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逢雪允野
再逢雪允野
雪允野，李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名字好聽。
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時候，是十五歲的一個冬天，地點仍然是老宅，他在古書上看到了一個法子可以證實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妖，那時他是真猛啊，一點也不擔心如果真的有妖，結果可能是他承擔不起的。
他滴了滴自己的血，畫了個陣，然後閉眼，默念書上的一段話語，話語是什麽意思他不懂，只覺得像法語一樣難念。
等到念完咒語之後再睜眼他就看到了雪允野。當時他吓了一跳，沒看清雪允野的臉就趕緊吓跑了，他以為她是鬼。
而他最怕鬼，所以倉惶出逃，根本沒仔細看她到底長什麽樣。總結來說，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的确不怎麽美妙。
不過這是表面上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實際上據雪允野自己說，她自從他出生時就關注着他 ，至于為什麽，李耀不知道也不打算問。
自從那一次後，李耀只要冬季回老家，大部分時間都是可以看到雪允野的，不過也不是每次都能遇見，但每次遇到雪允野都會給李耀一個小小的驚喜，這次是內含四個漢字的冰雕的花。
平均每年見一兩次，他和雪允野之間的感情卻經歷了升溫與冷卻的全過程，十八歲那年是一個節點。
是夜，月光灑在大地上，四處寂靜無聲，唯有風吹過的聲音簌簌作響，李家老宅的後山上，有一處開着梅花的樹林，點點花朵點綴着夜色，月光很亮，能映出影子來。
此時，梅花林裏出現了一道身影，穿着黑色羽絨服，圍着黑色圍巾，呼吸間分撒出縷縷白霧。他身旁走着一個發着柔光的女子，全身都是白色，白的夢幻。
這兩人是李耀和雪允野，深夜兩人一起出來散散步。
“最近還好吧？”李耀先開口問道。
“還不錯，日子和從前一樣。不過我倒有了一個伴，有他陪着我，倒也增添了很多樂趣。”
李耀聽到這話，身形突然頓了一下，手緊握了下 ，道：“女生？還是……”
“是個小男孩，才化形，按你們人類的記年紀标準，今年倒也十三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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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娃，李耀放松了片刻緊接着又問：“怎麽碰到的？”
“嗯……有一次閑來無事出去轉轉，就看到他了，我看他長的可愛就撿回來了。”
“這麽随意？”
“嗯？沒有啊，不随意啊，我問過他的意見了，他說他願意跟着我。”
“小男孩長的很可愛，像個水蘿蔔一樣，我喜歡他的臉，肥嘟嘟的。”
“還安全吧？”李耀又問。
“我覺得挺安全的，他又打不過我。”雪允野說話一板一眼的，很認真。
“那就行。”李耀伸手碰了下他旁邊的梅花樹杈，上面只有幾朵沒有盛開的梅花，玫紅色的花骨朵成簇。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在這棵樹上找到了花朵最多的花枝，擡起腳尖把它折了下來，然後扭頭遞給了在他身後欲言又止的雪允野。
“沒事，只摘了一支沒關系的。”
李耀好似看出了雪允野的糾結，安慰她道。
“行吧，就是有一個花妖在這裏住，我們這是把它家給損壞了。”
“……要不？再放回去？”李耀試探道。
雪允野聽到他這話，笑了笑道：“那倒不用，這是你送我的，肯定不能再接回去了。”
李耀沒答話，對她笑了笑就往前走去。
每年回來他都會賠她一賠，因為一年只見一次，所以倍感珍惜在一起的時光，李耀不知道是出于好心還是別的什麽，都盡量在陪她的時候讓她開心，雖然兩人的感情不如以前親密，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夠過的快樂。
“我最近倒是一直忙工作，今年過年的時候可能就去國外談合作了。”
“生意還不錯吧？”
“你知道的，我運氣一向不差。”李耀笑了笑。
“這倒是，不過……”
“嗯？不過什麽？”
“算了，沒什麽。”雪允野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李耀是喜歡雪允野的，只不過已經沒有幾年前那樣喜歡了。
時間真的是一件非常強大的殺器，你不能預料到它會讓你變成什麽樣。
三年前的李耀，18歲，少年懷春，一顆真心将要交付但卻因恐懼生生抑止。李耀在內心深處是有些怕雪允野的，因為她是不可控的，李耀在尋常人面前再強大，在雪允野面前仍然是弱勢的。
他們之間的武力差距太大了，就像是一只大象和一只螞蟻的區別，妖和普通人的差距就是如天塹一般難以跨越。
如果李耀有天賦的話，他可以學些降妖除妖的本領，但他沒天賦，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的天賦全用在點亮做為普通人應該點亮的地方了。經商也好、學習也罷，他都能做的很好，但如果讓他除妖，在絕對力量面前他也不過是只小螞蟻。
三年前的雪允野更是讓他直觀地感受到這種差異，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他，殺了他，而他毫無反抗能力。
這直接導致18歲的愛戀之芽枯死在沃土之上，他開始認真審視他們之間的差距，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兩個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
她并沒有人類那裏殺人犯法，道德禮儀的約束，尊老愛幼、良善的品質她并不具有，或者說她可以選擇性地擁有，當她心情好的時候她會變得非常和善，可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就會直觀地感受到她的非人質。
李耀能從她的言行舉止中感受到她的危險，但好在她對殺人放火并不感興趣，與殺人放火相比，她內心深處更喜歡安靜幸福的生活，這從她收養了很多小妖怪的行為上可以看出。
兩人沿着上山的道路一直走，山頂山有一塊非常大的石頭，橫放在最頂端，李耀和雪允野慢慢爬上，小心地坐了下去。
他們眼前是崇山疊嶺，不過這山都被大雪覆蓋，遼闊壯大，像是一場永遠走不出的牢籠。
“感覺你變了很多？是一直在成長嗎？”李耀耳邊響起一道柔柔的聲音，緊接着，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靠上了一個人。
李耀沒有扭頭去看，反而一直看着前方，手掌交叉架在腿上，笑道：“人一直在成長，每一天都在改變，你已經接近一年沒見過我了，當然覺得我的變化很大，就像是小時候每一年的身高變化啊。”
“可是……我就不會變啊，難道我沒有得到成長嗎？”
不是的，是因為你的心意一直保持原狀，而我的心已經斑駁暗淡，不過他不能這樣說。
“有些東西當然會一直存在不會改變，但有些東西卻會改變，像是你對這世界的理解，對某個人或者某個妖的看法，這些都會随着時間積累而發生改變。你所說的不變，應該是你的堅持，你的本心，乃至你的靈魂。”
李耀扭過頭來看着雪允野，輕聲道：“你能一直保持原狀是你的天賦，你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因為這樣意味着你将始終快樂。”
雪允野擡頭看着他，眼中閃過細微紅光，不仔細看是注意不到的，她微笑着，“那我也希望你不要改變，這樣你就能永遠快樂了。”
李耀對她回一笑，擡手輕輕順了順她垂在兩側的發絲，道：“好，借你吉言。我會努力的。”
兩人沒有再說話，都扭過頭看着登高景色。風呼呼吹着，但李耀感受不到絲毫冷意，飛吹起他的發絲，前額的頭發掃着他的眼睛，讓他忍不住眯着眼睛。
雪允野頭發被風吹的好散，像是一個白色的旗幟迎風飄揚，也像是白色的絲絹于水中漂浮。她的腦袋始終靠在李耀手臂上，雙手交叉環繞着他的一只胳膊，看起來異常柔和。
雪允野能感覺的到，李耀在疏遠着她，但他的方式又很溫柔，循序漸進的，讓你找不出任何錯處，只能眼睜睜看着兩個人的距離漸漸拉大。
雪允野有些不明白，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可能這就是人類的善變嗎？可她不想這樣，任憑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自從三年前那一件事發生後，李耀就開始疏遠她，她稍微能察覺到他疏遠她的原因，像是人遠離危險的本能那樣，李耀也在慢慢遠離危險的她。
她是想和李耀在一起的，喜歡他，想看見他，不想讓他受傷，也不會傷害他，可他不知道，也不理解，她對他說過很多遍她不會傷害她的，可是他卻并不相信或者是不以為然。
如果李耀知道雪允野擔心的事情後，可能會說他擔心的根本不是雪允野會傷害他，而是接受不了自身在她面前的弱小，說白了，就是自尊心作祟。
冬夜總是無聲的，月光總是明亮的，山腳下的村落裏，有的已經進入夢鄉，有的還在勞作，透過窗戶，你似乎能看到母親輕輕走入孩子的房間，把孩子手裏的漫畫書拿開，為其蓋好被子，拉上燈悄悄離開，也能看到一對情侶相擁團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兩人會一起大笑，也會互相投喂食物。
人間百态，盡是魅力。
“你想出去看看嗎？離開這個大山。”雪允野聽到李耀突然說，像是在說一件小事那樣。
雪允野松開了扶着李耀的手，直起身看着他，猶豫幾遍，像是在糾結，最終還是道：“……不了，我在這裏就挺好的，你每年不都會回來嗎？”
李耀靜了一下，點了點頭，淡淡地道：“你說的也是，這裏你更熟悉一點。”
他一直看着前方，沒注意到雪允野眼中的一閃而過的悲傷。
他們在山頂坐了一會，夜漸漸深了，李耀起身離去，雪允野站在原地看着李耀走下山的背影，溫柔的笑着，像是一副長久焊在臉上的面具。
唯有簌簌雪落和呼呼寒風。
一片雪自天上飄向山底的村落，反射出淡淡的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