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中秋聞風而至(一更)
第41章 中秋聞風而至(一更)
有了七夕鮮花餅的經驗,江滿梨這次提前好幾日便把中秋糕餅預訂的招子遞了出去,門口和櫃臺上也早早支起了畫着廣告的立木牌——“中秋賞明月,佳餅伴新酒”。
這朝代,中秋節雖已是通宵熱鬧、官民同慶的節日,飲食上,卻尚未形成吃糕餅的習俗。
尋常人家慣于在中秋前開始飲新酒,酒樓食肆便也提前以繡球彩花裝飾門面,給挑酒旗的竿子上新漆,示意新酒上市,招攬客人購買。而一些應季的鮮果,譬如石榴、秋梨、棗、橘,便是這朝人中秋月下小酌之良配。
吃得還不如七夕講究呢,這怎麽行?江滿梨覺得很有必要改改這過于簡陋的習俗。
月餅要推廣,首先便要從外表上做文章。
一如世人愛美人,食客好美食,好的可不僅是“心靈美”,更是“外表美”。最起碼得讓人了解其心靈美之欲望。
因着外表而受人喜愛的吃食江滿梨随口便能舉出很多。七夕節那花樣繁雜的巧果,端午節那雜五色人獸花果之狀的五色水團①,清明時節的燕兒炊餅雲雲。
再近些,江記竹筒包裝的鹵鴨貨、七夕花餅禮盒,不也都是活例子麽?
故而提前好些日子,江滿梨就找木匠定制了月餅模具來。
立木牌上,小兒巴掌大的糕餅分作兔兒、天燈、玉桂三種形,染了經過烤制而成的漂亮褐色,線條拙樸,與鋪中懸着的一頂賽宮燈上圖案如出一轍,一看便知出自誰手。
老鄧站在櫃臺前,看看那應景有趣的三種糕餅圖樣,又伸着脖子往廚下的竹簾縫中瞄了瞄,撥一撥櫃臺上吊着的小鈴铛。
“來啦——”江滿梨笑吟吟撩簾出來,“客人要吃點甚麽?”
見是老鄧,熟絡道:“鄧管家來啦,今日朝食吃醬香餅,候爺胃口如何?來兩張還是來三張?另有旋炸的虎皮鹌鹑卵,十五文十個,香着呢!”
老鄧嘿嘿一笑,伸手比個“三”,道:“來三張!兩張立即吃,留一張,給阿郎睡醒了子午覺吃。免得到時又差我來一趟。”
又道:“虎皮鹌鹑卵也要三十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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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江滿梨轉身回廚下,給老鄧端來一小碟試吃的醬香餅,招呼他邊吃邊等。
老鄧很是高興。江滿梨鋪子開起來之後,他總算是不必擔心搶不到朝食了,可以算着時辰,等衙門裏上值的食客走得差不多了再來。時不時人少,還能如現在這般,比自家阿郎還先嘗上味道。
醬香餅餅如其名,吃的就是一股濃郁醬香。
面粉用溫水和得軟軟,醒發好了分作劑子,以豬油、鹽和少許面粉調成油酥刷上,疊個六七層,團成圓胚,再擀開。擀得要大要薄,比那平底的大煎鍋還要大上一圈,烙的時候才能堆出浪花一樣的漂亮褶子。
江滿梨這兩輩子的庖廚,無情鐵手,一手拿帕子握鍋把,一手就這麽手指輕頂着餅面往前推,一推一個褶,掂花一樣輕巧好看,烙得是又快又勻稱。
藤丫在撒着生面的案上緊趕慢趕,忙不疊地擀好了下一張薄面胚,又急慌慌拿着木鏟子要去幫江滿梨。一看,江滿梨已經烙好了,捏着軟毛大刷子,悠哉悠哉刷醬料。刷子側一側,醬料點進褶皺裏,刷得濃稠勻滿,噴香四溢。
“幫我撒些蔥花和芝麻。”江滿梨點點下巴。
蔥花落下去,赤醬叢中點點綠,熟香的白芝麻再這麽一撒,又成了片綠叢中簇簇白,誘人至極。
餅子烙得酥薄,切起來咔嚓咔嚓脆響。老鄧在外頭就隐約聽見了,恰碟子裏的吃完,站起身來等在櫃臺旁。見江滿梨拎着幾個箬殼油紙小包出來,掏銀子付錢。
道:“江小娘子的中秋糕餅,是不是也可預訂了?”
林舫波自見了那預訂的小招子,便嚷嚷着催他了,說是怕來晚了買不到。又責怪他七夕那次鮮花餅買得少,府上幾人分一分,就吃到一二個。
“自然可以。”江滿梨眨眨眼,笑着道,“現在訂下,提前一二日便可送去府上,或也可當日再取。鄧管家看看?”
老鄧點頭,江滿梨便掂了腳尖,自櫃臺後面的擱板上取下小木牌來,與老鄧介紹。老鄧起初還聽得仔細,可不知怎地,聽着聽着,眼光落在櫃臺擱板,一把銀魚色的油紙傘上。
嘶……有點眼熟。
直至訂完了糕餅,老鄧也沒想出那傘究竟為何眼熟。客客氣氣與江滿梨道了謝、作了別,拎着幾包醬香餅和虎皮鹌鹑蛋出了鋪。一擡頭,迎面撞上正與江滿梨遙遙打招呼的林柳。
林柳笑意如朗月,眸星子裏那點情意擋都擋不住。老鄧何許人也,看着林柳長大的老管家,一下子就覺察出了少郎君的不同。
再思及那銀魚傘,眉頭一挑,笑着招呼道:“郎君也來了,今日公務不忙?”
林柳這才看見老鄧,正了色,道:“不忙,江小娘子有個案子托我查一查,我來與她說些情況。”
又問道:“鄧叔給阿爺買朝食?”
老鄧點頭:“是,阿郎很是喜愛這醬香餅,已經吃了三日了。讓我順便把中秋的糕餅也訂上。”
林柳微笑:“江小娘子做的糕餅,必然不會錯。鄧叔跟阿爺說,我到時也買些回去,我阿爹阿娘院兒裏的我去送,他自個訂的,留着吃。”
待老鄧出了鋪,江滿梨也正好又招呼完幾位客人。淨了手,從竹娘那裏點過來一小盞茉莉花飲,白淨微濕的手指端着,輕輕放在櫃臺上給林柳。
“打傷阿霍的混子抓到了,抓了三個。我昨日夜裏親自審過,供認不諱。”林柳立在櫃臺邊。
“三個?”江滿梨語氣中帶着意外。既驚喜突然捉到人,又奇怪只有三個。據那日送阿霍回來的好心人說,歹人應當有四個才對。
“你先莫着急,”林柳溫聲,端起茶盞,“尚未結案,若真有第四個,我定把他找出來。”
總歸抓到一個也比毫無頭緒強,江滿梨點點頭。
事情是在常平坊裏出的,人不捉到,她們幾個小販每日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透了才歸家,走在路上,總是有些惶惶不安。自打阿霍重新開始跑外送,藤丫更是擔驚受怕,算着時刻,時不時便要從後廚出來,看看阿霍回來沒。
“那他們可有招認,究竟為何要對阿霍下手?”江滿梨問到關鍵。
“嗯,”林柳抿一口飲子,臉頰的酒窩陷下去,江滿梨看着他喉結滾了一滾,“但與未說無異。”
“此話怎講?”
“三人顯然是早就商量好了說法。我分別提審,先是異口同聲,拿江記生意紅火,眼紅妒忌為說辭。說找不到機會對你下手,便趁着阿霍外送,給些教訓。”
“我着人調查了這三個混子的來歷,并未發現與任何商販有關。以重刑威脅再審,你猜如何?”
“如何?”
“三人立時改了口供,咬到了街道司頭上,說打傷阿霍,是為市稅一事洩憤。此後再審,便一會推說是妒忌,一會推說是你與別人分攤市稅,壞了規矩。”
江滿梨垂眸,哼笑一聲。
此種用意,再明顯不過。街道司是官,江滿梨是民,兩方若真打起來,孰勝孰敗,可想而知。而且街道司裏多少官差,真要查起來,不異于無頭官司,拖上一年半載無疾而終,并非難事。
畢竟誰會為一伶仃小兒,嚴查整個街道司衙門呢。
而另一方面,口供翻改,就意味或許均是托辭。那打傷霍書的真正原因,還能為何?江滿梨張了張口。
自江滿梨向他讨教合租以分攤市稅的律法那次,林柳便知曉江滿梨敏銳了。此時她還未吐字,林柳就猜到她想問什麽。
道:“霍書的阿兄名晉,比他長不過四歲。當時受傷,是為了給霍書買吃食,搶了幾個混子的銅錢。傷人者至今還關在牢內。”
“我着人查訪了出事時的情形,也找普濟熟藥鋪的大夫詢問了,與霍書當時所言不差。從表面來看,與此次并無關聯。”
林柳查得仔細。阿霍受傷一事,對方下手狠厲,除卻與其阿兄有關、與市稅同行有關,确實想不出其他由頭。
江滿梨輕嘆一口氣,笑笑,擡眸看着林柳:“依林少卿看,難道真是街道司所為麽?”
卻是林柳不置可否,從袖中取出來一小片金色的物什,放進江滿梨手心。
是約莫兩個指甲蓋大小的一片金葉子,葉脈根根分明,活靈活現,很是精致。
道:“此物是從那三個混子身上搜出來的,并非民間可有。街道司長官不過九品管勾,亦不能得。我擔心這三人背後,靠的是座大山。”
-“有事便說來,磨磨唧唧做甚麽。”醬香餅還酥脆,林舫波心情不錯,拿竹篾簽子紮成一串來吃。見老鄧好似心不在焉,招手。
老鄧覺着這事不該他來說,應當等少郎君自己開口。故而佯裝詫異,道句:“說甚麽?”
哪知林舫波哼哼一笑,往嘴裏扔個炸得外韌內綿的虎皮鹌鹑蛋,道:“知道子韌看上的是哪家小娘子了?”
這下老鄧是真詫異了,臉上的表情一動,林舫波便知自己猜得不差。
拿一根手指點點他,笑道:“你啊,還是不夠了解我這孫兒。他那日休沐清早出門,說甚麽要去暗查公辦。”
“呵,哪有暗查不着素衣,打扮得像開屏的孔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