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007

——血骨——

什麽樣的地方适合談見不得人的醜事？也許她的媽媽覺得是一條能隔絕世界喧嚣黑不見底的小巷。

沒有路燈的照明，只有不遠處一排髒亂惡臭的垃圾桶，蒼蠅蚊蟲飛舞，臭氣熏天，可能她在媽媽眼裏也就如這個地方一樣肮髒，讓她感到惡心。

那一巴掌後，阿姨往房間裏八卦張望時音珂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別在那裏，那裏是林逸清的家。

她忽略臉上火辣辣的痛感不顧羞恥的擡頭說出去談吧。

換來媽媽你還有臉說的眼神和輕嗤一聲，于是她第二次坐上方麗珠的車子揚長而去被帶到這裏。

方麗珠站在牆角點了支煙抽，音珂看不清她，只能看見一點猩紅的煙頭在空氣中明明滅滅，聞着那股嗆人的煙草味保持沉默。

她不知道她的媽媽會抽煙，事實上她一點都不了解她，就像她也不被了解，她的爸爸是溫文爾雅的高中老師，不說髒話不會抽煙，面前這個女人讓她感到無比陌生。

方麗珠腦海裏還能依稀想起去接音珂的那天。

她忙完手頭的事情才去機場，下車前看了眼音珂的照片，小姑娘格格不入站在機場角落，腳邊一個劣質的塑料行李袋，那股窮酸味立馬讓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闖進大城市裏的。

她一刻也忍不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個行李袋上，以至于現在回想起來，她其實記不清第一眼看見音珂時的模樣，只一心想着趕緊把那東西丢進垃圾桶。

她和音珂見面後的相處狀态也出乎她的意料，記憶中的女兒實在叛逆，別人打她一下她要打回去兩下的記仇，預想中的音珂是個不服管教的刺頭，就像她年輕時一樣愛四處惹事闖禍，音珂來到南城一定會攪亂她的生活報複她。

但好在如今的音珂聰明乖巧，不需要她操心，結果到頭來是她掉以輕心栽了那麽大個跟頭。

她是過來人，這兩個小孩以為隐藏得多好？她察覺到林逸清看音珂的眼神不對勁時就意識到已經晚了，那毛頭小子是滿腔滿眼的愛意，那音珂呢？

音珂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清楚是個什麽德行，人畜無害的溫順乖巧外表下身體裏長着一根倔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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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不服輸、不認命、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更不回頭，像她一樣，一輩子要過得很苦。

“談條件吧。”方麗珠将思緒連同一根煙掐斷後直接開口。

其實也花不了多久，幾句話的事，雙方各自交換了自己的條件。

離開前方麗珠問她，“你是為了這些才跟林逸清談戀愛的嗎？”

一直垂眼盯着黑漆漆地面的音珂眼睫撲簌顫抖一下，擡起眼來看面前的女人。

她們有着最親密的身份關系卻成了最陌生的人，悠長的時光在她們臉上都罩上厚厚的面具，誰也不認得彼此了，現在只剩下利用和傷害。

手指緊緊掐進掌心裏，音珂聽見自己的聲音，她說是。

小巷裏響起高跟鞋的聲音，音珂仿佛回到了初到南城那天。

也是這樣利落清脆的高跟鞋聲音。

只是那一次是走近，是接她。

這一次是走遠，是離開。

音珂靜靜的看着那個模糊的背影朝巷口走去，鼻尖忍不住的發酸。

路過那排垃圾桶時，音珂看見她從挎在臂彎的手提包裏掏出一件什麽東西，一團黑物被扔進垃圾堆裏。

音珂看不清，但知道是那件在她床上發現的林逸清的T恤。

“媽媽。”

方麗珠停下。

“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音珂終于問出一直困擾她的問題。

在她小時候的記憶裏她總是跟爸爸更親近。那是因為她在幼小的年紀就敏感的察覺媽媽不是很喜歡她。

她甚至問過爸爸她是不是媽媽親生的，為什麽她說走就走，再也沒有回來看過她。

直到現在，她依舊保持這個懷疑，她可能不是方麗珠親生的。

音珂沒有得到答案，她看着方麗珠的身形消失在巷口。

可是這一次，她沒有覺得被抛棄。

嬸嬸都會喊她一句珂珂，來到南城後她從沒聽見媽媽喊過她珂珂。

這一年她十八歲，沒錢，沒家，無處可去，世界呈現在她眼前的路窄得像一根高高懸在空中的鋼絲，她要全神貫注的小心翼翼才能走出每一步，那種感覺很煎熬，她體會到被捆束在現實困境裏手無縛雞之力的渺小。

也是因為十八歲，她還有點不甘心，還想看看她的未來能有哪些可能，想和奶奶重新有一個家。

除此之外，能不能得到媽媽的愛其實是無所謂的。

她奔赴南城，從始至終不是為了再索取一些愛，只是想驗證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

那個答案比那份愛還要重要。

可是此刻，那個答案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她有她的人生，不是嗎？

她無權讓她為她放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