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研究生

研究生

暑假期間,音珂見過一次方麗珠。

七年,她跟方麗珠七年沒見。

奶奶去世後,她收到過一筆方麗珠的彙款,十萬塊錢。

她曾想過,方麗珠會不會給她打個電話或者發一條短信,她總覺得,她們母女之間就算無法像其他母女那樣溫馨,但不至于弄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畢竟這個世界上,血濃于水的親人就只剩下她們彼此了。

然而除了那忽然出現的十萬塊錢,冷冰冰的十萬塊錢,一筆在她已經不受法律保護享有被撫養的十萬塊錢,除此之外,之後幾年,她們依舊是斷聯。

一些渺小的期望就在那些年裏慢慢泯滅。

音珂的性格适合深造繼續搞學術,導師也建議她讀博,于是這個假期導師帶着兩個博士生去某城參加學術交流會時喊上了音珂。

學術交流完後,應導師的摯友邀請,音珂有幸跟着一起去到那位前輩家裏吃晚餐。

前輩和夫人住在單位分配的房子裏,兩人膝下沒有孩子,由保姆照顧。

前輩的夫人在文學上聲望很高,書法尤甚,拜訪那天,前輩的夫人正在教她的幾個學生練書法。

其中有個女孩很漂亮,穿着粉嫩的蓬蓬裙,性格活潑大方,可愛得很。

開飯前,小孩的家長們來接孩子,于是音珂就這樣猝不及防和方麗珠相遇在全然陌生的城市。

在一派融洽溫暖的氛圍裏,彼此都震驚,卻都隐忍下去。

離開那座城市那天,音珂跟方麗珠見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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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麗珠把小女孩送到補習班之後,和音珂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顯然老板對方麗珠很熟,她似乎經常來這等女兒下課。

“幾歲了?”

“六歲。”

六歲,也就是她大一那年生的。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不止只有她跟方麗珠血濃于水。

音珂心裏有些落寞但也不糾結于此,“我就想問您一個問題,我是爸親生的嗎?”

她尤記得祝美玲罵的那些話。

方麗珠拿起咖啡杯,目光望着窗外喝了口,忽然記起,音珂十七八歲的時候,在那條巷子裏似乎也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只是那次她問的是——我是您親生的嗎?

對象是她。

“不是。”方麗珠知道音珂聰明,無意再隐瞞。

“我嫁給你爸之前就有你了,至于你親爸…”方麗珠冷哼了一聲,似乎依舊還有很多怨恨,冷硬道:“飙車死了。”

音珂似乎沒有很難過,只是木讷道,“原來是這樣。”

音珂忽然說:“雖然當時是您打電話來說要接我去南城的,但我知道不是。”

音珂記起高考前的一次體育課,她營養不良暈倒在操場上。

再醒來時是在醫院,聞着醫院的那股消毒水味幾乎一瞬間就産生生理反應,忍不住的心悸和犯惡心。

她趴在床邊對着垃圾桶幹嘔的時候,嬸嬸激烈的叫聲從房門外傳進來。

“我告訴你方麗珠,女兒是你的,我憑什麽幫你養,音臻去世了,現在怎麽說都輪到你這個當媽的盡義務了!”

“我是冤大頭嗎?你知道你女兒今天進醫院又花了我多少錢嗎!”

“你必須來把她接走,你不接走老娘到法院去告你!你別不信,反正音珂現在還沒滿十八歲。”

于是高考結束的那個假期,她就接到了方麗珠的電話,然後去到了南城。

這才是,她和方麗珠這段母女情真正的底色。

血濃于水的不愛她,愛她的與她毫無關系。

“您怎麽那麽……”音珂哽咽了一下,似乎還是無法說出過分惡毒的話,“您幹什麽當初不把我打掉。”

早知如此她寧願不來這世上,那麽苦,那麽孤單,就像是上輩子造過什麽孽,讓她這一輩子那麽舉步艱難。

音珂,音珂,明明是美玉珍寶的珂,而不是坎坷的坷。

音珂從錢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推過去,方麗珠手指顫抖着蜷縮了下。

“我從來沒有跟您說過這種話,”音珂擡起頭看她,眼裏滿是決絕,“從此以後,我跟您斷絕母女關系。”

回到北城後,音珂的情緒控制不住的一路直下,像是陷入泥潭,越掙紮,扼住喉嚨的那種窒息感越嚴重。

生理性的厭食,失眠,心悸發抖,崩潰情緒毫無預兆的突發,在一些開會的場合,她需要狠狠把手掐青掐紫才能控制住自己,保持着像個正常人。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但她積極的主動就醫。

重度郁抑症。

她沒想到這麽嚴重,明明這些情況最近才發生。

醫生告訴她她長期有郁抑症,只是這一次變嚴重了而已。

音珂坦然接受,拿了很多抗抑郁的藥回去。

她想,她要辜負導師了。

回北城前,導師才找她談過申博資料的準備。

但她的精神和身體條件不允許了。

音珂還試圖聯系過林逸清。

這次跟方麗珠的見面,音珂才知道林逸清家的變故。

林奎和方麗珠都是激進的人,在兩年前,林家就破産了。

資不抵債,林奎把方麗珠和女兒早早送到另一座城市後為了躲債入了獄。

那林逸清呢?

音珂當時就想。

那個小少爺一樣的天之驕子有沒有遇到危險。

這些年她和林逸清沒有再見過,可從奶奶去世後的那年開始,每個新年林逸清都會給說一句新年快樂。

除了第一年,之後每年都是不同的陌生號碼打進來,所以很難聯系上林逸清。

音珂沒有執着去聯系林逸清,他那個人那麽驕傲,她想如果他想見她,他一定會主動出現的。

研三這年,音珂一邊抗抑郁一邊準備畢業論文,還談了場戀愛。

其實音珂忍不住又關注過一次祁肆臣的facebook。

發現從那次七夕節過後,祁肆臣和Y的社交媒體幾乎有長達半年的時間誰都沒有再發過任何東西。

音珂想過,祁肆臣是不是與Y分手了。

再往後,祁肆臣發過兩次動态。

一次是極限跳傘。

一次是一張星空圖。

沒有戀愛痕跡。

那之後他就沒再發過facebook。

祁肆臣從網絡上消失,也就意味着這個人完全的在她的世界裏真正銷聲匿跡了。

音珂不是沒從小夏那裏旁敲側擊過,但小夏上終歸不是跟祁肆臣他們一個圈子的人,而且她上一年就回了國。

她開始在停下來的時間裏感受到巨大的孤獨。

大學時期太忙,奶奶去世後忽然就沒了欲望,包括談戀愛的欲望。

從只剩下她一個人之後,她每天的日子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你忽然叫她回憶這兩三年,她幾乎找不出任何記憶深刻的什麽事情。

唯獨清明回常川上墳一事,那算不上記憶了,已然變成她生命裏年複一年的一個節點。

好多東西,她抓都抓不住,她在乎的渴望的需要的一件一件都從她的生命她的生活裏抽離後,她感到深深的孤獨。

她無法再暗示性的說出那句‘擁有的過程,她始終覺得要比一場日出還燦爛長盛得多’。

她想起多年前在海邊看的那場絕望的日落。

擁有其實是短暫的,而消失的過程,或者說适應消失,就如那晚的日落,絕非只是漫長。

在這個時候,賀骁出現了。

就是那個被肉肉抨擊渣男的賀骁。

有時候上天确實不公平,有的人,命好到像是老天爺追着喂飯吃。

不僅要給他上好的家世,出衆的外貌,還要給他配一個聰明絕頂的腦瓜子。

浪歸浪,渣歸渣,這個賀骁當年以他們計算機系第一名的成績也保研了本校。

因為分屬不同的校區,音珂也不是廣緣善交的人,讀研究生這兩年,他們并沒有交集。

是在學妹的生日聚會上認識的。

幾個男生拉着幾個女生打牌,不知道是情商低還是故意擺弄自身的優越感,有兩個男生一直攻擊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動作慢,豬腦子、拖後腿。

但明明最開始女生就表示過自己不太會玩,是那些男生非把人拽到牌局上的。

那些攻擊性的語言雖然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但尖銳就是尖銳,傷人就是傷人,盡管這樣了,如果對方生氣,他們反倒還要倒打一耙,責怪女生小氣開不起玩笑。

很多男生就是仗着所謂的大老爺們說話直就橫行霸道,甚至到頭來還要給自己賺個真性情的好名聲。

這些人,打骨子裏就對女性帶着蔑視的褊狹觀念。

音珂看不過去,坐到局裏幫那個戴眼鏡的女生打完後半程。

她坐下後女生低頭喪氣的要離局,音珂拽住女生,示意她坐身邊好好看着。

就如林逸清當初所做的一樣。

她的牌技是林逸清教的,他也曾這樣拽住她要她在旁邊好好看着。

他說,有些東西學了不代表要玩物喪志,多學一點就多給自己積攢一分底氣,不是壞事。

打牌這玩意,一靠經驗,二靠腦子,音珂腦子轉得快,弄懂規則後基本就可以出師了,當年也就輸給過祁肆臣,但也算是被祁肆臣磨煉出來的牌技。

音珂從來不會下別人面子太狠,但今天這幾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男生她沒有一點手下留情。

“骁哥,來幫我打兩把,我去放個水。”那個最叫嚣的男生此刻面子有點挂不住,把牌扔給在打游戲的賀骁之後找借口溜出了包廂。

賀骁和祁肆臣,兩人身上的一些外在屬性很相似,然而音珂知道,這個人比不上祁肆臣半點。

因為祁肆臣,包括林逸清,他們身邊的朋友從不會這麽不尊重女生。

最後牌局的贏家是音珂。

男生們都在哄鬧賀骁怎麽會輸,是不是放水了,賀骁則一言不發的靠進沙發椅背裏,拎起桌上的酒杯擱在唇邊,擡眼正色打量音珂,嘴角玩味的扯了抹笑。

那晚賀骁送音珂回學校,他跟着下車,将音珂送到樓腳。

女生說完再見後走得幹脆利落。

賀骁垂頭輕笑了聲,然後掀起眼皮,慢條斯理道:“交個朋友?”

音珂站在臺階上回頭,男生懶散揣兜看着她,眼裏有一層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叫賀骁,祝賀的賀,骁勇善戰的骁。”

她晃神了那麽一兩秒,然後開口,“我叫音珂,音樂的音,王可珂。”

賀骁便是從這晚過後開始追音珂的,一個星期不到,他就向音珂表白。

不知道是因為那一場互相認識的開場白還是因為賀骁也是浪子,音珂答應了。

音珂知道自己還沒忘記祁肆臣,可是她這一輩子,還剩下那麽長的一輩子,要怎麽在無望的等待中度過,她也想試着走出去。

全當一場試驗。

全當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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