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這通電話的時長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沒過多久靳朝和李謝軒就一前一後地回來了。他們回來的時候，顧景南面色如常，只是略微顯得有些嚴肅。反倒是李謝軒，他雖然試圖保持離開之前的表情，但眉宇之間的幾分愁色卻洩露了他的心情。

李謝軒走向顧景南，他剛準備調笑幾句顧景南的表情，顧景南就擡眼望向他。誰都知道，顧景南的眼睛最漂亮，裏面有星星在閃耀。李謝軒看見了那片星星，他的神色驀地柔軟了下來。

“為什麽？”

李謝軒聽見顧景南的聲音，難得地有點冷。這聲音似乎和以往聽見的有細微的區別。

“什麽為什麽？”李謝軒挑眉道，“小南南，別在那兒板着臉裝嚴肅了。你個猴孩兒裝什麽裝。”

出乎意料的，這一次顧景南沒有像以往那樣被他逗得炸毛。顧景南的頭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上面還不知被哪個調皮的護士打了個逗趣的蝴蝶結。然而此時此刻，任誰也不會認為顧景南是強裝嚴肅正經。

顧景南一直直視着李謝軒的眼。看着那雙眼，李謝軒第一次意識到，閃耀的星星背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沉的黑暗。

靳朝注視着那雙眼，注視着漫無邊際的黑暗。心髒是屬于物質的世界，他現在是在非物質的掌控之中。可他仍然，他仍然感受到了心跳的加速。

“你為什麽向我告白？”

聽見這句問話，李謝軒突然松了口氣，甚至感到一絲興奮和竊喜。他以為，顧景南被他感動了，要接受他的愛意。他以為他即将要成為這朵美麗的花的主人。

可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真的只是你以為罷了。

李謝軒他拿出了招牌式的痞笑，“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呀。小南南，從第一眼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上了你！”

他的表情是有層次的，在痞笑之後，李謝軒的逐漸認真起來，很是惑人“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我對所謂的‘愛情’嗤之以鼻。可在遇見你的那一剎那，我便知道，愛情是真的。我迫切地想要和你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顧景南的情緒被隐藏在黑暗之中，誰也看不清。

但至少，他沒急着反駁。

李謝軒覺得自己和勝利的彼岸只有一步之遙。

“所以你拒絕了聯姻，在李家情勢不穩需要助力的時候？”

顧景南的表情被隐藏在了層層疊疊的繃帶之下，僅僅從他的聲音以及眼睛中，是看不出他的情感的。可這些，都不妨礙李謝軒的吃驚。

“你怎麽知道？”李謝軒想了想，道，“是李家的人告訴你的？他們想讓你因此拒絕我？”

“南南，他們還跟你說了什麽？他們逼沒逼你？”李謝軒道。

見李謝軒答非所問，顧景南也沒有別的動作，他繼續問道，“你抛棄了責任，選擇了私欲？”

“南南，追求幸福是天賦權利……”李謝軒皺眉，有些不悅道，“你怎麽能這麽說？”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接受了李家所給予你的金錢、權利、社會地位，就必須要承擔起責任。這是一紙契約，也是你做出的選擇。”顧景南言語淡淡。

李謝軒想要反駁，但一時間他竟然有些詞窮。不止李謝軒，就連靳朝也不由自主地按照顧景南的思維走下去，如果有一天，需要他從責任與顧景南之間選一個，他會怎麽做？

忽的，靳朝警醒了過來。他…為什麽要把這兩個放在同一道選擇題裏？責任來自于家族的培養與投資，是一個因果關系。那顧景南呢？為什麽顧景南是私欲？為什麽……為什麽他喜歡顧景南？

與此同時，顧景南問道，“你為什麽喜歡我？”

輕飄飄的七個字，卻陡然間讓李謝軒不敢回答。

為什麽喜歡？

“反正…第一眼看見你時，我就喜歡上了你！”

顧景南忽然笑了，笑聲低低的，像是大提琴的弦音在流淌。

他在笑什麽？他為什麽要笑？靳朝猜不出來，李謝軒也不知道。

唯有顧景南他自己知道答案。他是被逗笑的，被這個孩童式的蠢笨的答案給逗樂的。他愉悅，他帶着愉悅的惡意。

“你是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麽？”

他看着李謝軒，眼神慈祥得像是看見一只傻乎乎的獵物。

“是！”在面臨馬上就要交卷，急得抓耳撓腮的時候，眼前忽然傳來了一份答案。李謝軒當然顧不上這份答案有沒有問題。“就是看見你時就喜歡上了！”

從一開始，李謝軒就陷入了顧景南的氣場之中。他以往所有的冷靜，他在商場中的智慧，都不動聲色地被顧景南一一銷蝕。于是，他只能跟随顧景南的步伐，循着顧景南的思路一步一步，進入那張織好的網裏。

可誰又知道，那張網真正想捕捉的獵物到底是什麽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出自《牡丹亭》，杜麗娘和柳夢梅之前的愛情也是如此。”直到現在，一切都很正常，然而下一刻，顧景南忽然道，“不過——若是杜麗娘春.夢裏的情郎是個眼歪鼻斜、滿臉麻子的書生，回魂後的杜麗娘又是個滿臉褶皺身體佝偻的老太婆，還會一往而深嗎？”

顧景南眨眨眼，是說不出的惡意。

他很期待，不是小孩子惡作劇之後的期待，而是一個心理扭曲者刺痛又痛快的期待。

不僅僅是李謝軒，就連靳朝一時間也被顧景南所描述的畫面給震懾住了。

“所謂‘情不知所起’只是當事人不知從何而起。”

“所以——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之前顧景南問過一次，為什麽喜歡他，李謝軒拿出套路，再往裏面灌了點兒真誠，企圖以此來讓顧景南青睐。面對這第二次提問，李謝軒卻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雖說顧景南是在問李謝軒，這個問題同樣也是在問靳朝。

他為什麽喜歡顧景南？他究竟喜歡上了顧景南的什麽？

“喜歡的原因，其實也不過是那幾種。”顧景南侃侃而談，“要麽財富、社會地位高，自己過得稱心如意，也叫別人眼紅耳熱，更有一種虛妄的自我價值體現。”

李謝軒急忙否認，“我出生世家，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不同于李謝軒，靳朝對顧景南認識更多。他知道顧景南是MQG的創始人。MQG是什麽？MQG是新時代裏的微軟，是新浪潮中的蘋果。所以，靳朝他不得不對這個問題進行深思。他真的是因為顧景南的社會地位而心生愛慕？這其實是一種慕強心理嗎？或者說一種想要征服的欲望？

靳朝閉上眼，他開始想象。假使有一天，顧景南一無所有。假使有一天，顧景南卑微如泥。他，還會喜歡顧景南嗎？

會！

當然會！

不過他會把顧景南囚.禁起來，讓他住進自己打造的金屋裏，不讓其他任何人看見他。讓他獨獨屬于自己一個人！

顧景南不在乎李謝軒的否認，“要麽是容貌，長得好看，帶出去有面子，自己看着也養眼。”

這一次，李謝軒也是着急着否認，“娛樂圈的俊男靓女那麽多，我為什麽不喜歡他們？”

靳朝不像李謝軒那般急着否認，因為他喜歡顧景南的那張臉是事實。他再一次想象，先是顧景南的皮膚出現褶皺，肌肉松弛，身形佝偻。這是老了之後的顧景南。然後是顧景南全身長滿膿瘡，散發出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這是得了奇怪的病的顧景南。

然而，面對這兩種顧景南，靳朝摸了摸心髒的位置，他還是感受到了那股愛意。是的，他仍然喜歡他。即便如此，他的那顆心仍然為他加速跳動。

顧景南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謝軒，他什麽也沒說，他只是繼續問道，“又或者是性格。或是滿足大男子心理，或是産生同情、同理心，或是敬佩仰慕，等等，不一而足。”

“是的，就是這樣！”李謝軒斬釘截鐵地道。

靳朝也想要表示贊同，在他确認的前一刻，他猶豫了，他真的是因為顧景南的性格而喜歡上他的嗎？

業界相傳MQG的創始人，優雅、強大、心狠手辣。同時，他知道的顧景南，可愛，有趣，恰好擊中他的心。

這兩種屬性相悖的顧景南，他同時喜歡嗎？

是的。他都愛。

因為，這兩種顧景南都讓他的情感缺失症不複存在。

靳朝陷入了迷惘之中。所以，他為什麽喜歡顧景南呢？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今天顧景南把這個問題擺在面前，讓他不得不去想。

顧景南沒有因為靳朝的迷惘而停止，他的語速變慢了，盡管看不清他的臉，但他應該是笑着的。他的聲音很好聽，可此時卻恍若來自地獄的魔鬼，讓李謝軒自以為堅固的城堡支離破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飯團”愛卿的10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