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07
「很矛盾,從未如此難過又高興,難過遇見你時我不夠漂亮,可遇見你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07年的時候豬肉價格狂飙,音珂坐在理發店的椅上時旁邊的理發師正在跟一位大媽抱怨吃不起肉了。
那一年周傑倫的《青花瓷》和《不能說的秘密》爆火,大街小巷都在播放這兩首歌,理發店裏的音響正唱——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
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
……
你說把愛放下會走更遠
或許命運的簽只讓我們遇見
穿緊身破洞牛仔褲燙染了一頭紅發的小哥指尖繞着剪刀回頭喊音珂,“美女,到你了。”
“去,”剛剪完的周妍推了音珂一把,然後捧着自己的mp3舔着臉去找店裏的另一位小哥,“帥哥,能不能給我下載幾首周傑倫的歌呀。”
另一邊,小哥問音珂,“美女,要剪個什麽發型啊?要不要順便染個色,你這麽漂亮,染個紅色肯定好看啦,跟我這個發色一樣要不要啊?”
“……”
“就…随便剪吧。”
一句話下去,音珂迎來了她人生中最醜的一個發型。
不知道理發師怎麽想的,先是給她搞了個一刀切,繼而再買一送一,贈她一個狗啃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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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理發店的時候周妍還在笑,“要不咱們回去找理發師索賠吧。”
音珂捂着腦殼,目光看向一家服裝店的玻璃,裏面倒影出的人影,她覺得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雖然醜,但也不算全是壞事,她終于有理由拒絕周妍了。
周妍現在有個狂熱追求者,是大林,畢業了也沒什麽事做,總是約她出去玩,有很多場合,是可能遇到祁肆臣的,周妍想要她陪着,所以她總是想找機會拒絕。
大概是沒辦法忍住不去關注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不難過,所以只能逃避。
那種難過總不是因為他,而是對自己的苛責,你看吧,你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風流浪蕩的人,他哪裏值得你去喜歡。
可明明,身體裏就是還有另一個音珂,那個音珂,跟倩倩是沒什麽不一樣的。
想要去靠近他,也幻想自己成為那個擁有他然後失去他的女孩。
只是她也明白,在很早,她就斷了自己的路。
祁肆臣不可能會跟好兄弟的前女友談戀愛。
她太沖動,太想否認自己喜歡上一個浪子,太想堅持自己的标準,以及想當然的以為放下他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她真的以為放下他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這是她一生中失誤最大的一次判斷。
現在她只想藏好這份喜歡,永遠的,永遠的藏住,永遠的等待釋懷。
音珂回到店裏,新發型被老板娘笑了好半天。
更窘迫的,那晚她遇見了祁肆臣。
其實她總能在他面前表現得淡定和平常,像是自然而然的拿起一個口罩戴上,結賬時也故作淡定把一包黃鶴樓推給他,只是有那麽一瞬,她想起自己很醜的發型,然後把頭埋得更低。
不過她想,這樣一個她都快認不出自己的發型,她還戴了口罩,總不可能會被認出,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朋友,也沒什麽關系。
見到祁肆臣,她的內心活動簡直多到自己都懷疑,她幾乎在心裏像複讀機似的重複着‘放松一點沒關系’好讓自己更加坦然一些。
“認出你了。”
音珂感受到冰涼的硬幣從指縫中脫落,叮的一聲刺響灌入耳內。
擡頭便撞進笑意濃濃的一雙眼睛,淺淡而溫柔。
祁肆臣懶散靠着玻璃櫃,手肘撐在櫃臺上,那樣的輕松自如。
也許是她不夠自然,被他捉住了什麽細微末節,他帶着點歉意解釋說:“你躲得太明顯,就沒忍住戳穿你了,抱歉。”
“我……不是故意躲你的,就是頭發剪殘了,不好意思見人。”她自作多情的說謊,欲蓋彌彰的把‘你’變成‘人’
千萬中的其一,顯得你不過芸芸而非例外。
可明明,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是謊言的根源。
音珂看到他眼角的笑意加深,如所料的聽見他說新發型挺可愛的。
她習慣分辨真假,得到假的結論後心裏還是蕩漾起波紋。
至少這個發型,他是唯一一個沒說醜的人。
“你沒走啊?”他很自然的說話,同時垂眼看着手裏的煙,手指慢條斯理的拆裝煙盒上的透明薄膜,呲呲作響的塑料膜,那樣平平無奇的聲音,卻挑動着音珂的神經。
“嗯。”
她悄悄掐了掐手心,重新給他找零,沒理那枚掉到地上的硬幣,而是重新拿起一枚。
拿到零錢後他說了句再見。
眼見塑料門簾被掀開,音珂忽然想起什麽,急急喊了句——那個……
祁肆臣回過頭,半側着身,嘴裏已經銜上一支香煙,有一點渾然天成的痞,音珂心跳漏了一拍。
他将煙取下夾在指間,笑着問:“怎麽?”
音珂強迫自己直視他。
“那晚你幫我付的房費…我還沒還你。”還錢的事情她一直記在心裏,只是剛才太過緊張,腦子麻木掉了,一時沒想起。
紙幣已經被揣得皺巴巴,她有些抱歉的臉頰發燙,但還是遞了出去,“謝謝。”
他又笑了笑,說:“我都忘了。”
祁肆臣離開後,整個便利店仿佛變得更加寂寞,頭頂的燈光都黯淡幾分,那種靜,幾乎能讓人聽見心髒鼓動的頻率,由快漸漸的變慢,像衰亡,但腦子裏卻開始異常活躍起來。
就在他轉身後,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那個像倩倩一樣的音珂,再也壓制不住的跳出來了,開始細細咀嚼他出現的每一幀。
他怎麽能認出她的?
她明明戴了口罩還剪了那麽醜的發型。
這個發型,他是唯一一個沒說醜的人。
他應該能看出她在這裏打工吧,既然認出來了,他以後還會來嗎?
那張錢真的好舊,早知道當時就換一張給他。
可是他接過去了,她的東西,也落到了他手裏。
像曾經的每一次一樣,這個音珂只出現了短暫片刻便又死去,總是被執行死刑。
音珂再次拿一包黃鶴樓将那個空位補上。
她的手指隔着玻璃櫃撫摸那包煙的輪廓。
大概我是喜歡你的所有人中,唯一一個,一遍又一遍用理智殺死愛你的那個我。
那晚祁肆臣揣着煙和一張一百元的紙幣繞到藍夜。
半晚上不到,煙又被分光,一百塊也拿給一個女孩去打牌輸光了。
當時牌局上還有人抱怨,“艹,這錢怎麽那麽舊。”
祁肆臣想起是音珂還給他的,他還懶懶回了句,“怎麽,舊就不能用啊。”
那晚楚向凡在臺上唱一首歌叫《謎語》
孤獨感襲來的瞬息
誰會被賦予浪費的權利
後來夜裏漸漸變得多雨,出門總要臨時備一把傘。
有天晚上音珂淋着雨跑回租房。
便利店離她的住處不太遠,拐過兩條街,經過藍夜,再穿過一條巷子就到那片被高樓藏住的老房區了。
沿着水泥臺階往上走,雨水順着衣擺滴答一路,二三層的樓梯間燈還沒修好,她幾乎是一口氣沖上去,喘着氣在四樓樓梯上發現暈倒的見月。
雨水和城市的路燈模糊的從車窗劃過,救護車的鳴笛聲刺耳。
可能她太瘦,身體不受控的随着空蕩蕩的車廂搖擺,音珂垂眸看到躺在擔架上一張慘白的臉,有那麽一瞬間,她想伸出一根手指探過去。
到達醫院,一股刺鼻的消毒水鑽入鼻腔,熟悉到恐懼的某種感覺侵襲了她。
她控制不住的捂着胃幹嘔了幾下,雙腿被灌入重鉛,她本來就渾身濕透,此刻骨頭縫裏滋生出寒冷,她目睹着醫院大門,太讨厭這個地方。
死人是冰冷的,僵硬的,骨頭很硌很硌,也變得很重,只是想拽起一根手指都要用盡全身力量,可化成骨灰後又太輕,抱着都覺得只是抱住一團空氣,沒有一點實感。
音珂還是沒忍住,雙腿一軟,跪到地上狼狽的嘔吐起來。
她控制不住顫抖的雙手,捧着手機撥了周妍的電話,說話時聲音全是啞的,“你…能不能……到醫院來一趟。”
近乎求救般的語氣。
這一晚,音珂和周妍在醫院裏認識了見月,成為好朋友,也就一瞬間的事。
天蒙亮時她們三一起從醫院出來。
音珂這個不是病號的人也跟往醫院裏遭了趟罪似的。
周妍左手一個右手一個,三個女孩牢牢抱着彼此的腰一起迎着光向前走。
周妍出來一整晚,家裏打來了無數個電話。
現在看到媽媽的電話又打進來,她都快不耐煩了。
空曠的街道上,周妍氣鼓鼓的走在前面,手裏舉着手機,她對着手機對面的爸媽不耐煩的回話。
“安全的安全的,都說了幾百遍了。”
“不用等我吃早飯,我自己會跟朋友解決。”
“我穿了白色的那件衛衣,不冷,而且現在是夏天怎麽會冷。”
“哎呀,到底有完沒完啊你們。”
聲音空蕩蕩的回蕩在街上。
後面的音珂和見月挽着手,彼此相視一笑。
周妍不知道,當時她兩是有多羨慕她。
見月住在音珂樓下。
一樣家徒四壁的豆腐塊,但明顯見月家生活氣息更濃厚,音珂那房子裏就一張床,一張木桌,房間朝向問題,只有一個不是很大的窗戶口,能透光,但依舊死氣沉沉。
見月家有衣櫃,有鍋碗瓢盆,有一組粉色的小沙發,窗臺邊有花瓶和鮮花,床也被一塊床簾給擋開,幹幹淨淨,纖塵不染,是很溫馨的,被人珍惜的樣子。
“我怎麽之前都沒見過你。”音珂問。
見月答:“我這幾天才回來的。”
“哇,月月,沒想到你有那麽多漂亮裙子,還有化妝品,看不出看不出,高跟鞋!你看着比我們小啊,沒想到心思那麽叛逆啊,啧啧啧。”
音珂和見月一起回頭看興奮的周妍。
她扒着衣櫃門,兩眼放光,周妍大概是天上最柔軟純白最接近太陽的那一朵雲,她身上有種幹燥的溫暖的,被暴曬過的幸福味道。
見月彎起眉眼,溫聲細語,“你要不要試試?”
“不好吧。”
“沒關系,反正我也穿不完。”
“這些都是你在哪買的?好漂亮。”
“我哥給我買的,他應該也不懂,他就是看別人有什麽就給我買什麽。”
“你哥?你哥好奇怪啊,一般哥哥不都擔心妹妹早熟早戀嗎?你哥反倒給你買這些。”
周妍叛逆愛美熱愛生活,對大人的世界充滿渴望和幻想。
她踩上高跟鞋,換上成熟的裙子,還畫了妝,當然她不會讓音珂和見月只是旁觀,摁着也給她兩化妝。
只是一彎腰胸前就空蕩蕩的灌風,她羞紅着臉捂住胸口,氣勢洶洶道:“快點給我找兩坨棉花來,我要撐爆它!”
三個女孩咯咯咯的笑做一團,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小小的出租屋,飛出窗外,飛向自由廣闊的天空。
夕陽裏的書桌上,紙頁翻飛,風停留的那一頁,上面寫:
一個人的生命,我以為是一半活在朋友中的。
歡迎你,住到我心上來,來做我生命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