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許嘉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沒有糾纏于這個問題。
兩人從完全沒有聯系,到慢慢熱絡着,沒有恢複到從前的理所當然,但一直克制的分享欲,又忍不住漸漸向對方敞開。
許嘉茗不敢輕易回到從前,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他從自己的生活中剝離,習慣了沒有他的存在。過程是鮮血淋漓的,她很怕再經歷一遍。
她很清楚內心的別扭,即使事到如今,她的生活裏,已經沒有任何人的管教與束縛,也不會有任何道德審判。可是,她在充當着自己的法官。
爸爸的離去,像是紮進她心中的刺。剛紮入時,血流不止。可時間久了,不拔出來,一切又恢複了正常。只是偶爾的炎症,讓她疼得什麽都不想要。
她到現在,心底最深處都無法接受爸爸已經走了的事實。有他出現的夢裏,她總是在不顧一切地救他。甚至還會責怪他,她無法原諒他的不自私。
在公園散步時,許嘉茗看着長椅上的墓志銘,In loving memory of my dear father,眼淚忽然流下,無聲地落淚。她已經很少絕望到奔潰了,從反複追問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的困境中艱難爬出後,她能淡然地面對自己的悲傷。其實不論何種态度,該疼的地方,一個都不會少。
她不知道,悲劇到底是失去,還是往前走的生活中,她必然會逐漸将爸爸淡忘。她無比抗拒後者,試圖用不斷的疼痛來讓自己記住他。
但許嘉茗不會放任自己沉浸在難過中了。當她好一點的時候,她開始将爸爸的點滴相處,都記錄下來,她太害怕自己會忘記了。可她用中文進行記錄時,才敲打了幾行字,就開始哭,奔潰到無法寫下去。于是她切換了語言。不論她對英語的應用掌握有多熟練,在使用非母語時,她不會有那麽多的情緒,甚至是以旁觀者的視角,在記錄着。
當許嘉茗開始做這件事時,她才意識到,她對爸爸,有諸多的不了解。她是他的女兒,只參與了他人生中的一小部分,不了解在她出生前的過去,對他的事業一概不知,也不再有以後。
許嘉茗有想到過Veronica,Veronica是爸爸青春歲月的見證者。她想要Veronica這一部分的記憶,但她沒有做好準備。也不知要等多久,她才能做好準備去問Veronica,關于他們的過去。
紐約很大,她的生活太過規律,許嘉茗沒有再見到過Veronica。但她最近莫名會想到她。
Veronica當年為什麽能做到那麽決絕?為什麽一次都沒有回過頭?她後悔嗎?
許嘉茗的人生閱歷沒有那麽豐富,現在的她,無法理解Veronica的選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愛得不夠深。
在長椅上坐了許久,許嘉茗要站起身時,陳岩發來了信息。
是他拍的晚霞,暮夏的北京,常有火燒雲一般的豔麗晚霞,絢爛到極致。
晨跑的人陸續經過了公園,許嘉茗拿紙巾擤了鼻涕後,沒頭沒腦地問了他一句:北京烤鴨好吃嗎?
他回得很快:還行吧,我還沒吃晚飯,叫個外賣,替你吃。
眼角還帶着淚痕的許嘉茗被他逗笑,回了他:好,你拍給我看。
他又問她:你中午要去吃烤鴨嗎?
她想了下,也不是不可以,她發了嗯後,他就立即回了她說,大概率不正宗,還是得來北京吃。
她看了眼,就收起手機,不想回他。
傍晚時,許嘉茗去了趟陳婧家。
陳婧下周請了兩天假,連上周末,出去短途旅游。她已經勤勤懇懇工作了近三個月,需要一個假期放松下。早兩天許嘉茗來過她家,家中的貓挺喜歡許嘉茗的,明明都被閹了,還不要臉地翹起屁股讓人打。
聽她說了句要出去旅游後,許嘉茗就主動提出,可以幫她養貓,陳婧也沒客氣,讓她把貓帶回去。
許嘉茗才剛坐到陳婧家的沙發上,這只叫春分的貓就已經爬到她腿上,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驗證過後,就用頭蹭着她的手,要她摸它。
陳婧在養貓上一如既往的心大,出去玩兒時完全不會想着貓,在家時每天逗它一小會兒,也不會黏着它玩。要說她沒什麽責任心也不對,剛搬來紐約,她就給貓裝了通到屋頂的貓爬架,重新買了一堆玩具。春分每天都吃罐頭,可不是所有貓都有這種夥食待遇的。
結果,她就是花錢的命,許嘉茗來了兩趟,貓都已經去黏着許嘉茗了,她對貓再不上心,也有種養兒不防老的感受。
陳婧看着膩在許嘉茗身上的貓,“你知道嗎?你坐的這張沙發,三千刀,搬進來第一周,它就挑着最貴的一件家具,尿了。它要敢尿在你家,你直接把它扔了吧。”
許嘉茗笑了,春分像是聽明白了她倆的計謀,試探性地咬了她的虎口,她輕拍了它的腦袋,“沒事的,洗幹淨就行。”
許嘉茗當然沒說,我覺得是它在故意報複你。
雖然陳婧是他的妹妹,但之前慢熱的許嘉茗也沒有與她有多少聯系。此時同在紐約,兩個性格全然不同的人,倒是成了朋友。來到她的公寓內,坐着玩一會兒貓,許嘉茗覺得挺放松的。
手在貓背上順着毛,許嘉茗忽然問了她,“魚丸最近還好嗎?”
“不知道诶,我也好久沒回去看它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它只要吃喝玩樂就好。”
許嘉茗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她,“你哥沒有去看過它嗎?”
“沒有吧。”陳婧搖了頭,“估計他都要忙死了,哪裏還有時間特地跑去看它?”
“哦。”
見她沒有多問什麽,不知她是不感興趣,還是避嫌,陳婧對她的人品足夠放心,有了點傾訴的欲望,這件事,她也沒對別人說過。
“你知道嗎?他現在做的工作,是他從前最抗拒的。一開始,我認為他是被老頭兒逼的,但我問過他,他不給我回答。我覺得他那個态度,是自己選的。”
許嘉茗看着她,她說的很模糊,外人也不會聽出什麽信息量。
陳婧嘆了口氣,“你說,人的轉變為什麽會一下子這麽大?努力掌握主動權的意義不就在于能夠去自己不想做的事嗎?”
“可能是身不由己吧。”
“不會。他不會是輕易被牽制的人。”
許嘉茗看着皺了眉頭的她,不知如何安慰,“如果他不想說,你就不要問吧。要相信他能自己解決好的。”
陳婧見她如此淡定,雖然她一向都是這樣,但還是挺驚訝的,一點戀舊情的關心也沒有。在自己眼中,她哥一身的臭毛病,但也不至于被女人這麽不待見。感覺她哥可能就喜歡不管他死活的女人。
陳婧問了她,“你呢?你會因為身不由己,去做不喜歡的工作嗎?”
許嘉茗想了想,“雖然我覺得工作的作用就是養活自己和實現一定的成就感,不至于非要去做不喜歡的事兒。但有足夠想要的東西時,可能會選擇暫時忍耐下吧。”
陳婧若有所思地聽着,“希望是暫時吧。”
許嘉茗不知道他做了什麽身不由己的事,她也不想知道。她低着頭摸着貓,它太髒了些,帶回家前要帶它去洗個澡。
陳岩回家已經十點多了。
挺累的,洗完澡後,他倒了杯酒端到卧室,神經依舊處于興奮之中,不停地想着事,無法停下。要休息好,他需要借助一點酒精。
坐靠床頭上過了一遍接下來要見的人、要達成的事後,陳岩喝了口酒,拿起了手機,她那裏是周末的上午。
他覺得有些事是要當面說的,但他現在過不去。
兩個人一直在打字聊天,在家中,在他們一同睡過的床上,他忽然很想聽到她的聲音。白天有各種事,有很多顧慮,晚上,當時間終于屬于自己時,他沒有了猶豫,直接打了視頻過去。
陳岩以為她會拒絕的,她卻是很快就接了,不過他的屏幕是一片空白,看到了煙霧報警器才反應過來是天花板,她估計是還在床上。
陳岩不知第一句該說點什麽時,就聽到了她的□□,剛睡醒的迷糊中帶着抗拒的意味,是他早上往她的小腹摸去時她會發出的聲音。
他愣住了,可能是他聽錯了,可視頻那頭随即又傳來了一句“別動”。
要放回去的酒杯落在了床頭櫃的邊緣地帶,手離開後,就砰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卧室鋪了地毯,玻璃杯都沒有碎,淺黃色的液體緩緩流出,将地毯緩緩浸濕。
許嘉茗的周末一貫是賴床的,而且昨天睡得晚。她帶貓去洗了澡,貓回來後進入陌生環境後更加難以适應,躲在了籠子裏不出來。她哄了很久,最後貓縮在了沙發上,她去睡覺時也沒有關卧室門,怕它找不到她更焦慮。
手機的震動聲将她從睡夢中吵醒,窗簾不遮光,已經是早上了,她不知幾點。周末也不會有什麽事的,撈過手機時眯着眼掃了下接通了電話,她又困倦地閉上了眼。
可許嘉茗剛閉上眼,平躺着的她,腹部驟然被施壓,四只腳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這只貓還吃得很壯。
她想伸手去抱住它時,它已經走到了胸前,腳不停地動着,在最柔軟的地方不亦樂乎的踩着。她哪裏吃得消這十來斤的肥貓,疼得呵斥了它一句。不知它聽不聽得懂命令時,它就跳了下去,不知它去了哪兒,但她終于得了自由。
睡意已經被貓趕跑了一半,許嘉茗雖還有些困倦,想起了旁邊的電話,不知是誰打來的,她翻了身拿過手機,卻沒想到是陳岩的視頻電話。
她一時有點懵,他這麽突然打過來,尚不清醒的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接,雖然她已經接了。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還是陳岩先開了口,“你在幹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臉很臭,像是在忍耐着什麽,如果她回答的不對,他随時會動怒。她沒有見過他發火,卻莫名覺得此時的他很讓人害怕。
她都覺得這是不是在做夢,他打視頻過來,就是這麽個态度嗎?
“我在睡覺啊,你吵醒我了。”
陳岩沒有講話,只是看着她。她有些不耐煩,說吵醒她時,抱怨中還帶了點撒嬌。
見他沉默地給她臉色看,許嘉茗也沒好氣,“你沒事的話,我就先挂了。”
話音剛落,許嘉茗就呼了痛,貓踩在了她的頭發上,扯着她的頭皮,疼得她手沒放下就轉過身一把将貓抱在了懷裏,威脅了它一句你再動我就把你扔回家。
陳岩看到貓時,心中松了口氣。就算他尚有理性,篤定絕無另一種可能,這卻像是兜頭一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貓被她抱在懷裏,在她的脖頸間嗅着,T恤的領口被貓爪扒拉着露出白皙的柔軟起伏,她側躺着的,聚攏着擠到了一處,陳岩的呼吸有些重,看着貓還試圖往她的柔軟處鑽去,他皺了眉,“哪裏來的貓?小心點,別讓它撓了。”
許嘉茗怕癢又怕疼,雖然貓挺暖和的,但她還是有點怕,将貓從她懷裏抱出,輕放到了床下。還好它沒什麽抵觸情緒,已經蜷縮在她的拖鞋上了。
“你妹妹的貓,她出去玩,我幫忙養的。”
貓毛粘在了她的黑色T恤上,無比明顯,陳岩看到上面的logo才意識到,這是他的衣服,“她的事,你讓她自己做。”
“沒事,貓很喜歡我诶。”
陳岩想起她剛剛溫柔地将貓抱在她的懷裏,手輕摸安撫着,說了她一句,“我也沒見你對魚丸這麽好過。”
貓和狗不同啊,貓她能幫着照顧,那麽大的狗,她住的地方是沒法養的。
許嘉茗都不知他這是什麽意思,如果這是一句指責,她好像也沒法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她就是對魚丸不夠好的。
“那你是它的主人,你都多久沒過去看它了?你花錢請人照顧它,就能自己不負責、不花時間去陪伴的嗎?”
陳岩被她這一通說完,忽然笑了,“我錯了。等忙完這陣,我想辦法把它帶在身邊。”
許嘉茗想問他要把魚丸帶回國,不讓它在溫哥華呆着了嗎,可這個問題她問有些不太适合,“哦。”
陳岩看着她,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也想問她紐約的生活如何,卻是低下聲音,問了她,“想我了嗎?”
此時細看他,她才發現他的眉眼間帶着疲憊,懶散地半躺在床上,沒那麽有力氣的聲音帶了蠱惑的意味。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有什麽事嗎?”
“頭疼。”
“吃止痛藥。”
“喝了酒,不能吃藥。”
“那你就再多喝點。”
陳岩笑了,“許嘉茗,你能不能對我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