在觸及林思寧慘白的臉色時,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也移不開了。

葉川遞了一個安撫性的眼神給陸遠舟:“別擔心,一切正常。”說完就匆匆的推着床将人給推進了不遠處的手術室。

在被推進手術室後,原本閉着眼睛像是睡着的林思寧立刻睜開了眼睛,他看着葉川,聲音有些沙啞:“盡快做。”

葉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開始做術前準備。

盡管在林思寧懷孕的消息确定後,葉川就已經開始着手研究男性生子這個領域,但時間到底還是太倉促,加上這樣的事情太過罕見,沒有實踐的機會,所以這次手術葉川本人也有些緊張。

不過這些緊張都在看到林思寧之後,很快重新恢複了鎮定。

葉川和另一個醫生看了一下林思寧的情況,确定已經可以手術後,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這臺至關重要的手術。

手術中。

陸遠舟緊緊盯着這三個大字,盯的眼前已經出現了些許重影也不願意移開。

他的手心都是細密的冷汗,明明醫院裏中央空調将溫度控制在正常溫度下,但他薄薄的睡衣整個後背和胸口都已經被汗水浸濕。

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指尖因為過于用力的緣故有些發白,修剪整齊的指甲深陷在掌心裏,而陸遠舟卻毫無知覺一般。

他身邊的楚瀾看不過去,拍了他的肩膀,道:“去洗把臉,林總不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陸遠舟抿了抿唇想要說點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他勉強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跄的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感覺腦子終于恢複些許的清明後,重新回到了手術室外守着。

他去洗臉的時候,保镖買了一些早點過來,遞給陸遠舟讓他吃點東西墊墊,但這份早餐一直放到涼透,陸遠舟也沒有去動一口。

楚瀾嘆了口氣,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經将近十二個小時了,不吃不喝不休息,再這麽下去,恐怕林總還沒倒,陸遠舟倒是先倒下了。

可他卻也明白陸遠舟對林思寧的感情,這樣的感情并不需要他去勸說什麽,與其去勸說陸遠舟去休息,倒不如祈禱林總快些順利生産來的有用。

想到這裏,楚瀾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步朝着外面跑去,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才回來。

而陸遠舟可能是因為精神太過集中的緣故,竟然全程沒注意楚瀾的動靜,直到他面前多了條紅繩,在空中微微晃動着。

陸遠舟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紅繩,眼中有些疑惑,卻又覺得莫名熟悉,直到看清楚紅繩底端墜着的那個挂墜時,臉上的神色頓時一怔。

那是一個平凡無奇的紅色平安符,可這個平安符背面的三個小字卻讓陸遠舟瞳孔一縮。

歸德寺。

楚瀾看着陸遠舟,将手裏的平安符塞進他手裏,道:“這個是林總前段時間給我的,讓我在他生的時候轉交給你。”

楚瀾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卻知道這必然有着什麽意義,因為林思寧從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

果然,就在陸遠舟拿到平安符以後,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緒仿佛得到了很大的緩解,整個人看上去情緒總算也平靜不少。

別人不知道,陸遠舟卻清楚的知道,這平安符,應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大哥一起去歸德寺時求的。

陸遠舟這個人從來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什麽鬼神,可是今天他卻忽然想信一次,只要林思寧能夠平平安安的,別說迷信了,他甚至可以出錢修幾座寺廟。

也不知道是平安符起了作用,還是有了什麽寄托,他的情緒和神經在拿到平安符後明顯緩和了下來。

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下午,他跟着小沙彌穿過擁擠的人潮,走到了一處幽靜的院落,而那人就站在大殿中央,正在和一位身着袈裟的白須老者說着什麽,神态輕松悠然。

他似是聽到了動靜,轉過頭朝他望來,薄唇挂着清淺的笑意,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鬥轉星移,生死輪回,一眼萬年。

腦海裏塵封了多年的那扇門終于被輕輕推開,那些藏在深處被封鎖的記憶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不再似夢中零碎的片段,也不再如同那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噩夢,這些記憶更像是一段完整的人生。

那些曾經萦繞在心間的惶恐與不安,那些曾經迷茫和不解的困惑,如今都随着這些記憶漸漸平複下來。

他是路遠,也是陸遠舟。

陸遠舟再次睜眼眼睛時,不知為何,楚瀾總感覺他的身上與以往相比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不等楚瀾細想這種變化出自于哪裏,究竟是好是壞,便聽安靜了許久的手術室裏,忽然傳來了一道嬰兒的啼哭聲。

這聲音因隔了一道門的緣故并不算太大,可卻足夠讓等在手術室外的兩個人聽得真切。

短暫的失神過後,楚瀾剛想去叫一旁同樣呆愣的陸遠舟時,卻發現上一秒還好好坐在長椅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出現在了手術室門口。

大約十幾分鐘後,緊閉了多時的手術室的門,開了。

葉川手裏抱着一個被包在襁褓裏的小團子,他剛想讓陸遠舟來看看,不過片刻的功夫卻發現原本站在門口的陸遠舟,此時已經到了尚未被推出來的林思寧病床前。

林思寧是醒着的,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他滿是血絲的眼睛,有些艱難的擡起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都想起來了嗎?”

陸遠舟點了點頭,把頭埋的更低讓他摸起來更舒服,應道:“嗯。”

林思寧看到他的動作頓時就笑了,戳了戳他腦袋:“想起來還這麽嬌氣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感覺手上有些濕意。

“在你面前,我是路遠,也是陸遠舟。”

“可唯一不變的是,無論怎樣的我,都會為你着迷。”

“我是如此的……深愛着你。”

陸遠舟的聲音有些哽咽,沙啞的厲害,卻異常堅定,似是承諾,又似是更加重要的東西。

林思寧沉默了片刻,摩挲着他發梢的手頓住,忽然道:“只愛我似乎不太夠。”

對上陸遠舟濕漉漉的眼神時,林思寧收起了逗弄的心思,看向了一旁被葉川抱在懷裏的崽崽,對陸遠舟道:“那是你的崽。”

陸遠舟立刻補救道:“還有我們的崽!”

林思寧哭笑不得,報複性的戳了戳他的腦袋,有些無奈:“所以崽只是順帶的嗎?”

陸遠舟一本正經道:“沒錯,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最重要的。”

在陸遠舟還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葉川将懷裏軟乎乎的崽崽遞到了陸遠舟面前,原本還有些不耐煩的陸遠舟頓時就僵了。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崽崽抱在懷裏,剛想給林思寧看看,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林思寧已經睡着了。

陸遠舟看着襁褓裏軟綿綿的小家夥兒,又看了看已經昏睡過去的林思寧,虔誠而又無比鄭重的在兩人頭上分別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如果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今天的重逢,那麽,再苦一點也沒關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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