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07

「從最初的那一眼起,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一條寂滅的,迄無定論的黑路。」

高考結束的這個夏天太值得紀念。

最好的年紀,最富裕的時間平等的屬于每一個人。

如果友誼用攝影師的鏡頭來概括的話,那見月,音珂還有周妍,她們三之間是有一些回憶值得珍惜的。

在周妍的慫恿下,見月偷得她哥的一支煙,某個傍晚,天空飛鳥成群,穿過橫七豎八的電線和灰黑色的瓦房片區,三個畫了夜店妝的女孩趴在窗棱上一起看日落。

打火機在周妍手裏發出響聲,煙霧飄散出來。

音珂的第一反應那不是黃鶴樓,這股味道,更刺鼻,更激烈毛糙,甚至有些劣質。

一支煙經由周妍的手,繼而是見月,最後落在音珂手裏,引發一連串的嗆咳聲。

周妍嘆氣說:“果然抽煙都不能靠學,我肯定是還沒遇到我過不去的那道坎,遇到了,我自然而然就會抽了。”

音珂和見月都有些失神。

那支煙最後在風中燃過,煙嘴上三個交錯疊在一起的口紅印。

如果定格這一幀畫面,那便是‘叛逆’。

第二幅是‘自我’

周妍頂着被爸媽抽死的風險染了一頭紅發,那年《快樂男聲》火熱,周妍瘋狂迷上陳楚生,膽大至買了火車票要偷偷跑去追星,結果人在火車站被爸媽截回家打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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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珂則大手筆的給自己添新衣服,換新鞋子,還給自己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只行李箱,給周妍和見月買禮物。

出去吃火鍋也搶着買單,對了,她們三每次吃飯必有一道最辣的菜上桌,音珂暢快的吃辣,周妍總是挑戰音珂,結果次次輸到跪地求饒,流着眼淚對音珂能吃辣佩服到五體投地。

那時她出手闊綽,暢快花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小富婆。

其實那年該過得拮據,她身後拖着重重的累贅,要負擔堂弟堂妹的學雜費,也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甚至不敢生病,兜裏的錢理應緊着花。

後來想想,大概是從沒為自己活過,也或許是有幾分虛榮,受不了在喜歡的人眼前太過寒酸。

而見月不回醫院,吃喝玩樂縱情享受,在雨裏奔跑,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她們都有一種,拼死要将一生的恣意暢快在那時那刻全部揮霍光的決絕。

第三幅…第四幅…每一幅畫裏,周妍都是那個叫得最大聲,笑得最高興的。

當然也有一些獨屬于個人的高光時刻。

2007年8月19日,七夕節那天,大林跟周妍告白。

他為她放滿城煙花,準備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拿着大喇叭單膝跪地表白,引得人山人海的圍堵,齊聲高喊‘答應他’

周妍氣得又羞又臊,狠狠剜大林一眼,最後擠開人群跑掉。

好好的七夕節,她只能躲回家裏不敢出門,此後多年她跋扈的埋怨大林毀了她十八歲的七夕。

彼時音珂和見月在一丁守店,相比起外面,便利店裏面可就清寂多了。

收音機裏放着陳奕迅的《愛情轉移》

有兩個女生掀開門簾進來,直奔櫃臺,“要一包黃鶴樓。”

旁邊女生道:“給祁肆臣買煙啊?”

“對啊,他煙瘾好大。”

“前幾天夜裏忽然下大雨,有人給藍夜酒吧門口的保安遞了把傘說給祁肆臣,是你嗎?”

“不是我呀,沒聽說是誰,那保安也沒看清人。”

“快走吧,聽說丹姐今晚要跟祁肆臣告白,別錯過了,你猜祁肆臣會不會答應?”

“不知道,他的心思很難猜的。”

兩人結了賬離開。

“珂珂,阿妍明天幾點的火車呀?”

沒聽見回答,見月偏頭,看到音珂有些發怔的模樣。

她伸手過去在她眼前晃晃,“你發什麽呆?”

“啊?你說什麽?”

見月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好像是早上九點。”音珂說着拿了包黃鶴樓将那個空位填補。

這天晚上音珂守店到淩晨十二點,她和見月閉店離開時路上還熱鬧,随處可見的鮮花和情侶。

路過藍夜時有歌聲從裏面傳出來。藍夜是清吧,有駐唱歌手,歌聲缥缈清晰,兩個女孩駐足在藍夜外。

見月眉眼溫潤,嘴角輕輕彎起說:“是向凡哥。”

聽完一首歌,見月笑着看向音珂道:“你喜歡什麽花?我也送你一束吧。”

音珂一歪腦袋,“你又喜歡什麽花?我也送你。”

讓愛神也關照你我彼此吧。

兩人就笑起來。

周妍要啓程去長沙追星了,她爸爸媽媽陪她去,剛好在那待幾天後直接飛去她上大學的城市報道。

見月和音珂去機場送她,周妍抱着她兩嘩啦嘩啦的哭,正哭到情真意切之時,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男聲。

“妍妍——”

周妍猛一擡頭,是那個殺千刀的大林,竟然拉着行李箱風風火火向她跑來。

“啊!要死啦!”周妍憤憤地一彈一跳躲到爸媽身後。

大林急剎在兩個大人面前,“爸,媽!”

所有人:“???”

“啊,呸呸呸,”大林羞赧的撓撓後腦勺,“叔叔阿姨好,啊,你們是要去長沙嗎?哎呀,好順路啊,我跟你們一起走吧,叔叔阿姨不介意吧,不介意,那謝謝叔叔阿姨了。”

所有人:“……”

咋咋呼呼的周妍走了,世界都變得更安靜了許多。

自從和音珂成為朋友,只要楚向凡不回家的晚上見月都喜歡抱着自己的枕頭到樓上去跟音珂睡。

音珂的床很窄,但對兩個細條條的姑娘來說也恰好,但音珂知道見月大概睡不慣她的硬床板。

雖然這棟樓有些老舊,可能也很不起眼,但見月住的那個屋子,不說見月那一衣櫃的漂亮衣服,包括柔軟的沙發,洗浴間智能觸控的熱水器都是頂好的,想必那床簾之後的床墊估計也是最柔軟舒服的。

能看出來,有人在破舊的老樓給見月創造最好的生活條件。

音珂從不趕見月走,她知道,見月寧願睡硬床板也要跟她擠在一起是怕孤獨,她每次都陪着見月說話,一直聊天,聊到有困意為止。

見月口中提及最多的就是楚向凡。

——祁肆臣不就跟楚向凡他們在門口抽煙嗎?

當見月第一次說出楚向凡這個名字時音珂腦海中當即這樣反應。

似乎與那個人有關的,總被她下意識記住。

至于楚向凡本人,音珂只見過兩三次,見過一次音珂也就理解為什麽他是藍夜的招牌,挺酷的一哥們。

第一次見楚向凡是她和周妍送見月回家那天晚上。她已經快睡着,忽然被樓下的動靜吵醒,老房子不怎麽隔音,模糊聽得出吵得很兇,伴随一聲很重的砸門聲。

安靜下來後就只剩隐隐哭泣聲。

音珂敲開樓下的門時,見月正哭得厲害,她把見月安慰好離開,剛出門便看見從樓梯間拐上來的楚向凡。

表情冷硬愁苦,嘴裏叼着根煙,右手提着個粉色的小蛋糕,跟他本人十分違和。

那晚之後音珂才知道見月之前一直住在醫院,送她去醫院那晚是見月剛出院的第三天。

她身體很不好,楚向凡知道她偷偷出院後叫她回去,見月死都不回去,兩人就大吵一架。

這架見月吵贏了,她跟音珂說的時候還頗為驕傲說楚向凡就我能降住他。

見月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後,音珂知道她快要睡着了。

她的床頭正對着房間裏唯一的那扇窗戶,靜靜的看了會兒後,她輕輕側身,拎起一角被子給見月拉嚴實。

手背不經意觸碰到見月脖頸,才發現她燙得厲害。

音珂心裏一咯噔,手背貼上她額頭也很燙,她輕晃見月肩膀問她哪裏不舒服。

見月模模糊糊的,臉頰在枕頭裏蹭了蹭,聲音低弱道:“啊…發燒了嗎?沒事,可能有點感冒,我今天想把那幅牆繪畫完就淋了點雨,可還是沒畫完…沒畫完。”

“我帶你去醫院。”音珂立即坐起來,手臂卻忽然被緊緊抱住,見月像個小孩似的身體蜷縮起來靠近她,臉頰在她手臂上乖乖的蹭了蹭,“不去醫院,沒事的…沒事的…不要去醫院。”

“求求你了…求求你,我害怕,我不想回去。”音珂在黑暗中靜靜的看着她,緩緩伸手過去替她将眼尾的眼淚擦幹。

三妹燒烤攤往前走兩個路口,音珂記得那裏有家24h藥店,她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跑出門,二十分鐘的路程她只用了十分鐘。

折返的路上卻在忽然瞟到某個身影時下意識的閃躲進了一條小巷道。

遇見他她總能裝得很平常,這是她第一次回避,真就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急于躲藏。

不知道是因為這猝不及防的遇見,還是因為他身邊有個女孩。

後背貼着粗糙的水泥牆面,拎藥的那只手倉惶中也一起疊在左手背上,緊緊捂住嘴。

可能是深夜的原因,很小的說話聲都能傳過來,再遠一些便是三妹燒烤攤上時不時傳過來的笑鬧聲,蓋在近處的說話聲之上,就像戴着耳機走在嘈雜大街,清晰可聞的是耳機裏的歌聲。

女聲嬌柔,男聲低沉。

“拽你過來幹嘛?你還明知故問,行吧,我就想跟你單獨待一會兒不行嗎?哼。”

男生很輕的淺笑一聲,音珂幾乎能想象出他笑起來的樣子,眉眼溫潤,也許看向人時神似深情。

“你為什麽沒答應丹姐的告白?”

原來他沒有答應。

音珂不由自主的蜷起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好奇與期待他口中的回答。

“打聽什麽?與你有關嗎?嗯?”

那是一句溫柔的調笑,漫不經心就掌控了試探拉扯的節奏,輕易将反問推回去還拿捏了主動權,是個厲害的高手。

果然女生嬌嬌的氣憤,“你煩死啦祁肆臣,不想說算了,我才不想知道。”

“那回去了?”

“哎別走別走,”也許女生拽住了他,忸怩了兩秒就敗下陣來,服軟道:“你別釣着我了好吧,我真的受不了,昨天丹姐跟你坐在一起還靠那麽近你也不回避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回去眼睛都哭腫了。”

“腫了嗎?我看看。”

“咦,你先別鬧,今天我跟那誰那麽親密你都不吃醋,你真是沒有心,你昨天還特意繞開所有人出去接電話,去了很久,你在跟哪個妹妹煲電話粥?壞蛋。”

“我不喜歡沒有自我的女人。”

“啊?什麽?”

“不是問我怎麽沒答應表白嗎?”

“我…好吧,懂了。”

……

論跡不論心,音珂想起周妍對祁肆臣的評價。

音珂覺得自己不是很傷心,她知道的,祁肆臣就這樣,這些女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倩倩,祁肆臣對她們并不是多用情至深。

她甚至卑劣惡毒的想,就這樣吧,祁肆臣就永遠浪下去別回頭,別真的愛上誰,大家都一樣,誰都沒有真正得到過他。

她覺得自己真是可惡又自私。

她明顯感到自己無可奈何的妥協,一而再放低自己的底線,愛情原本在她心目中不是這樣子的,但她現在竟然也能接受這種劣質又渾濁的感情,她最傷心的是這個。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控制不住的又反反複複質問自己。

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他?到底喜歡他什麽?

音珂,你就是賤。

結果總是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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