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07

——0.1秒——

繞過別墅後的湖景,原來那有一片廢棄的籃球場地。

生鏽的圍網球框和擋板,場邊四周綠蔭如蓋,草木豐盛,沒有觀衆席,只有兩只舊得褪色的藍色塑料椅,連罰球線也不太清晰。

地處背陰又被茂林遮蓋,場地暗沉沉的,空氣裏浮着一些穿過樹木縫隙的斑駁光影。

沒想到湖景後面還藏着這樣一處破敗凋零的秘境。

音珂跟在林逸清身後走過那片生鏽的圍網,斷斷續續的球聲傳過來,很散漫的感覺。

她側頭,透過菱形孔洞看到球場上一道裸背,只穿着一條黑色長褲。

那背影輕松一躍,手臂越過頭頂,托舉起來的圓球恰時擋住一道穿過樹林的光。

球飛躍出去後,被擋住的光線重現,菱形空洞裏框住的那一幀畫面很有電影鏡頭的感覺。

音珂模糊看見那人肩背上的大片紋身,不粗狂不放浪,是種詭異的瑰麗,就像樹蔭縫隙裏穿透過來的那片晚霞。

她沒料到,是祁肆臣。

仿佛是命運的有意為之,就像那一聲只有她聽見的‘祁肆臣’,一切都像是命運的手筆,她躲不過,逃不開。

有一瞬間音珂停下了步子,像是一種抵抗。

下一秒她又繼續往前走。

見她和林逸清來,祁肆臣只是看過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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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懸起一顆心來承接那随意的一瞥,那0.1秒,那算不上對視的,以他視角來說是初見的第一眼。

然後聽見他對林逸清說:“來了。”

音珂努力的冷靜,想讓自己平靜外表下的驚濤駭浪停止,想忽略那些瞬息之間的感覺,酒吧裏,餐館裏,以及此時此刻,她真的太想否認那些感覺。

那天傍晚她墊着一張紙巾坐在舊撲撲的塑料椅上看他們打球,她來後祁肆臣就套上了自己的黑色坎肩,背後那一片紋身幾乎全部被遮住。

他不像林逸清那樣張揚熾熱,他話很少,情緒很收斂,也不是高冷,就是懶得說話的那種随意,後來相處感受到的也是很溫和禮貌的氣質。

這場地是他的,更了解他後才知道對他來說打球是件私人的事情,他不喜歡打全場競技,也不喜歡看臺邊有許多女生,他更喜歡私密安靜的場合,只一人或和一兩好友。

這場地裏還有一只流浪貓,很親近他。

祁肆臣蹲在場邊時音珂看到那只流浪貓舔他手心裏的水,他很耐心,一直低頭看着那貓,身上有股憂郁低沉的溫柔勁。

只一眼音珂就移開了目光,想要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林逸清上。

只是很奇怪,餘光裏還是他,耳朵裏捕捉到的聲音也全是他,盡管他不怎麽說話,但他只是對着貓輕輕噓一聲都精準落入她耳裏。

她本來想讓林逸清教她打球的,但又不想了,他在這裏,萬一學得很差呢,林逸清不會笑話她,祁肆臣更不會,但就是不想學了。

從年級倒數沖到年級第一她一往無前,家裏房子賣出去卻遲遲收不到救命的尾款她提刀追上門要錢毫不畏懼,一個人送爸爸進火葬場她也不退縮。

她有那麽勇敢的一顆心,一顆最好的絕世珍寶一樣的心,現在卻畏縮至此,這樣的反應簡直讓音珂難過得喉舌都發苦,這種感覺真是遭透了。

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己都讨厭自己這樣,心裏像破了個大洞似的,難受得快要死掉。

好在一切全都很好的被她藏在平靜的外表下,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祁肆臣這個人又開始入侵她的生活,像摸不着看不見的空氣,卻是燎原的那般架勢,更猛烈的。

先是周妍發消息來問她怎麽最近沒出去玩,聊天時說起倩倩在論壇裏被人扒帖的事,都是些黑料,倩倩直接在論壇裏開罵阮茵。

音珂想起林逸清打球那天的不尋常,帶着股邪火,像是心裏有氣,後來還單獨找祁肆臣說話,而他放在她那的手機那晚也一直有電話進來,就是阮茵打來的。

一開始她不明白林逸清為什麽帶她參加他們班好幾次同學聚會,幾次過後也漸漸看出來,林逸清喜歡阮茵。

阮茵是他們學校的校花,追求者多,在班裏人緣也好,倩倩在論壇裏這麽指名道姓的罵,就有人八卦阮茵是不是喜歡祁肆臣,手段也太下作了。

那帖子很快就被論壇處理,之後不知怎麽就傳出林逸清在追阮茵,阮茵在考慮要不要答應,林逸清那邊是默認的态度,算是澄清了她喜歡祁肆臣,就有人罵倩倩是瘋狗亂咬。

不過倩倩的黑料似乎沒有影響她和祁肆臣的關系,兩人甚至越走越近,聽說祁肆臣還陪倩倩去看了電影。

周妍以為她跟林逸清關系特殊,跟她說這些一是來求證林逸清跟阮茵現在的關系,二是來問她跟林逸清是不是鬧掰了。

音珂不摻和進這些是非裏去,二樓洗衣房的陽臺成了她最喜歡待的地方,阿姨給她搬了一只躺椅放陰涼處。

她時常帶着書上去待一整天,看書看晚霞看天空還有睡覺,但只在方麗珠出差的時候上去。

她将一顆發脹的心又曬到幹癟,那些書又看完一遍,再一次把祁肆臣清出她的世界。

她以為遠離就有用,以為時間能治療她的古怪。

她以前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要是能把這些都跟她傾訴就好了,要是她能聽她哭一場,要是她能給她指點迷津就好了。

她一個人,一個人擁有着這麽多混亂的糟糕的情緒,卻覺得晚霞怎麽那麽美,想要一直看,簡直要命。

她在這時候接到林逸清的電話。

是他朋友用他手機打來的,他喝得很醉,不敢給他爸媽打,看到他通訊錄裏有一個‘便宜妹妹’的聯系人,朋友們都知道林逸清男女關系很幹淨,直覺找她一定是對的。

第二天林逸清到中午一點才起。

他沒起來吃飯阿姨就一直沒走,重新給他弄了吃的,他沒什麽胃口,坐在餐桌椅上問,“音珂呢?”

“在樓上,洗衣房外的那陽臺上。”

林逸清找上樓,看到音珂靠在躺椅上。

穿一身紅色白點連衣裙,顏色鮮亮,胳膊和胸前那塊皮膚白得發光。

她曲着腿,垂落下一片裙尾,小腿線條漂亮,腳踩着腳,腳趾粉粉的也圓圓的,手裏還捧着一本厚厚的書貼在眼前,十分閑适。

不是她風格的裙子她穿起來也漂亮。

林逸清抽走她手裏的書時懶懶散散說了句,“湊那麽近瞎子啊。”

音珂沒被吓到,擡眼看向他,注意到他身後的天,今天格外藍。

林逸清靠在陽臺邊緣,似乎覺得她看的書很無聊,随便翻兩頁就扔旁邊了。他整個人曬在陽光裏,有點照片曝光失真的模糊,但頭發是黑的。

“昨晚你接我回來的?”

“嗯。”

“阿姨說你整天在這裏,你真像個老年人。”

音珂覺得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像個委屈的孩子。

林逸清的電話響起來,他挂了兩次,最後直接把手機抛給音珂,黑色手機落在她的紅色裙擺上。

林逸清不耐煩的偏過頭看着別處,“幫我接。”

音珂問他,“說什麽?”

“随便。”

音珂一開始沒有動,但手機一直響。

她接完電話,林逸清神色有些古怪的看她,音珂只好說:“我知道一些。”

“不是,你像是知道很多。”

“也算吧,有幸聽了那段錄音。”

林逸清臉色極差,感覺要揍她。

阿姨就是在這個時候給林逸清送上來一杯牛奶,被他的臉色吓到,唯唯諾諾說:“你飯只吃一點,還是要墊墊肚子的。”

阿姨走後林逸清說:“你還交朋友了?厲害,我以為你交不到朋友呢。”

音珂不接茬。

“誰啊。”

音珂淡然說:“反正總有人給我喂八卦。”

其實後來想想她為什麽會跟周妍成為朋友,好像就是她兩都對祁肆臣沒意思,就走在一起了。

音珂說:“你們班真亂,有點超出我對高中生的認知。”

林逸清聳聳肩,“正常啊,你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而已。”

林逸清今天真心情不好,說話全是刺。

但音珂就是不惱。

周妍跟音珂說倩倩摔倒進醫院了。

矛盾起因是阮茵說了一些話被倩倩偷聽到還錄音發到了論壇和空間。

阮茵約倩倩見面要她删除那些錄音,結果倩倩就在見面那天出事了。

至于那些錄音,原模原樣的話是——“林逸清自己上趕着要幫我的,我又沒求他,再說他頂着我緋聞男友的名頭還是他占我便宜呢,吃虧的是我。”

現在的局面就是天之驕子林逸清被嘲倒貼,溫柔校花阮茵被說歹毒。

音珂是親自看着林逸清攪和進這趟渾水的。

論壇裏的帖子應該是他幫忙擺平的,那些緋聞也是他甘願給阮茵當擋箭牌,但他應該沒想到阮茵會這麽說他。

“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音珂問他。

“我覺得什麽奇怪?”林逸清好笑。

“阮茵啊,你覺得她不像會去論壇裏爆人黑料損女孩子名聲清白,也覺得她幹不出害人摔倒的事,不然你在這愁眉苦臉什麽。”

林逸清輕嗤一聲,“你為什麽不覺得我是因為受了情傷愁眉苦臉?”

音珂覺得他眼神有點怪,移開了眼道:“可能吧。”

林逸清也收回了目光,垂下頭,腳尖攆着一粒小石子。

他對這些事很煩,不是因為那段錄音,也不是因為阮茵,就是單純的女的怎麽那麽多屁事的那種煩,很不想管那些破事。

但他忽然又提起了丁點興趣,不為自己也不為阮茵,就有點對音珂好奇,她那麽明顯的看透了他的想法。

而且她說: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

“論壇裏爆料倩倩的ID确實是阮茵的,而且倩倩摔倒也是人為的,地上潑了肥皂水,這些都是事實。”林逸清說。

“ID是她的就一定是她發的嗎?阮茵被曝出的錄音也一定全是倩倩曝的?還有誰陷害別人會讓自己成為嫌疑犯?”

“事實不事實我不知道,我看到的表象是張斯渺是阮茵的朋友,就是那個在論壇裏幫阮茵罵倩倩的,聽說她是—”

極短暫的停頓是不會被察覺的,“是祁肆臣的前女友。”

“祁肆臣的前女友跟喜歡祁肆臣的阮茵做朋友,難道她是要幫阮茵追祁肆臣?一直都是倩倩跟阮茵的矛盾激化,她兩鬧得這麽難堪在祁肆臣那誰都讨不到好。”

“所以你相信阮茵?”

音珂輕輕蹙了下眉,“不是相信阮茵,我就是覺得林逸清會喜歡的女生不至于太糟糕吧。”

林逸清怔然那麽一兩秒,然後垂下頭扯了抹笑。

“你高中沒早戀?”他繼續攆着腳底那顆小石子。

“沒。”

“不可能沒男生喜歡你。”

“不知道。”

“不像,你不像沒談過戀愛的樣子。”

他擡頭看向她,音珂也瞥過眼和他對視。

風從兩人之間穿過,晾衣架上的床單飄飛,響着風聲,空氣裏好像有閃閃發光的碎鑽,還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白色的床單和一闕紅色裙擺像一幅畫印入林逸清眼底。

風停止,床單垂落,音珂又完整的露出來。

林逸清瞥開視線。

要下樓時音珂說:“書還我。”

林逸清走過去把書遞給她,居高臨下的撓了把她頭發,調侃說:“你這腦子沒白長啊,狀元。”

“……”

林逸清下樓後陽臺又安靜下來。

阿姨端上來的那杯牛奶就一直放在天臺邊緣。

他一點沒動。

音珂收回目光,卻沒再翻看手裏的書,她今天又一個字沒看進去。

算了,還是繼續等今天的夕陽。

等待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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