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看你昨晚醉得難受,我來給你做醒酒湯。”
程嘉西提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清朗溫和的聲音,打破玄關門口的僵局。
李鐘靈偏頭望向他,入眼是少年清澈幹淨的眼睛,鉛黑色的眸子如往常一樣,寧靜地注視着她。
短暫對視兩秒,她錯開視線,側身給他讓路,撓撓頭,裝模作樣做出客套語氣,“哎呀,這多不好意思,還特意麻煩你跑一趟。”
程嘉西彎彎眼睛,抿唇笑得腼腆乖巧。
倒是姜北言,冷哼一聲,戳破她的假客氣,“我看你挺好意思。”
一面對他,李鐘靈秒變臉,不客氣回怼:“那你別進來。”
話是這麽說,但還是讓他進了屋。
大概是瞧她昨晚第一次醉酒,一個兩個今天都跑來關心她。
李鐘靈昨晚着實醉得突然,剛開始怎麽喝,她都沒感覺,玩着玩着,就忽然覺得有些頭暈,醉意上頭。
但她感覺自己并沒有喝多少,或許是第一次喝酒,身體沒經驗。
姜北言和程嘉西,都是李鐘靈家的常客。
前者因為是鄰居,離得近,串門太方便。
後者因為是單親家庭,程爸做生意很忙,經常不着家,李鐘靈的老媽陳美玉女士,出于熱心和憐愛,經常邀請他來家裏吃飯。
兩個人對李家的布局都很熟悉,程嘉西拎着菜直奔廚房,也不用李鐘靈多說,輕車熟路拿東西煮醒酒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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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姜北言,自進屋後,就被李鐘靈盯着。
他走到哪,李鐘靈的視線就盯到哪。
就跟赤腳走在石子路似的,姜北言渾身的骨頭都不自在,一會兒去廚房瞧瞧幹活的程嘉西,一會兒回客廳坐沙發上,眉心緊擰,避開和她對視,幾次欲言又止。
李鐘靈越看他,越覺得他心裏有鬼。
對姜北言,她一向直來直去,開門見山就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姜北言的反應比她想象中的還大,人差點從沙發彈起來,連聲音都高了兩個度,“我能做什麽虧心事?”
李鐘靈一副“你小子太嫩,根本瞞不過我”的神情,說:“你知道嗎,一般小狗才會對人汪汪叫,大狗都很安靜,因為小狗個頭小,沒安全感,所以用叫聲來給自己壯氣勢。”
姜北言臉色很臭:“你罵誰是狗呢?”
李鐘靈聳肩:“誰接話我罵誰。”
姜北言意欲回怼,才發出單個字的音節,卻又閉了嘴,靠回沙發,抱着手臂不說話。
這麽反常,李鐘靈更覺得昨晚那個人是他。
因為平時這個時候,他早跟她嗆起來了。
而且,姜北言這人,看起來拽得要死,還毒舌,實際上一點心事都藏不住。
這家夥,純情得很。
初中那會兒,學校裏刮起一陣情書風潮,姜北言和程嘉西都是收到手軟的那撥。
從來沒收過情書的李鐘靈,看着不知道有多羨慕。
他們這堆人裏,除開這兩個最帥的,蕭南被學姐告白過,連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祁東,都有被女生攔着支支吾吾告白的經歷。
唯獨李鐘靈,至今沒收到過一個異性的好感示意。
倒也不是想在初高中談戀愛,如果有人告白,她多半還是會拒絕的,怕被陳美玉女士打斷腿。
但少年人,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攀比心,和青春期的敏感。
那會兒,李鐘靈對自己的外表和人格魅力,頭一次感到懷疑。
再加上從小到大,太多人說過她皮得跟潑猴似的,日積月累的,她也開始嘟囔起自己,是不是長太醜了,頭發太短,皮膚太黑,太男孩子氣?
這也是為什麽祁東哪怕抄歌詞,也要給她一封查重率99%的情書。
祁東在安慰她。
她嘴上嫌棄,心裏其實還挺感動。
不過,那時也沒想到,情書這件事,居然還是個連續劇。
就在這查重率99%的情書之後,李鐘靈班上的班花同學,覺得李鐘靈和姜北言關系好,就委托(指用零食賄賂)她,幫忙把情書轉交給姜北言。
因為姜北言這小子拽得很,當面給他他不會要,不當面給他他也不會拆。
李鐘靈身為一個顏狗,身為一個吃貨,拒絕不了美女,更拒絕不了美女的零食,于是毅然而然接下這活。
回家路上,她把情書給姜北言。
在她把東西遞過去的時候,原本吊兒郎當斜挎着書包的姜北言,整個人都僵住,“這是什麽?”
“情書啊。”
“給……我的?”
“不然嘞。”李鐘靈真懷疑這人在明知故問,故意炫耀。
姜北言整個人像沒上潤滑油的機器人,修長的手指僵硬地捏住情書一角,細碎黑發沒能完全遮住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卻在看見上面“姜北言收”這幾個字的時候,唇角的弧度消失。
“這誰寫的?”這不是他熟悉的狗爬字。
李鐘靈暧昧地朝他擠眼睛,“我們班班花,你見過的吧?就我們班最漂亮那個女生,長頭發,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那個。”
姜北言緊繃着臉,聲音冷淡下來,“沒印象。”
李鐘靈嘁了聲,明顯不信,“少來,沒有人不喜歡美女,你就睜眼說瞎話吧。”
說罷,還用手臂撞了下旁邊跟着去她家吃飯的程嘉西,“是吧,小西?”
程嘉西一貫安靜,也一貫的遲鈍,這會兒仿佛也沒跟上他們的節奏,摘下一側的耳機,慢吞吞地問:“嗯?什麽?”
表情還有些呆。
李鐘靈搖搖頭,無奈又憐愛,“算了,繼續聽你的歌吧。”
沒有人不喜歡美女,但社恐的程嘉西是個例外。之前走路上被美女搭讪,他往她身後躲得比兔子還快。
等等,這是不是說明,在這小子眼裏,她長得不漂亮?
發現這個盲點的李鐘靈,痛心扼腕,自尊心被狠狠打擊到。
姜北言盯着她半天,沒拿情書的那只手不自覺地抓緊身前斜挎包的包帶,語氣硬邦邦地憋出一句:“我喜歡短發。”
李鐘靈給他翻了個白眼,絲毫不信他的話,“得了吧,你上次還說高圓圓是你女神,高圓圓就是長頭發。”
“……”
忘了這茬。
姜北言被堵得無話可說,臉色紅了又黑,最後臭着臉冷哼了聲,加快腳步把他們甩身後,怎麽喊也不回頭。
第二天早上,李鐘靈才背着書包出門,就被頂着兩黑眼圈的姜北言,往懷裏塞了封一看就是情書的東西。
還被他惡狠狠警告:“不準告訴別人。”
說完就紅着臉跑了。
李鐘靈從莫名到無語。
昨天還硬邦邦,不肯收班花的情書,今天就給人回信,看那兩大黑眼圈,估計還是熬夜寫的。這人有多心口不一?
李鐘靈原想着到學校就把情書給班花,結果一到學校,發現自己昨天漏做語文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連忙逮着當時同班的蕭南,生死時速抄作業。
趕在課代表把作業交辦公室的前一秒,補完作業。
作業是補完了,她把情書這事也忘幹淨了。
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放學回家。
更糟糕的情況,是第二天回學校,書包裏的情書不見了,翻遍了也沒能找出來。
李鐘靈急得團團轉,沒辦法,只好在放學後,硬着頭皮去找姜北言,想跟他打個商量,讓他再寫一封。
那天,姜北言很晚才回家,臉色很差勁,聽她說完情書不小心被弄丢,臉色更差了。
李鐘靈自覺理虧,心想這次要是被罵一頓,她絕對不回嘴。當然,僅限今天。
然而,姜北言就只丢下一句話,“算了。”
“我知道這是我……算了?”李鐘靈都準備好了謝罪說辭,沒想到他竟然說算了。
“嗯,算了。”
他推門進屋,把懵逼的李鐘靈留在屋外。
竟然沒有罵她。
卻整整一周都沒怎麽跟她說話。
姜北言不是會隐藏情緒的人,嘴上說着不生氣,卻誰都看得出來,那一周,他整個人都籠着低氣壓。
而現在這會兒,他的心虛,都寫在了臉上。
這不是做了虧心事是什麽?
李鐘靈眼珠子骨碌一轉,一屁股坐他旁邊,滿臉不懷好意。
姜北言皺了下眉,往旁邊挪,李鐘靈也跟着往他那邊挪,他再挪,她也再挪。
一米八幾的大高個,被她擠到沙發角落。
她回家後洗了個澡,身上帶着沐浴露的香味,清甜的蜜桃味清晰地往少年的鼻腔裏鑽,清甜仿佛從鼻腔傳到舌尖。
在耳根變紅之前,姜北言擡手摁上她腦門,把她往另一邊推開,語氣很沖:“你到底要幹什麽?”
李鐘靈也顧不上他這麽粗魯地對自己,兩只手扣住他手腕,像盯犯人一樣盯着他,“昨天晚上……”
仿佛觸發了什麽開關,姜北言蹭地一下抽回手站起來,語速飛快:“昨晚我喝多了腦子不清醒,斷斷斷片了!”
瞧你這心虛樣,李鐘靈在心裏嗤了聲,敢做不敢當,算什麽男子漢。
難得見這家夥這麽慌張,李鐘靈幸災樂禍得很。
雖然她揪出這壞小子就是為了狠狠嘲笑他,唾棄他,但這裏還有另一個人在,李鐘靈也沒想當着程嘉西的面,用這件事調侃姜北言。
這種秘密,越少人知道,才越能成為她拿捏姜北言的把柄。
“好吧,”李鐘靈聳聳肩,暫時将錯就錯,“我也不太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本來想問問你,既然你說你斷片了,那算了。”
姜北言一愣,“你不記得了?從哪裏開始不記得?”
李鐘靈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番,才慢悠悠回答:“就記得喝完躺沙發睡了。”
她這也不完全算撒謊,因為她昨晚喝完酒覺得頭暈,躺沙發上睡着了。
雖然後來不知道是誰把她搬床上去的,但,她确定自己只是睡了一覺。
姜北言盯着她看了幾秒,像是在辨別她是在撒謊還是在說實話。觀察幾秒後,他抿着的唇動了動,表情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失神地喃喃:“真不記得了……”
李鐘靈點點頭,做出滿不在乎的語氣,潇灑地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也沒發生什麽,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人嘛,往前看。”
說完又覺得,這話是不是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換個說辭,廚房忽然傳來碗打碎的動靜。
李鐘靈腦子一空,跑去廚房。
程嘉西正低着頭蹲在碎片旁邊,額前的小碎發垂下,眉眼隐在陰影中。
他一只手拿着沾了血的碎片,另只手的指腹被劃破,鮮紅的血從順着長指滑落,看得人觸目驚心。
聽到李鐘靈跑來的動靜,少年慢吞吞地擡起頭,眼裏滿是歉疚,“對不起,把你家的碗打碎了。”
他又要去撿碎片,李鐘靈連忙抓住他的手,把他拽起來,又氣又心疼,“這時候還想什麽碗啊,你的手更重要啊笨蛋!”
這可是彈鋼琴的手!
程嘉西垂着腦袋,沒吭聲,乖乖跟着她走。
李鐘靈讓他在客廳等着,她去陳女士卧室拿醫藥箱,又讓姜北言把廚房碎片收拾下。
“我是你的仆人嗎?”姜北言嘟囔了句。嘴上這麽說,但還是去了廚房。
李鐘靈在客廳程嘉西處理傷口。
也不知道是他怎麽不小心劃破的,指腹的傷口又長又深,難怪會流這麽多血。
比起他這張無害的臉,他的手,更有侵略性。
手掌瘦削寬大,比她的要大上一圈,修長的手指此刻微微彎曲着,手背的皮膚冷白清薄,青色的血管像蜿蜒的山脈。
李鐘靈給他止血消毒時,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蒙住她眼睛的那只手。
那個人的手也很寬大,手指也很長。
是不是……和昨晚那只手,有點像啊?
這個念頭也就持續了一秒。
因為她這幾個竹馬,個個都很高,高個子的手都又大又修長,又不單是程嘉西一個,姜北言的手也大着呢。
李鐘靈晃晃腦袋,把這離譜想法趕出腦子。
披在身後的長發,因為她的動作,從肩頭垂落一縷,貼在臉頰。
程嘉西擡起另只手,幫她把頭發撩到耳後。
微涼的指腹輕輕蹭過她的臉頰,羽毛一般柔軟的觸感。
李鐘靈微微一愣,下意識擡頭。
程嘉西也看着她。
清澈幹淨的眼睛,微微下垂的眼尾,自帶着無辜的氣質。
他彎着唇,笑得很乖:“怎麽了?”
李鐘靈如夢初醒般回神,笑着調侃:“沒事,我們小西終于也十八歲了,怎麽感覺一夜之間長大不少呢?”
程嘉西收起笑容,皺着眉小聲咕哝,“你也只比我大兩個月而已。”
李鐘靈屈指敲了下他的腦袋,做出一副姐姐模樣教訓他,“兩個月就不是大啦?你看姜北言那家夥,大我一天都說了多少年了。”
“我這又幫着幹活又要被你說壞話是吧?”姜北言端着醒酒湯走過來,不滿地插嘴,又喊她,“過來喝湯,大小姐。”
“我是在陳述事實,大少爺。”
兩人陰陽怪氣的語氣如出一轍。
李鐘靈收起醫藥箱,過去喝醒酒湯,習慣性先紮頭發,頭發挽起來才發現手腕上沒戴頭繩。
她昨天是綁着頭發考試的,今天是披着頭發回來的,估計是昨晚睡覺的時候覺得硌人不舒服,扯下來随手扔了。
從小就是這種丢三落四的毛病,改也改不了,頭繩橡皮筆蓋,這三樣東西,幾乎每周都能丢一次。
李鐘靈正要回房間拿,卧室裏剛好傳來手機鈴聲,還是陳美玉女士的專屬電話鈴聲。
電話接通,陳女士那邊就傳來繁忙的嘈雜聲,催着她沒起床就趕緊起床,去店裏幫忙,這會兒是飯點,正是她家飯館子最忙的時候。
李鐘靈匆忙答應。
挂斷電話後,發現祁東在二十分鐘前,回了條消息,緊接着她那條問他昨晚是不是幹了什麽壞事的消息後。
祁東:【大姐大,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對不起!!!】
李鐘靈懵了。
啊?
不是姜北言嗎?
怎麽是你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