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07

——最好——

林逸清兩天沒有回家。

這段時間他都待在家裏很少出門,忽然一連消失兩天連林奎都坐不住,吃飯的時候問阿姨他是去哪裏玩去了,阿姨說不知道。

林奎也就沒再追問,想着吃完飯給那小子打個電話,又看到安靜坐在餐桌上吃飯的音珂,林奎如和藹長輩般也關懷了幾句。

林奎平時在家少,對音珂的印象停留在她是個安靜乖巧的女孩,幹幹淨淨的,很懂禮貌,其他的知之甚少,妻子也沒怎麽說過,音珂來跟他們生活他也是拿出對待養女的姿态對她。

想起早上妻子跟他說的事情,林奎想着應該關心幾句,便問道:“聽你媽說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了,你想提前去大學的城市适應?”

音珂沒有看方麗珠,放下筷子回答說是。

“在哪個城市啊?錄取的大學是哪所?”

音珂一一回答。

林奎看音珂的眼神裏忽然帶上幾分驚喜佩服的神色,贊嘆道:“那可是國內最好的大學,沒想到你瞧着安安靜靜的,還是個學霸啊。”

“北城挺好,我在幫逸清物色學校,那小子也是想去北城,剛好,你們兄妹兩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你訂的幾號的票走?”方麗珠忽然插話。

“後天。”音珂回答。

林奎驚訝,“那麽快?這離開學還早,其實可以再多住幾天,到時候你跟逸清一起過去,那小子愛玩,那時你也能幫叔叔看着他一些。”

林奎兀自說:“或者真想去适應适應的話也可以提前幾天去,但也不用提前那麽多啊,你一個小姑娘獨自去一座陌生城市不是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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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小姑娘獨自去一座陌生城市不是很安全。

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擔心她,音珂心裏感激。

她對林奎認真感謝這段時間在林家所受的照顧,說話得體,謙遜感恩,沒有丢方麗珠的臉。

吃完飯,方麗珠和林奎去上班後音珂來到二樓陽臺。

林逸清買來的那些書還剩半本沒看完,她想着走之前把它看完掉。

中午的時候,忽然一顆籃球哐當砸到陽臺上來,滾到躺椅邊。

音珂垂眸看過去,是上次林逸清抛上來的那顆。

她呼吸一滞。

來到陽臺邊,音珂低頭朝下看,果真看見帥氣的少年懶懶斜倚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

綠蔭如蓋,斑駁的光影穿過翠綠樹葉落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像璀璨星辰披在他身上。

他正微擡下巴看着陽臺。眉眼幹淨,一如今天的太陽。

無聲對視間,好像有道彩虹色的光在他們之間的空氣中反射了下,伴随着沙沙響的樹葉聲,明媚極了。

“下來。”他說。

“去哪?”音珂問他。

“帶你出去玩。”

音珂回房間拿了個東西就跑出了大門。

他們一起并肩穿過長長的梧桐林蔭道,走到車水馬龍的街上。

兩人望着街道和來往行人,巨幅洗發水廣告牌挂在對面商業大樓上,音珂等着林逸清發話他們去哪。

一輛橙色出租車駛過,林逸清忽然道:“音珂,說個數字。”

“17。”音珂随便說。

“行,那就坐17 路。”林逸清偏頭朝她笑了下,十分随意的決定。

音珂便知道,他們今天沒有目的地,也不需要目的地。

音珂便也随心所欲道:“那我們去坐對面的公交車。”

等過馬路時,林逸清才知道音珂為什麽要提議去對面坐公車。

綠燈亮起時她牽住了他的手,林逸清只是愣了一秒,便也緊緊回握住她的手,兩人手心貼手心,十指緊扣穿過人群,對視着笑了下。

17路藍色公車晃晃悠悠的開,他們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一起看沿途經過的風景,一起吹同一陣風,手心汗濕也不舍得放開彼此。

林逸清選了某一站下車,他們沒有坐到終點,誰也不知道終點是哪一站,一起看着17路的公車尾慢慢消失在車流中。

站在百貨商場的扶梯上,音珂偏頭問林逸清,“來這裏幹什麽?”

林逸清說:“買裙子。”

林逸清目标明确,帶她走進最貴的品牌店裏,挑中櫥窗裏最精致漂亮的那件複古紅吊帶裙。

音珂瞥到價格,對她來說是驚天價格,能買方麗珠給她買那些的十倍。

音珂拽林逸清衣角,“你幹嘛?我有裙子,很多了。”

林逸清說:“但那些都不是我送的。”

也沒有一條是她的風格。

那些都是方麗珠女兒的包裝品,沒有一件是真正屬于音珂這個人的。

她皮膚很白長發烏黑,五官柔中帶欲,眼尾一點很小的淺棕色美人痣,脖頸纖長鎖骨精致,身材窈窕。

穿上林逸清挑選的裙子後店裏的招待員全都驚呆了,真心實意的贊美漂亮,還小聲對她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音珂從穿衣鏡裏和林逸清對視,少年懶散的倚靠在櫃臺上,用唇形說漂亮。

傍晚他們去夜市又吃了次螃蟹豆腐煲,音珂本來想點剁椒魚頭,林逸清不給點。

一天過得太快了,夜幕降臨時他們站在街邊這樣感嘆。

城市披上了五彩斑斓的霓裳,行人匆匆走過,街邊的小商小販開始活動起來,一路的紅色車尾燈如一條蜿蜒的蛇,空氣裏還有沒消退的熱氣,伴随着城市的喧嚣。

他們都有些迷茫,不知道去哪的迷茫,即便誰都沒有說,眼前的世界太大,大到擺在面前的路一條又一條,卻不知道該踏上哪一條才是對的。

綠燈亮起時,這一次林逸清先牽住了音珂。

音珂仰頭,對視上他如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

人群開始走動,對面樓盤上的電子廣告屏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光,路上一聲尖銳的鳴笛傳過來,音珂借着他的力踮腳親了他一下,低軟的聲音淹沒在這個世界裏,她說:“林逸清,今晚我們不回去了好嗎?”

前幾次林逸清都帶音珂去最好的酒店,這一次他們随便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甚至不用登記身份證。因為林逸清帶出來的錢幾乎都花在了那條裙子上,他要打電話跟大林借錢時音珂摁住他的手。

音珂說我們玩個游戲吧,我們随便選個方位随便走一條路,就住遇到的第一家。

林逸清要了最好的房間,但還是不如他意。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地磚舊得發黃的小浴室,燈也亮得毫無活力,一盞水晶燈五個燈泡只有兩個還在續命工作,窗戶也不隔音,能聽見馬路上的汽車聲和鳴笛聲。

這是他住過最破爛的旅館,他覺得委屈音珂。

音珂安慰他,說這種水平的旅館在常川是最好的,莫名的,林逸清再打量這間屋子時就覺得順眼了許多,覺得也能住人,甚至變得有一些愉悅,仿佛靠近了音珂的生活,哪怕不是真的。

像之前幾次一樣,林逸清先洗澡,把自己的T恤留在裏面給音珂晚上當睡衣穿。

音珂洗完澡穿着林逸清的黑色T恤走出浴室,衣擺只到大腿根,兩條白花花的大長腿暴露在空氣中。

林逸清盤腿坐在床上,上半身光裸,只穿着一條牛仔褲,他身上的背肌、胸肌和腹肌都很性感,一條脊骨從後頸延伸沒入褲腰帶內,男性荷爾蒙很足,有一股野痞勁。

音珂爬上床從後面抱住他,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不太給勁的水晶燈就在他們頭頂懸挂。

林逸清說話的時候音珂能感受到薄弱的皮膚下頸動脈輕微震動,她覺得離林逸清好近,心都挨在一起。

“到了啊。”林逸清手裏捏着音珂的錄取通知書,眼神溫柔的包裹着它,握在手裏也小心翼翼,他問她,“怎麽沒拆?”

“想給你拆。”

林逸清嘴角輕輕揚起笑,他已經期待她的通知書好久,因為他一直覺得等這封通知書一到他們就會獲得自由,可現在他卻不敢去觸碰封條,他知道音珂要走,但這一次他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帶上他。

最終他将通知書打開,把裏面的東西全看了個遍,手指撫摸着音珂的名字,直到聽見音珂說:“林逸清,我後天走。”

我後天走。

不是我們後天走。

他的手指頓住。

忽然所有情緒都壓抑不住,林逸清滾了滾喉結,出口時聲音卻還是變得艱澀,像是柔軟的某一部分從粗糙沙礫裏滾了一遭,喉嚨裏全是鏽血,“音珂,這就是你媽的條件是嗎?”

音珂對他的反問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那天方麗珠問她是不是為了錢跟林逸清在一起時她就知道她錄音了。

方麗珠對她從不好奇,除非能有利于自己。

“你媽給了你十萬是嗎?你把錢還給她,我給你。”

“她真可笑,以為拿個錄音來就能破壞我們的感情,你為了錢跟我在一起,她以為我會信?我就是覺得你媽對你太狠了,她怎麽可以這麽算計自己的女兒,音珂,她對你一點都不好,她憑什麽對你那麽不好。”

他在替她委屈。

音珂安慰他,“我也不是好人,也算計她了,她給我錢,我離開你。”

林逸清聲音忽然大起來,“所以我說你把錢還她啊!我給你,你要多少我給你!”

音珂漸漸松開抱着他的手,安靜坐在床上。

林逸清回頭看她,他的眼眶已經猩紅一片,質問她,“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跟我長久對不對?”

“對不對!”他怒吼。

“是啊。”她輕聲回。

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連帶着林逸清也石化。

林逸清輕笑一聲。

“…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你從開始就想跟我分開…想跟我分開,音珂,你是不是捂不熱的石頭,啊?”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音珂,”林逸清虎口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兇神惡煞道:“重新說,快點!重新說!我他媽叫你重新說!”

音珂擡眼看着他,臉色蒼白,平靜的開口,“如果我想要的是一段長久的關系當初我就不會跟你在一起,林逸清,我以為我們都明白的,明明我們的身份我們的關系就擺在那,這些不都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喻的嗎?”

“你放屁!”林逸清把音珂推倒在床上,大力的掐着她的肩膀,不管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先是她的,接着又是他的,不管是誰的他都不想去管,任由那鈴聲在那吵嚷。

他死死盯着音珂,質問她,“那你哭什麽?嗯?我說過什麽你也沒記是嗎?”

她沒有忘,他說想給她一個家。

那晚在農家樂她才驚覺他在幻想他們的未來,可他們明明沒有未來,當時她就應該戳破那美好的幻夢,告訴他他們沒有未來,可是她舍不得,他說那些的時候愉快又期待,她甚至也有過片刻的自欺欺人,幻想他口中的未來。

如果注定剩下的時間已經開始倒計時,與其戳破現實後在争吵糾纏中度過,讓彼此都不痛快,那麽便給這段關系留下一段最好的回憶吧。

即便存在被發現的風險,即便她會失去現在僅存的穩定。

那是她能回饋這段感情,回饋那麽好的林逸清唯一的東西。

眼淚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她擡起手想去觸摸他的臉,看着林逸清隐忍暴怒的瞳孔開口說:“我就是舍不得你。”

林逸清拽起她緊緊抱進懷裏,哄着她說:“所以我們不分開,嗯?我們繼續在一起。”

“我知道讓你夾在我和你媽媽之間你一定很為難很痛苦,對不起,這一點我很對不起,但你交給我解決行不行?你相信我我能解決好的。”

音珂不說話,只是開始親他,兩人都固執執拗,像在床上打架。

林逸清被咬破嘴唇後罵了句髒話,一扭勁摁着音珂把她身上的T恤扒下來,人塞進被窩後套上T恤摔門離開了。

房間裏瞬間寂靜。

音珂頭發亂糟糟的,半截下巴埋在雪白被子中,迷蒙一雙淚眼看着砸上的門板,林逸清離開了,他生氣了,他離開才對,他生氣才對,但她再一次被抛棄了,被所有在乎的人抛棄了。

她閉上眼睛像溺水一樣縮進了被子裏。

小旅館有避孕套,但林逸清嫌髒,怕讓音珂染上什麽病。

前臺老板娘看着男生一臉兇相的離開,又一臉兇相的回來,話都不敢說半句。

林逸清進門,脫衣服,撕包裝袋,上床,把她拽到懷裏進入她。

他比任何一次都要兇,也不溫柔,音珂抽泣哭出來,林逸清黑沉沉的眼在上方鎖着她問,“要我嗎?嗯?要不要我,說要我。”

他眼眶發紅一遍遍問,她的沉默換來他的粗暴。

他們做得比任何一次都瘋狂,兩個人都痛。

音珂咬住他的肩膀,咬他的脖頸,咬他的手臂,就像那些不能出聲的夜晚一樣,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滲血的牙印。

得不到回應的林逸清氣急敗壞,他不做了,大滴大滴的眼淚開始砸到音珂臉上,砸在眉心砸在眼皮上,燙進她的心裏。

林逸清痛哭出聲,他推開音珂蜷縮到床邊不再掩飾的大哭。

林逸清的眼淚滑落進她的眼裏,鹹鹹澀澀,音珂從來沒有聽見過一個男生撕心裂肺的痛哭,像是失去了所有。

她靠近過去從背後抱住他,親他的肩膀,親他的脖頸,翻身過去擠進他懷裏,抱着他像安慰小朋友那樣輕拍他的背,林逸清緊緊抱住她哭。

快淩晨的時候,窗外的天泛起魚肚白,微茫的光線穿過一塊俗氣的桃粉色舊簾布透進房間裏來。

他們抱着彼此睜眼到天亮,看着窗外的天是怎麽由黑到白,整個世界由喧嚣到寂靜再到喧嚣。

情緒已經平靜下來,或者說消耗殆盡,沒力氣了。

“是我不夠好嗎?”林逸清的嗓音沙啞撕裂。

“你很好。”

音珂想林逸清是個很好的戀人,因為林逸清這個人本身就很好。

任何女生跟他在一起應該都會感到幸福,不論是她還是阮茵,能被他愛,真是莫大的幸運。

“你的愛是最好的。”她肯定說。

“但是你不要。”

窗外的天完全亮起來,樓下響起城市的喧嚣,窄小的房間昏暗淩亂,但他們都累了,林逸清閉上了眼,音珂也閉上眼,輕聲說話。

“是我不配。”

“哥。”

一滴眼淚從林逸清緊閉的眼滑落,無聲的掉進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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