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房租半年沒交
第2章 房租半年沒交
江滿梨租住的院子在坊邊兒上,從郭東樓沿着陣門大路走二裏路至王家園左拐,再過一個裁縫鋪就到了。
坊邊兒靠西城牆,城牆上有箭哨,所以倒也安全。
院子是從房東家隔出來的側院,因着房東家房院大,總共隔出來三戶出租。
她租的這套最小,只有一間屋,在西側,旁邊正中是房東自家住的兩進院,兩家院門朝南。東側和北側還分別有兩戶兩間屋的,只不過院門就開朝東街上。
走到自家院門口時,見院門口圍了好些街坊鄰居,心裏咯噔了一下。
再一看,院門大敞着。
原本藏在屋後柴垛裏的一輛木頭小板車、一口平底鐵鍋、一個陶爐、幾個盆桶篾簍都被翻了出來,丢在小院子裏,井裏用小桶裝了吊着的一斤鮮蝦也被拎出來,擱在門檻邊兒上。
一位略有些粗胖的婦人正站在屋檐下,眉飛色舞地與一名瘦小的男子交談,指指點點。
那婦人面生,可那瘦小的先生江滿梨認得,是周坊正手下的書吏,姓章,她初到京城租了房過戶籍時,就是這位章書吏執的筆。
江滿梨很是疑惑,撥開人群擠進院去。
婦人身子長得圓潤,反應卻是極快,眼珠子動了動,一下子轉過身來指着江滿梨:“章書吏,就是她!”
“拖了我們家六個月的租錢!我本以為她沒錢交,可是您看看,這滿院子的東西都是她這些月裏置辦下來的,光是那口鐵鍋就得至少五六貫,租錢不過每月一千五百文,她這哪裏像是沒錢交租的模樣?”
此話說得洪亮潑辣又委屈,引得院門口圍觀的人群一陣議論唏噓。
章書吏目光落在江滿梨身上。
這小娘子他有些印象,十六七歲,長得很是伶俐,搬來吳家不過幾個月。再看她粗布短衫,袖口是用布條綁了的,估摸着在哪做活,憑經驗,也不似個好逸惡勞、偷奸耍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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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咳兩聲,問道:“你是江滿梨?”
江滿梨颔首:“回章書吏,是小民。”
“吳大娘子說你拖欠了吳家六個月租錢,可有這回事?”
江滿梨聽聞這話,又聽章書吏管那婦人叫吳大娘子,心中忽而明白了。
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可否請章書吏和吳大娘子進屋坐下說?”
“為甚麽要進屋,”吳大娘子立時炸開,“你不敢當着街坊鄰居們承認麽?”
章書吏自是不贊成這樣粗魯的言行,但畢竟是告到坊正那裏去了,坊正又派他來調節,也只好耐着性子,将本要進門的身子轉了回來,皺了皺眉,道:“江娘子就在這說罷。”
江滿梨看了吳大娘子,見她仍是不饒,只好道:“也罷。”
請了允許,進屋從枕頭下取出一張疊好的紙箋,呈給章書吏。
道:“吳大娘子可能誤會了,小民并非故意欠租。這是小民與原房東吳家阿奶立下的字據,上面寫明了,吳家阿奶以每月多付三分利息為條件,允許小民延遲七個月交租,此時仍未到開始交租的時間。”
“你少胡說!”吳大娘子一聽急了,以為她要耍賴。
卻是章書吏一目十行地看了,将字據遞給吳大娘子,道:“與她說的不差,上面按了吳家老太的手印。吳大娘子可知道這回事?”
這下輪到吳大娘子犯尴尬了,門口圍觀的人群紛紛嘆道:“原來是立了字據的啊,答應人家了的,怎麽好意思反悔呢……”
“是啊是啊,也不是白白讓她拖着,人家給三分利息呢。”
吳大娘子也是識得些字的,大約看了,好像确實是這麽個意思,但她不知道啊!
一跺腳,道:“可這,可我婆母怎沒與我和大郎說起過這事呀!這人都不在了,興許這箋子是你自己寫的也不一定啊!”
江滿梨道:“當日按手印時,是租住吳家北院的申阿婆作的見證,章書吏、吳大娘子,只管請她來一說便知。”
還有證人,那這再簡單不過。
章書吏手一揮,差人請了申阿婆過來,幾人一對口供,立時便明了了。
原來,這房子的主人原是吳老太,也就是吳大娘子的婆母,吳大郎的阿娘。江滿梨七個月前到京城租房時,是同吳家老太定下的契約。
後她找到了郭東樓的活計,但工錢頗低,為着早日能存下擺攤的本錢,便與吳老太商議,以每月多給三分利息為條件,延期七個月交租。吳老太吃齋念佛的人,心善,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卻沒想到上月吳老太猝然過世,還來不及交代,房子就由吳大郎與娘子繼承了去,兩口子昨日剛搬到來,一查收租的賬本,以為江滿梨故意欠租。
吳大娘子又是個火藥急性子,江滿梨去郭東樓上工,她來抓人不着,可不就直接告到坊正那裏去了麽。
章書吏弄清了原委,挑眉看向吳大娘子,冷聲道:“箋子上寫明的交租日期還有約莫一月才到,吳大娘子不妨先回去等着,莫要再着急傷身。”
吳大娘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嗫嚅道:“可……可是……”
可是她要是真交不出來怎麽辦?六個月租錢,可不是個小數。
江滿梨怎能不知吳大娘子擔心什麽。
吳家兩口子初初搬來,對她不似吳阿奶那樣了解,信不過,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先前多虧了吳家老太寬容,她才短時間內攢夠擺攤的本錢。
與其現在跟吳大娘子鬧個不愉快,影響日後擺攤兒的事,倒不如主動端個破財消災、和氣生財,也算是還了吳老太的情。
沉吟了片刻,道:“今日一事,吳大娘子不知情,是我應當早些過去講明的。”
“若是吳大娘子信得過我,願意繼續按照字據上那樣,容我晚些交租,我願意請張書吏作證,到時除利息之外,再多給一貫錢作賠。可好?”
“多給一貫錢?”院門口有人嗬了一聲,“這下賺了呀!還有利息呢!”
章書吏也很是意外:“你願多給一貫錢?”
江滿梨點點頭:“願意。”
又道:“若不能做到,到時吳大娘子盡管報官抓我去,再将我購置的這些值錢家什都賠給吳大娘子,賣了便是。”
吳大娘子本是臉色難看,租錢都不一定能夠還上,還敢談多給?卻又聽說若是做不到,便将那些家當賠給她,虧不了。
一咬牙,便道:“那行。請章書吏作證。”
“好!”書吏自然不願再多事,叫人拿筆墨寫了字據,主持雙方簽了押,便回去與坊正複命。
看熱鬧的人作散,吳大娘子不想與江滿梨多言,拿了字據便也跟着回自家。卻是東邊兒院子的租客阿香嬸在院門見了她,拉住她的胳膊拍拍,眯眼笑道:“吳大娘子這次恐怕是賺喽。”
“阿香嬸這是何話?”吳大娘子愣了愣。
阿香嬸道:“我那個侄子,吳大娘子記得不?是給郭東樓送米糧的。”
吳大娘子皺了皺眉,好像是聽過這家有個侄子在糧米店上工,那跟她賺不賺有甚麽關系?
“我那侄子忒孝順,有個把好東西都會送給我們老兩口。”阿香嬸接着道,“有日拿來幾個晶亮剔透的小馉饳兒①,包了蝦仁兒的,說是前所未有的新式吃食。我與我家那口子一嘗,果然神仙滋味。”
吳大娘子還是不懂,直問道:“阿香嬸到底想說什麽?”
阿香嬸勾着吳大娘子胳膊的手輕輕撞了她一下,道:“我那侄子說,新式小馉饳兒的做法就是阿梨教給郭東樓的!說是不止這一樣,那個阿梨還會好些。”
這下吳大娘子反應過來了,道:“當真?她還懂得新式的吃食?”
“千真萬确,我那侄子可不會騙我。”阿香嬸點點頭,又笑道,“阿梨是個有本事的,新式吃食可不比炊餅燒餅。吳家大娘子,等着收錢吧。”
吳大娘子看看阿香嬸,眼睛亮了亮。
要是這樣的話,那六個月的租錢說不定真能交上?
-人去院空,江滿梨歸整完了弄亂的家當,心道也好,這下不用将這些鍋啊盆啊的藏着掖着了。索性打了水來,開始處理那小桶鮮蝦。
水晶蝦餃制作并不難,唯一這朝代缺乏的,是澱粉制作的方法,也是她教給郭東樓這道菜的真正價值所在。
鮮蝦洗淨去線,半數剁碎,半數切丁,放豬油、鹽糖、黃酒、芝麻香油,加蔥姜水調勻摔打出膠。
小麥澱粉與土豆澱粉江滿梨有現成的,是在郭東樓以水磨土豆、小麥漿清洗沉澱,晾曬制好後帶回來的兩小包。
此時分別取适量按比例混合了,滾水和面搓條,切成比一般面粉更亮白、微微發透的小劑,擀圓,便可以開始包蝦餃。
一張皮配一小調羹蝦仁餡料,居中放,單邊捏褶,包成一個個白白胖胖、放在案上似坐似卧的弧口團身形,取蒸籠,燒水上鍋。
大火蒸制一刻鐘,揭開籠蓋,蝦香撲鼻,取一個嘗了味道正好,便拿食盒裝上半數多些,合着呂掌櫃今日給的梨兒酥,一同帶去隔壁吳家。
應門的是吳大郎。
相比他娘子,吳大郎腼腆許多,見是江滿梨,手中還端着兩個食盒,臉上立刻顯出些不知所措。憋了一下,道句屋裏坐,就喊了自家娘子來。
倒是吳家一男一女兩個七八歲大的小娃娃絲毫不認生,聞着香味來了,脆生生地與江滿梨打了招呼,就打聽起食盒裏的東西來。
等到吳大娘子趕到堂屋時,見到的就是江滿梨笑吟吟地給她家孩子發吃食。
兩個小兒一人手上拿兩個,左手一個馉饳兒,右手一個梨兒形狀的綠色糖果子。見了阿娘,撒歡兒跑去就往她嘴裏送。
“阿娘嘗嘗阿梨姐姐給的馉饳兒,可好吃!”
“還有梨兒酥,裏面有糖餡兒!”
縱是吳大娘子這般能在官差面前不打顫的,想到方才那讨租的場面,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心裏悔恨沒把吳大郎一齊揪過來應付。
江滿梨自然看得出來。笑着打了招呼,說明了送些吃食是為了方才不太愉快的場面作賠,又講明了自己的打算,明日便開始出攤還錢一類的,也就告辭了。
等江滿梨一走,吳大娘子緩過神來,才去看那食盒裏的東西。
一看,晶瑩剔透的弧口面食,透着些許蝦紅,比糖果子還好看,不是阿香嬸跟她說的新式馉饳兒又是什麽?
再聞一聞那蝦香誘人,忍不住小心翼翼拿一個嘗了。
外皮至軟至糯,嚼起來滿口清香,卻是牙齒觸到裏面的蝦仁餡兒,就多了一層脆彈的口感,蝦泥與蝦丁相輔相成,多一分嫌硬,少一分嫌軟。
蔥姜和豬油去了蝦腥氣,只留鮮甜味,再有一絲絲芝麻油的醇香,以上全部合在一起,那叫一個恰到好處,鮮軟甜彈。
迫不及待地喚了吳大郎來,吳大郎一嘗,也驚了,怎麽這般好吃!
再幽幽回想方才發生之事,二人都甚是慶幸今日沒有與江小娘子結下惡緣。
畢竟有這手藝去擺攤兒,那是壓根兒不用擔心她還不上租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