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在香港中轉,她在航班上一口東西都沒有吃,周卓給她買了巧克力,她也就勉強吃了一顆。
她也不跟他說話,他只能讓她去開通國際漫游,不然到了國內怕兩人走散了聯系不到。
許嘉茗才像是醒了過來,拿出了手機,電已經不多了,她拿出包裏的充電線,再連了機場的WIFI,有了網後,手機傳來接連的震動。是陳岩的消息與電話,她點開看了眼,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開通了漫游後,她頗費周章地打開網銀,查詢了國內銀行卡裏的餘額,如她所記的相差無幾,卡裏沒有多少錢。她想從國外的銀行卡裏彙款,但交易卻被中止。
她終于看向了旁邊的周卓,将手機遞給他看,“為什麽會這樣?怎麽辦,我沒有多少人民幣。”
周卓接過了手機,“可能是你太久沒有使用國內的銀行卡了,別擔心,我這裏已經兌換了錢。”
“那你轉點給我,我還你美元。”
周卓想說,現在哪裏是來計較這些錢的時候,可是,不做這些瑣碎的事情,她又能去計較什麽呢?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去面對一個既定事實。
“好,你把銀行卡號發我,如果還不行,我微信轉你。”
“好,謝謝。”
将流量和錢解決好後,周卓看着她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再沒有什麽能讓她打起精神與人溝通。
外邊的天還有些暗,黎明還未到,太陽也沒有升起的征兆。
此時的陳岩也給他發了信息,詢問他們的落地時間,他讓人過去接他們。周卓沒有回他,這一天,他們也許會很忙。今天讓陳岩過來,也許不太合适。
周卓看了旁邊的她,手機已經有了網,他們可以自己溝通。
在第二段航班中,許嘉茗看到了日出。亮到刺眼,她就這麽直視着,被曬到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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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應該出國的。
如果結局是既定的,那她也能跟爸爸多待幾年。她可以考個就在京州的大學,都不必住宿,每天都回家。就算爸爸工作繁忙,她也能時常見到他。
出國,在爸爸看來,是對她的最好選擇。可他知不知道,在危機到來前,家人應該是在一起的。獨自偷生,安全地活着,是種恥辱。
現在只留下了她一個人,這樣的活法很難。
爸爸教過她很多道理,想讓她成為一個獨立而自由的人。可是,在這一刻,她開始怨他,她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她就是很軟弱、很戀家、很沒有雄心壯志的人,為什麽要把她送出去?
當霞光刺眼到再無法睜眼時,她閉上了眼,用手将眼淚抹去。
雖有周卓陪她,但她不能全靠他。她已經是個大人了,需要扮演成熟地去處理爸爸的後事。她暫時都不能再哭了。
長途飛行中時間概念混亂,周卓并不知道許叔叔确切的死亡時間,落地京州時,也不知道身故了幾天。
但是,他們沒有見到最後一面,看不到屍體,得到的,已經是骨灰,公司派了人去取了回來。
他們回國後的事,周卓的父親托了人安排。出航站樓時,就已經有人來接他們,去許嘉茗的家裏。
許永成在京州或許房産衆多,但他只住一套已經住了十來年的房子。這套房産,并沒有被查封。
在這小半年期間,公司也讓人過來打掃通風。風風雨雨,總覺得老板能出來。後來出了四年的結果,也不是沒考慮過,運作打點下,與監獄內的他取得聯系。如果能時常交流,那麽他在監獄內指揮外邊的事,也不是沒可能。
轉往服刑地時,公司已經準備讓人過去了。然而到了沒幾天,就發生了這種事。自然不會使用公共交通,京州這派了幾輛車連夜趕了過去。七百公裏的路程,開了一天的車,将他的骨灰迎了回來,尚且算是有尊嚴。
嚴國華知道老板的女兒今天會到京州,親自來了這等待。他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了,聽到消息時不免落了淚。女兒是老板唯一的孩子,在國外多年,出事之前老板就叮囑過,萬一她回來了,你也得幫我把她送回去。
他問老板,如果她就不回去,我該怎麽辦。
老板笑了下,說也不會,她很聽話的,我跟她說過不要回來的。
老板的女兒是很聽話,沒有回來。可回來時,就是面對這樣的結局。
五月的京州,已經很暖和了。
路上的車很多,穿過城區時依舊擁堵。梧桐樹蔭綿長,這個城市的一景一物,都根植在了她的記憶深處。
這些路,爸爸都帶她走過。夏天的夜裏,兩人快走到汗流浃背。爸爸的步子很快,她幾乎要跑着才能跟上。走到路口時,紅燈轉綠,她就要趕着快步沖過去時,就被爸爸拉住。說雖然綠燈了,但你要再左右看一下,萬一有車沖出來怎麽辦。你遵守規則,但也要去防着不遵守規則的人。
他沒有防住,是嗎?
車到家時,這是她的家,許嘉茗很害怕下車,卻不能猶豫。
大門已經打開,她一步步走了進去。踏進門時,就已經看到了桌上的木盒子。她用指甲掐着手掌,極力不讓自己失态。
嚴國華走上前,一時不知該對她說什麽,可她已經向他鞠了一躬。
“嚴叔叔,謝謝你,把爸爸接回來。”
看着她這樣,嚴國華沒忍住又落了淚,但趕忙擦去,“沒事。”
許嘉茗向他介紹了旁邊的周卓,“這是周卓,我的朋友。”
嚴國華同她旁邊的男人打了招呼,有個人陪她回來就好。
許嘉茗同他們坐在了沙發上,“嚴叔叔,葬禮從簡,就弄個小型的告別儀式吧。”
嚴國華沒有想到她這麽快就恢複了過來,已經進入了流程的商讨,“好,公司員工也想有一個告別儀式。”
“爸爸之前......”許嘉茗停頓了下,才說出了口,“之前他有提過關于墓地的事嗎?”
“沒有。”
“那就葬在奶奶旁邊吧。”
“好,墓碑的事,我去找人辦。”
“麻煩你了,告別儀式就在這兩天吧。”
“要找高僧和尚過來做點法事嗎?”
“不用,爸爸不信這些亂離怪神。”許嘉茗想了想,又忽然改了口,“請吧,找貴一點的。”
“這是自然。”
許嘉茗看向了嚴國華,“爸爸有讓你給我留什麽話嗎?”
其實沒有,但嚴國華說了那句關乎她的,“他說你很聽話,什麽道理都明白的。”
“好。”許嘉茗點了頭,像是隔着某種時空,給了一個回答,“謝謝。”
嚴國華站起了身,要把空間留給他們,“那我就先走一步,去辦這些事了。”
周卓按住了想起身的許嘉茗,“我送您到門口。”
“好嘞。”
許嘉茗看着那個棕色的盒子,走到了跟前。
回國的航班上,她一分鐘都沒有睡着過。此時意識恍惚,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她伸出了手,想摸,又不敢,怕證實了這不是一場夢。
對了,她忘了問,沒有拍遺照怎麽辦。走的這麽突然,哪裏會去拍照片呢?可也不用擔心,爸爸有過很多正式的照片,能挑選一張最為意氣風發的,作為最後的他。
她的手觸碰到了木盒子,冰涼的,真實的。
周卓說,爸爸是突發心髒病走的。那是不是走的很快,沒多少痛苦。
可是,爸爸沒有心髒病啊。
她無法去想,他到底怎麽走的。
爸爸幾乎不騙她,可他答應過的,他會來看她的。對着這個木盒子,她想質問他,你怎麽可以說話不算數。
周卓将嚴國華送了出去,簡單聊了兩句。
衆說紛纭,不知是誰動的手。人沒了,這成了個死局,聲讨正義更成為件不可能的事。關于公司的事,周卓也不方便多問。
他只讓嚴國華幫了個忙,借一輛車過來。嚴國華很直接,說會派司機過來,這些行程瑣事不必操心,還要缺什麽,直接跟自己講就好。兩人最後加了個聯系方式。
目送嚴國華離開後,周卓想着一會去外面買點吃的,許嘉茗一直沒有吃過東西。
可當他進去時,沙發上沒看見她的人影,再往骨灰盒的方向看去時,她已經倒在了地上。
許嘉茗反反複複地做着不同的夢,但都有一個共同點,爸爸都被她給救回來了。被驚醒時想起是假的,她哭着又睡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時,她感受到手背抽痛了下,睜開眼時,陳岩坐在了床邊,他身後正有人推着吊瓶出去。
她看了眼周圍,這不是她的卧室,也不是醫院,是酒店。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應該是周卓告訴他的,那她也不用解釋什麽了。
她看着手上貼着的膠布,問了他,“是什麽?”
“葡萄糖。”
許嘉茗看着他,在過去的二十四個小時裏,她短暫地忘了他的存在。可醒來看到他時,她還是想躲在他的懷裏哭。
“陳岩,我沒有爸爸了。”
陳岩坐在床上,将她摟進懷裏,聽着她的哭泣。
人可以做錯很多事,一些可以彌補,一些可以重來。可唯獨死亡,是沒有任何更改餘地的。她的眼淚,鹹到在腐蝕着他的心。
他沒法開口了,也不能解釋了。
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慰她,卻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是徒然。這樣的傷痛,會持續很久。
“我跟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要他保重身體。這是不是一種詛咒,他沒有能保重好身體。”
“不是。”他開口都覺得蒼白無力,同她一起感受着沒有盡頭的絕望,“他不希望你這樣想。”
許嘉茗哭了很久,她對美好生活的所有期待,都被打碎。徹底到她沒了能力對未來進行任何描繪,也沒了任何想要的東西。
“陳岩。”
“嗯?”
“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沒有痛苦了?”
陳岩放開了她,用力抓着她的胳膊,“你想都不要想。”
胳膊很疼,許嘉茗別開了臉,不想看他。
陳岩捧着她的臉,轉過讓她看着自己,想知道她這是一時的發洩,還是真有了這個念頭。能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已經沒有了任何在乎的東西。
他低了聲,像是祈求一般,“嘉茗,想想我,好嗎?”
許嘉茗不敢看他的眼神,她很膽小的,沒有自我了斷的勇氣。有他在,她更不敢了。
“你不可以,也永遠都不能這麽想。”陳岩用指腹擦去了她的淚,“如果你這麽做了,該讓我怎麽辦?學你嗎?”
她搖了頭,“不要。”
“那你答應我,無論什麽情況下,你永遠都不能這麽想,更不能這麽做。”
“好。”
陳岩低頭親了她哭腫的眼睛,哄着她,“我喂你喝一點粥好不好?你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等腸胃恢複了,我給你去買鍋貼。”
雖然仍舊沒有胃口,但許嘉茗知道她需要食物,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她要身體好好的,“什麽粥?”
“菜粥,放了點青菜蝦仁和香菇。”
陳岩讓她半靠在了床頭,打開了旁邊放着的保溫桶,盛了小半碗出來,挖了一小勺喂給她,“吃完就接着睡,你需要睡眠。”
“好。”
這是個套間,周卓想進來看下許嘉茗時,就看到了陳岩正在給她喂吃的。他一勺勺地喂,她聽話地吃着。也只有他來,她才能聽點話吧。
在許家,正看見她暈倒時,陳岩打來了電話,問他們在哪裏。她突然暈倒,周卓沒有猶豫就給出了地址,問他能不能幫忙喊個急診。
周卓挂了電話後,确認了下她應該只是暈厥,畢竟這麽長時間沒有睡覺和吃東西,完全在撐着一口氣,才發應過來自己打了急診電話。
然而陳岩卻來得很快,周卓想到,可能是許嘉茗告訴了他,她是京州人。他估計是今天從北京趕過來的,并且準備很充足,酒店都已經定好了,并且喊了醫生過來。
周卓也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比如跟着陳岩的兩個男人,身型健壯,站姿與常人不同。這不是普通有錢人的作風。
到此刻為止,周卓對陳岩的身份、職業和公司都一無所知。
當然,人家沒有這個必要讓他知道。只是出于職業習慣,他不免多想些。
但不管怎樣,這個男人對許嘉茗是真心的。
看着房間內的兩人,周卓沒有進去,怕打擾了她難得而暫時的注意力的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