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梨今日辭職
第1章 阿梨今日辭職
“阿梨,焯水——”“诶——”“阿梨,剁泡姜——”“好嘞——”“阿梨,用旁邊的竈,把丸子炸了,準備上菜——”“來啦——”江滿梨淨了手,推開正在竈前潤鍋的幫廚阿念,勾過竈臺上蓋着蓋兒的一個木盆,打開了,伸手撈肉。
肉餡兒是一刻鐘前制好的。
六分瘦四分肥的豬肉餡兒,加豆醬和剁得極細的姜末,再混勻約莫半數不幹不濕的紅薯澱粉,用鹽糖略微調味。
此時右手一撈,便由虎口處擠出一個銅錢大的團胖丸子,左手食指抹下,撻在盤子上備用。
“阿念,油鍋燒五成熱,把菜松幫我炸了。”
“好嘞阿梨姐。”
阿念下月滿十四,手腳麻利,廚房的活兒大都能幹會幹了,轉身取洗好的油菜葉子擦幹切細絲兒,下鍋去炸。
江滿梨瞥了一眼沒什麽錯處,放心轉頭,伸着脖子看曹慶的鍋裏,道:“曹铛頭這顏色炒得真是漂亮。”
铛頭就是主廚。曹铛頭四十出頭,四方大臉,關公長相,持了鍋鏟往竈臺邊兒上一站,萬夫不敢招惹。
可實際上卻是個樸實樂呵的阿叔,操一口河東話道:“你這個菜講實話,真不難做,好卻好在,一般人想不到這麽搭配。”
然後笑兩聲,烹下料酒炝鍋,喚雜役拿開水來澆入鍋中。
開水一下,頓時白霧四起,泡椒和泡姜的酸辣氣混合着炝過鍋的蒜末與幹辣椒的嗆辛,撲面而來。
江滿梨不由得停下擠丸子的手,大吸一口。
光聞着就很爽啊!
看回鍋中,熱氣退散,露出一鍋色澤鮮亮的金酸湯。曹慶取白酢、鹽糖調了味,用兩只幹淨小勺盛出一點,一勺自己嘗了,另一勺遞給江滿梨:“阿梨你嘗嘗味道可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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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铛頭做這無數次了,哪還有什麽不行?”
江滿梨笑着接過,正要嘗,聽見身後阿念咽了一口唾沫,便轉身将勺子遞給他:“你來嘗?”
曹慶道:“阿念嘗吧,不嘗過就上菜,不放心。”
阿念聽兩人都這麽說了,趕緊接過,哧溜喝了,喜上眉梢道:“師傅,阿梨姐,忒好喝!”
曹慶笑兩聲,取過江滿梨方才焯過水的菘菜心和冬筍絲汆湯。
江滿梨這邊兒也支使着阿念撈出炸好的菜松擺了盤,添柴升油溫準備下丸子,眼睛落在那冬筍絲上,心裏有那麽點惋惜的意思。
若是這朝代有金針菇就好了。
冬筍味沖,雖說也好看,卻不如金針菇更搭。
想想又自我安慰,這朝辣椒有七八種,那些穿去正經唐宋的奢望都奢不來,要什麽自行車。
油溫七八成熱,肉丸子下鍋炸至微黃用笊籬撈出來,等油溫升高,放下去複炸兩次。炸到丸子金黃,颠一颠笊籬,有酥脆的聲響,就差不多了。
邊炸邊教阿念:“丸子酥脆的秘訣在于複炸,油溫要夠高,時間要炸得短,炸透卻不能炸過。”
每每講做飯經,周圍的幾個雜役就湊過來聽。江滿梨不介意,一邊說着,一邊把炸好的丸子裝盤,堆疊成漂亮的小山狀,撒上細碎的椒鹽,環在一圈的菜松之中。
多出來一個,掰作兩半分別遞給阿念和曹慶嘗。
阿念最愛這道幹炸丸子,吃得入迷,道:“阿梨姐炸的丸子總是如此酥香,我昨日關店時見竈上掉了一個,撿起來吃,竟然仍是外焦裏嫩。”
說完卻又惋惜:“阿梨姐今日真要走麽?”
江滿梨聞言,笑着點頭:“日後想吃丸子,就照着我教你的法子自己炸,或是去小攤找我呀。”
曹慶此刻吃着丸子聞言,也問道:“東西都置辦差不多了?可想好去哪裏擺攤?”
“東西倒是置辦得差不多了,至于擺攤的位置……”江滿梨有些猶豫,“太遠的肯定不選,近處的小市也有三四個,我想明日再去挨個看看再決定。”
曹慶點頭:“若是拿不定主意,看完了把各處的優劣都寫下,我們一齊幫你挑挑。做吃食生意,最重要的還是人氣,得熱鬧。”
衆人稱是,又說屆時開起來了,一起去捧場。江滿梨笑着謝過,表示一定削價多送。
說話時,曹慶的一道肥牛金湯也好了。
青花寬沿大碗,菘菜筍絲汆湯鋪底,上好的雪花牛肉薄片汆熟置于其上,紅綠燈籠椒點綴,再澆了帶蒜末的金燦燦的原湯,煞是好看。
後廚門簾嘩地一掀,茶博士探進頭來:“雅間的菜還沒好?”
“好了好了,”湯碗沉重,怕阿念端灑了,江滿梨連忙拿了托盤親自端去,“勞茶博士上菜。”
端菜的茶博士圓臉粗矮個,夠頭看了看,接過來端走,自言自語地啧一聲道:“真是香啊,怪不得都點這兩道菜。”
菜上了靠窗雅間的桌,方才放下,便得了一聲叫好。
金湯鮮黃,雪花牛片軟嫩,許三郎用手指了,激動道:“這便是我同你說過的肥牛金湯,表兄,請。”
說罷,自己拿筷子連底下的菜蔬一同夾了放入口中,酸辣的湯水連同牛肉香氣充溢舌尖,菘菜甜嫩、冬筍微脆,再配一口白飯,無比開胃,連呼爽快。
卻是對面那人躊躇了一下,伸筷箸夾了個丸子,送入口中,咔嚓一咬。
酥殼裂開的瞬間肉汁便流出,嚼在齒間,肥軟不膩,肉粒分明,姜的微辛伴着豆醬的老香,再有椒鹽鹹麻,看似簡單的丸子竟然令人回味無窮。
林柳吃了一個,又夾起一個。
許三郎見了道:“看來表兄喜歡幹炸丸子。這丸子我也愛吃,只不過肥牛金湯作比,難免顯得滋味淡些。”
林柳搖頭笑道:“三郎錯矣,這小丸子看似不起眼,實則大乾坤。”
江滿梨聽見茶博士的話,心中當然也快意,在此處幫廚六個月,今日怕是最後一日親自做這兩道菜了。
勾勾嘴角,轉身卻見白案的格子裏,有人陰恻恻看過來。
與她對視了也不躲,反而佯裝自言自語,輕賤道:“一個幫廚罷了,裝什麽铛頭,真是蜻蜓撼大樹,不自量力。”
阿念也聽見了,張嘴要駁,江滿梨笑笑,扶着他的肩将他轉過去,推着走回竈邊,道:“理他作甚。”
阿念替她不服:“反正你今日都要走了,何不讓我揍他一頓!混子小六,那日還偷咱們竈上的油炸肉吃,我早看他不順眼。”
“那也犯不着為了他丢了你娘好不容易給你說成的活計,”江滿梨道,“落個鬧事的罪名,哪家酒樓還敢要你?”
又道:“再說了,我今日還要領工錢,你要揍他也等日後再說。要是因着那小子損失了工錢,我豈不虧死。”
阿念笑了,哼道:“算他走運。”
又做了好些份幹炸丸子和肥牛金湯出去,茶博士摘了菜牌遞進來,戌時點到,該換班了。
江滿梨接過換下來的菜牌扔進案臺上的小竹篾框中,收拾完竈臺,笑吟吟與曹慶和阿念等人一一道了別,說了歡迎随時去小攤做客的話,便搓着手往櫃臺去了。
穿來至今七月有餘,在郭東樓做幫廚也有六月整,今日還是她最高興的一日。
她穿到這朝代是八月初七立秋那日,阿娘死了頭七,原身哭暈斷氣,換了她來。還沒等身子養好,轉眼過完八月十五的中秋,主母齊氏就要将她嫁出去,嫁給富商餘家那患有癔症的潑皮纨绔。
可謂穿越經典開局。
好在過世的阿娘偷偷留了一箱子好嫁妝,一咬牙,全拿出來,賠了齊氏收進的聘禮錢,抵死不從,斷了關系,連夜離了陶州,進京當京漂。
京城房價貴,付去租房的押錢保錢和頭月的房租,山窮水盡。
江滿梨前世作為老字號私房菜的傳家人,手頭還有點做菜的功夫。恰巧坊內郭東樓缺幫廚,來聘了,得曹慶賞識招進來,開工錢每月五百文,每兩旬休一日。
後因着她帶來的幾道新式菜,讓酒樓賺足了噱頭,掌櫃的又陸續給她漲了幾次工錢,從五百漸漲至一千五百文,江滿梨便也就這麽一直幹了下來。
十月至三月,加上今日要領的,統共賺得七千五百文。
江滿梨沒甚大心思,賺得的錢攢了這些月,置辦下一輛板車、一口鐵鍋、一些雞零狗碎。就想等辭了工,自己找地方支個小攤子賣吃食。
若是賺得多了,就慢慢再置個飯鋪、置座院子。若是賺得少了,也不礙事,勝在自由恰意,天高海闊。
掌櫃的姓呂名丘岑,長得有些尖瘦,人卻并不刻薄。從櫃臺後面看見了江滿梨,微笑着站起身來,道:“阿梨啊……”
江滿梨知道呂掌櫃還是想留她,笑笑,摘了腰上幫廚的藍布圍兜,疊工整了,放上櫃臺,道:“呂掌櫃好意阿梨心領了,只不過擺攤的家夥什已經置下,總不好浪費了。”
呂丘岑輕聲笑笑,也罷,人各有志,這幾月給他郭東樓增了三四個聞所未聞的新菜色已經是十足地大方,也不能綁了人當搖錢樹不是?
便道:“那我也不多留了,哪日若是想回來,郭東樓随時歡迎。”
說罷,又差人拿了兩盒郭東樓招牌的梨兒酥贈與,道:“紅白案的吃食你比我會,就不包給你了,果子不常吃,拿去作個零嘴。等攤子開業了,也別忘了送張招子過來,我們一幹人定去捧場。”
江滿梨一疊聲謝過,接了呂掌櫃遞過的工錢和食匣,又相互客氣祝願幾句,便出了郭東樓,喜匆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