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二十八章
顧柒不知道寧兮微是什麽時候來的, 又等了多久。
但是能夠想象到寧兮微來的有多麽匆忙，因為她腳上穿着的還是家中的拖鞋，很荒誕的少了一只。
一只腳穿着拖鞋, 另一只腳踩在地上。
不知道她就這樣走了多久, 腳上泥土混着血，指縫處還有碎石似是插進了肉裏, 看起來狼狽極了。
寧兮微站了起來，把懷中的日記本抱得更緊了一些。
她依舊沒說話, 只是目光死死盯着顧柒的臉, 似乎是想要從她的臉龐上找到什麽答案。
顧柒也沒問她的來意。
而是很平靜道：“先進來吧, 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顧柒的态度也讓寧兮微瞬間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是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寧兮微就這樣坐在顧柒家的沙發裏, 低着頭看顧柒幫她清理傷口。
寧兮微的腳搭在顧柒腿上, 碎石被鑷子取出也感受不到什麽疼痛。
直到顧柒幫她消過毒又包紮好傷口，寧兮微終于忍不住了, 問道：“你也有這樣幫過她嗎？”
“沒有。”顧柒回答道, 起身走到洗手池處清洗, 又道：“只是給過她一些藥。”
其實也都是江知钰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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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也算是“寶貝”, 傷口愈合的效果好到驚人, 甚至後續不用再塗抹任何藥膏，疤痕消失的速度也快到市面上的祛疤藥完全無法相比。
顧柒走到了鞋櫃前, 拆了一雙新的軟底拖鞋放在寧兮微腳邊，道：“湊合穿吧。”
寧兮微直入正題：“你知道我是為什麽來找你的吧。”
顧柒點點頭, 轉身就給自己開了罐果汁, 又扔給了寧兮微一罐。
寧兮微接過放在沙發一邊, 她可不是來做客的, 看顧柒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她實在忍不住了, 着急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顧柒平靜回答：“從你派人調查我開始。”
畢竟那麽大陣勢，總會有人來提醒她最近要注意點。
再同樣花點錢，順藤摸瓜就也同樣能夠查到寧兮微身上去。
再排查一下連接她們之間的那條線，就是當年因為遭受過校園霸淩在高考前夕選擇自殺的女孩。
女孩叫孟钰。
她長什麽樣子，時間過去太久顧柒其實已經有些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對方和自己一樣，性格安靜溫順，在班級裏是最沒有存在感的那類透明人。
龔玄安從初中時就算是風雲人物，到了高中也更盛。
長相俊朗以及頂尖的家世，在普通班裏也算名列前茅的成績，一學期換幾個女友是常事。
孟钰的悲劇就來自于龔玄安某次看見了學校論壇盤點過的他的女友圖鑒，突然想嘗試點新鮮的，比如安靜的書呆子類型。
他最開始盯上的是顧柒，但礙于當時的顧柒在他們的小圈子裏直接被歸為江家兄妹的“所有物”，也只能不情不願收起這些心思，後來經過“挑選”，就選中了同班相貌還不錯的孟钰。
孟钰是典型的乖乖女，自然不會答應和龔玄安早戀這種事。
龔玄安被拒後惱羞成怒，但他自認為一個大男人和女孩子計較面子上挂不住，便到處往外傳孟钰暗戀他，是他瞧不上她。
再加上有心人的造謠，不知羞恥、勾引男人、拜金這些帽子就全被扣在了孟钰的頭上。
而好巧不巧，孟钰的父親是龔家分公司裏的員工。
孟钰都忍了下來。
她的性格是極致的溫柔，在她看來這些都沒關系，總會過去。
她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蠢到要和龔玄安這樣的富家少爺鬧個你死我活。
在孟钰看來，只要讓龔玄安把這口氣出了，也就沒事了。
可龔玄安看她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卻徹底怒了。
他找到了江知钰，想讓江知钰幫忙好好教訓一下孟钰，讓孟钰能夠過得更加痛苦。
江知钰對龔玄安這些破事其實沒什麽興趣，但是大小姐不爽的原因很簡單——
孟钰的名字和她撞了一個字。
起初只是很普通又常見的校園霸淩。
讓人撕點孟钰的書本在她桌上寫幾句罵人的話。
可很快，江知钰卻也和龔玄安一樣，同樣因為對方平靜的态度感到煩躁。
他們這些富人，既然已經做了這種事情，那為的自然是看這些窮人跪在他們腳邊，聲淚俱下忏悔表示惶恐，将自尊全部放下祈求他們高擡貴手。
以此來證明，他們天生高貴，生來就高人一等。
他們通過“憐憫”來展現自己的善良，仿佛随手放過一只蝼蟻，決定他人的人生。
可是孟钰不了解他們，她的沉默與平靜都不是他們想看見的。
江知钰逐漸來了興趣，将欺負孟钰以及一些其它讓她看不順眼的學生變成了日常消遣。
只不過其他人大多數都比孟钰懂得變通，哭得那叫一個涕淚橫流，甚至有跪下懇求江知钰高擡貴手放過自己。
所以從高一到高三，一直沒有被江知钰放過的只有兩個人。
一是住在她家裏的顧柒。
二便是學校裏的孟钰。
江知钰曾笑眯眯看着顧柒，點評孟钰：“她和你剛來我家的時候好像啊，就是你們身上都有的那種只有窮人才會堅守的一文不值的尊嚴。你沒堅持幾年，她又能堅持多久呢，真讓人期待。”
這些原本都和顧柒沒關系。
沒有關系。
顧柒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她又能做什麽呢？頂多是在江知钰去找孟钰麻煩的時候，在旁邊提醒幾句會被人看見讓江知钰不要讓她的跟班過了分寸，然後在跟随江知钰離開的時候，悄悄把帶在身上的藥膏丢給角落裏的女孩。
她自身難保，又哪來的能力幫助別人。
直到有一天，江知钰的跟班把孟钰的臉按進水池裏險些鬧出事故，顧柒實在看不下去了。
她假裝非常恐懼再面對這種事情，找了無數理由躲避，幾次表演引導之下，江知钰便如顧柒所願，變本加厲提出——
以後欺負孟钰的事情全都交給顧柒。
這也是顧柒想要的。
顧柒偷偷給孟钰傳了一張紙條，在發作業的時候夾在了練習冊裏。
顧柒告知孟钰，自己并沒有能力幫她，也不會是她的救世主，甚至在接下來也會成為欺負她的人之一。
顧柒唯一能做的，只是減少一點她受的罪。
她會将孟钰的頭按在水池裏，但是也會先抓脖子給她留時間準備好憋氣，事先商量好幾次按壓會假裝手滑放她起來換氣，讓她配合表現極其痛苦的樣子。
她也會聽江知钰的安排将孟钰關進衛生間的隔間裏，但是不用害怕，她已經在垃圾桶後的拖把下藏好工具，等到她們離開，孟钰可以自己打開門離開，第二天在班上要表演仿佛在衛生間裏過了很久才被保安半夜發現救出的虛弱模樣。
她們不敢用手機之類的通訊設備，因為顧柒知道江知钰能有辦法随時查看她的每一條信息，她過得極度沒有隐私的生活。
她們也沒有在班級裏說過一句話。
只是通過一次次擦肩而過，交換着一張又一張紙條，培養着這種無聲的默契。
她們通過這樣的配合，也一直成功瞞住了江知钰。
直到高三那年。
江知钰已經對這種校園霸淩這種在她看來只是打發時間的事情逐漸失去了興趣，她規劃着畢業後的環球旅游，計劃着屬于她的美好未來。
可卻在一個周末，有人匿名在論壇裏發帖揭露江知钰是學校多起校園霸淩事件背後的主導者。
雖然她幾乎從不自己動手，但是那些人卻都是聽命于她。
論壇是真匿名，用什麽方式都找不出來發帖人的那種。
也因為找不到，雖然江家在最短的時間裏就将帖子删除，江知钰也為了發洩情緒，第一次自己找到了孟钰的家裏去，在她身上發洩着自己的不滿。
無論是巴掌還是撕扯衣物，孟钰都只能默默忍受，也無論她說多少遍不是她發的帖子，江知钰也都不相信。
而孟钰的父母就在房間內，明明知道自己女兒在客廳裏受到欺辱，卻也不敢出來勸阻。
因為龔家和江家要聯姻的傳聞當時傳的沸沸揚揚，而孟钰的父親在上個月得知，自己努力了這麽多年終于要有升職當上經理的機會。
将怒火發洩完畢，江知钰才回了家，臨走前只丢下一句“你自己想辦法怎麽和我道歉才能有誠意，要不然你父親的工作可就保不住了。對了，你還有個哥哥吧？在A大那是優等生呀，前途真是一片光明呢，他的保研名額如果出點什麽事也會取消的吧。”
孟钰就這樣躺在地上，聽着江知钰留下威脅的話，她的目光卻看向了躲在房間門縫處偷看的父親，以及想要出來全被父親拼命攔住的母親。
所以當天夜裏。
她從學校高樓跳下，這是她能給江知钰的全部“誠意”，或許也是父親想要的吧。
她堅持不下去了，也知道自己無力反抗，或許這是她唯一的結局。
只是很可惜，她當時無法聯系顧柒，給好友的電話沒能夠打通，生命的最後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能說給誰聽。
她帶着對江知钰近千字控訴的遺書跳的樓，可她是自殺，所以這封遺書被江家壓下，以學習壓力太大為她的自殺冠上理由草草掩蓋。
這一切，顧柒也是在一個月後才知道。
那時江知钰已經在被家裏人訓斥後直接送出國，顧柒自由了。
她從圖書館借走了一本孟钰生前最喜歡看的、晦澀難懂的古文。
而在其中，顧柒又發現了奇怪的符號與字母，進行拼湊後得到了一個自行建立的網站，網站裏存放一段視頻。
那是孟钰将那三年所經歷的一切，以及那個夜晚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對着鏡頭緩緩說出。
最後她苦笑着，道：“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是誰會看見這段視頻。我也不知道說這些有什麽意義，但就是想找個傾訴一下這些年發生過的事情，我真的累了，嗯……就到這裏吧。”
她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微笑，眼眶含着淚，然後關閉了視頻的錄制。
陰差陽錯。
也像是命運的指引，讓顧柒知道了真相。
往昔一幕幕浮現在腦海，顧柒看向寧兮微，問道：“你沒有過來直接扯我頭發，還能和我好好相處這麽久，看來你不認為網上那些都是真的，那麽你又知道多少？”
寧兮微卻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也同樣問道：“她知道你是顧柒嗎？”
顧柒點了點頭，道：“說過一次話，她問我高考後第一件事想幹什麽，我說改個名字，要和我外婆姓。”
“那就全都對上了。”寧兮微将自己手中的日記本遞給了顧柒，道：“我只知道你是好人。”
＊
顧柒坐在沙發上，将這本日記本細細翻閱。
這上面有孟钰從高一就開始記的日記，幾乎記錄了她整整三年的生活。
從最開始的很平淡，每天吃了什麽學了什麽，到第一次被“表白”，再到第一次受到“校園霸淩”，以及後面那幾年的生活。
每天發生的事情她都會記錄下來，有人欺負她，也有人幫助她。
只是這個日記本裏沒有出現一次人名，全都是用奇怪的數字來作為代號。
寧兮微又拿出了一張紙，告訴顧柒：“這上面每串數字都是……”
顧柒平靜回答：“都是姓名每個字的筆畫。”
寧兮微難以置信：“你怎麽這麽快就猜到了？”
她是直到現在才真正确認。
因為網上放出來有關顧柒校園霸淩的證據，那兩件事在好友的日記本裏也有所對應。
是好友日記裏提到的最多的，一個名為數字十九一直在幫助她的女孩，也就是顧柒。
她們私下達成了“合作”，一起表演欺騙那個傳聞中的“女王。”
“畢竟這些都是我的同班同學。”顧柒繼續翻動着日記，這麽回答着。
因為都是她的同學，所以他們每個人的品行她都有一定了解，部分事情也還有點記憶，能夠和這些數字直接對應。
寧兮微又問道：“女王又是誰？”
是一個乍一看很中二的稱呼，但也是孟钰日記本裏唯一提到的卻有用數字代稱，充滿恐懼色彩的名字。
【女王又帶了人來找我，她甚至連屋子都沒有金凱，只是看了我一眼，她身邊的狗就撲過來嘲諷我，沒關系，我可以當做聽不見】
【書本被撕了，老師發火了，我知道是女王做的，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反抗她】
【那些欺負我的人都和我無冤無仇，他們不是針對我，只是沒有人敢違背她的命令，她就像學校裏的女王一樣。只要女王需要，無數人都會像狗一樣為了讨好她，什麽都可以做】
【我讨厭這裏，我想畢業，我真的好害怕】
……
顧柒沒有再往後翻，而是看向江知钰道：“你知道的吧，她是自殺，校園霸淩即使要論責，也只會處理直接導致傷亡的那部分。”
畢竟是在學校，江知钰也會害怕留下證據，除了那麽一兩次過火，大多數情況下不會讓孟钰真的受傷，只是通過不斷恐吓折磨她的精神。
後來在考上大學真正确認自己自由之後，顧柒也去找了律師咨詢相關的事情，但是卻得知因為孟钰選擇的是自殺，所以真的沒有人需要為她的死負任何代價。
顧柒只是自私的普通人。
得到答案之後，她也沒有辦法再去為孟钰再争取什麽了。
她還要過自己的人生，只是偶爾會替孟钰有些遺憾。
“我知道。”寧兮微緊緊抿着唇才控制住眼淚不掉下來，聲音依舊堅定道：“就算我什麽也做不了，我也想告訴所有人真相。”
顧柒卻繼續問她：“如果我說那位女王的家世很好，就算你想站出來說明真相，也大概率會被她花錢壓下去呢。”
“我可以……自殺。”
寧兮微的聲音異常的堅定，道：“當紅偶像的自殺遺言，一定會有無數媒體争相轉播，她壓不住的。”
她願意以自己這條命，去換一個能為好友說出真相的機會。
無論那個“女王”是誰，她都可以用自己的死，用輿論去逼她承認、道歉。
顧柒盯着寧兮微這張臉看了幾秒，勸道：“別說這種沖動的話，你死都死了，她道歉你也看不見，不是真心的道歉又有什麽意義，就算是真心的也換不回她。”
“顧柒！”寧兮微有些瘋狂地抓住她的胳膊，道：“我就是想要一個真相！我就是想知道是誰害死了她！我知道沒有意義……但我就是要這麽做！”
雖然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但那是她活着的意義。
“我沒說不答應，只是沒必要同樣用你的死亡為代價。”顧柒手中的日記本繼續翻頁，又補充了一句道：“不是為了幫你，只是我自己也需要澄清，雙贏而已。”
＊
第二天上午。
按照和江知钰約定的時間，顧柒開啓了一場用來回應關于熱搜校園霸淩的直播。
江知钰更是不惜花大手筆，提前就給她買了熱搜預告道歉，為的就是讓所有吃瓜群衆們都能第一時間來到直播間觀看。
看着自己觀衆席的嘉賓擠滿了整個圈內最知名的營銷號，以及直播間不斷湧入的人數，誇張點說如果現在有十個人在上網，起碼有九個在來看她的直播，剩下一個在來的路上。
顧柒聲音略有些啞道：“我和帝都一中那一屆因校園霸淩自殺的女生是同班同學，關于網上的猜測，我想在這裏作出回應。”
她擡起頭，目光卻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來任何悲傷的神色：“但在我道歉之前，有另一個人也想來表示她的歉意。”
當寧兮微紅腫着眼睛出現在直播間裏的那一刻，彈幕震驚了，滿滿一片問號。
【？？？】
【現在特麽什麽情況？】
【這又和寧兮微又有什麽關系啊！】
寧兮微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疑惑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因為當年校園霸淩的受害者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能有一個機會告訴所有人發生過什麽。”
她看向屏幕，聲音發顫卻帶着濃烈的恨意，臉上的笑容愈發勉強，近乎咬牙切齒：“江知钰，江大小姐，又或者可以叫你女王大人嗎？
請問，你也在看這場直播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