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暗地裏的較量
第59章 暗地裏的較量
孫景天照例每日都來吃宵夜。大多數時候一個人涮鍋子,偶爾碰上呂掌櫃有空,就請來作陪,或是工坊、分茶的夥計裏哪位要來的,他也大方相請。
哈哈笑着:“我初來乍到,在京城實在沒甚朋友嘛。”
蟹黃醬加入了工坊的貨單裏,新雇的人手又充足,江滿梨便也無需再親自操心。出了貨,讓阿念送幾壇子來鋪裏,客人想吃蟹黃面了,随時都能做。
不用親自拆螃蟹,藤丫對這位孫郎君也沒了怨言。加之孫景天此人活潑愛笑,嘴也甜,跟誰都能聊上一聊、誇上一誇。誇了幾回藤丫勤懇能幹,藤丫竟還願意笑着多看他幾眼了。
至有一日關鋪前,江滿梨與孫景天恰聊到工坊未來的生意規劃,說得盡興,幹脆送他到小市牌坊前。折頭回來,發現藤丫眼神意味深長,站在鋪門口看他倆背影。
收洗時憋不住了,與江滿梨道:“其實那孫郎君……也挺好。”想想又道,“小娘子與他都是開朗愛笑的人。”
江滿梨知這小丫頭想說什麽,笑問她道:“那林郎呢?”
藤丫“唔”了半晌,道:“反正不如孫郎君熱情。”
言下之意就是冷淡得多。偶爾跟好友俏皮一下,笑也只對着小娘子笑,對餘下的人雖溫和,但說到底也只算得上中規中矩。
“我卻覺得恩公比孫郎君好。”霍書在一旁整理碗碟,聞言攥着兩只碗看過來,“識人不能只看他言語,還得看他作為。阿梨姐說是不是?”
阿霍這小兒,真是看什麽都通透,不一般。然江滿梨也不想遂他意,只笑道:“大約是罷。”
“什麽叫大約是……”霍書認真勁上來了,放下碗,“恩公他雖說得少,可他做得多呀。阿梨姐可不能不論公道。”
掰着指頭開始給她講道理:“阿梨姐不舒服,他送粥。咱們要搬家,他幫着尋宅子。怕阿梨姐住得不放心,遣了谏安大哥來。阿梨姐要買鋪,他幫着打點街道司。遇見那姓餘的也是……”
藤丫光聽見個“餘”字已經變了臉色,阿霍知曉說錯話了打住,趕緊換一個:“我在街上遇見歹人也是恩公……”
這下連那一直不知所蹤的小六也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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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滿梨笑容漸沉,霍書自個也感覺脊背有些發涼,罷了,幹脆收尾。
“總之就是恩公好。”
-兩間鋪子中間的隔牆才敲掉一半,登時就能感覺堂內開闊起來,終于不用腳跟對腳尖,擠擠挨挨的了。
然一頭是橫梁上懸滿賽宮燈,牆也粗略粉刷翻新過,還算白淨。另一頭卻古舊,牆壁上留着放貨架積下的條條褐色印子,地板不同色,還碎了好幾塊。
光是刷牆鋪磚倒好辦。要命的是,新鋪子這頭因着沒有後院,全鋪只有一扇門、未設窗。兩鋪一連通,一側是光明舒坦,另一側就暗得有些可憐。
青磚瓦房,敲牆擴窗,又要重新裝整,所費銀錢、時間便少不了了。江滿梨心一橫,幹脆連桌凳一齊換作新的,廚房也重新布局,關門歇上他幾日。
媛娘一聽,樂了:“早就想去買冬衣,聽說靈鹫寺旁新開一家成衣鋪子,運來株洲的好綢緞,紋樣可漂亮。阿梨要不要一起去?”
江滿梨歪着腦袋打算盤,琢磨接下來的花費。
食指恰把最後一顆珠子也撥還回去,手頭現錢就算是清空了。嘆氣:“不去,買不起了。”
哪有小娘子不愛美的,只是眼下得先僅着生意來。想過上前世那般既有生意、又能肆意花錢的生活,還是得更努力才行。
誰讓這輩子沒有老爸幫着鋪路了呢。
于是乎歇了鋪,媛娘竹娘邀着去購物,江滿梨就每日來小市當監工。設計布局一應管了,還順帶防着哪出浪費多,一個銅板都不多花。
江記一關門,遭殃的就是日日指着江記過活的公家打工人們。
這半年許,新政落實,國庫緊收,各衙門食堂已是徹底閉了門,門檻都能撣出一拃高的塵來。
有些個一開始垂死掙紮的,或是頂頭大人為着員工福利自掏腰包不讓庖廚走的,也在數月之間被江記推陳出新的路數逐個擊破。
可不是麽,與其吃衙門裏的破食堂,不如把江記當食堂吃。上值前美美吃一頓,下了值再來爽一回。
賀骥宋钊、龔昱林柳請了允許,同進孟寺卿廨房裏,俱有些蔫巴。
孟寺卿一手捧着個油紙包了的、熱乎乎的江米飯團,一手執筆批閱今日剛送上來的案宗。
張大口,牙齒抵着軟糯的江米往中央去,刮過酸豇豆、腌臘腸、蔥花鹹菜和蛋皮,碰到了酥脆的油條,咔嚓一咬。一粒江米裹着辣油沾到唇角,拿指腹抹去,抿入口中。
抿完擡頭,正好聽見不知哪位的肚子咕咕大叫。
“沒用朝食?”孟寺卿有些意外。三人點頭,孟寺卿又道:“江記暫時歇鋪裝整的招子不是前日就遞來了麽,怎不曉得提前準備?”
宋钊道:“忘了。”
龔昱道:“不信邪。”
賀骥道:“不僅忘了還心存僥幸。”
林柳道:“……”他就是心疼江滿梨要監工,不願再勞煩她。可哪知藤丫在院裏的小廚房還能接些個預訂?
孟寺卿搖頭:“所以你們平日辦案也是這般粗心大意?餘、向兩家與當地知州的關系,才至今未找出線索來?”
三人不敢吱聲。
還真不是未用心去查。而是一方面京城與南方幾州相距甚遠,消息往來需要時間,另一方面這幾家大戶人口衆多、枝脈龐雜,要從傭婢到主人挨個細查清楚,耗時耗力。
林柳這些日子來一直琢磨此事。若暫時不能尋到證明官商勾結的證據,能否換個思路,假設推定成立,反思其所行之道?
此時把想法說出來,道:“若是這幾家商戶當真與貪墨案有關,那其中的關聯會在何處?”
“或言,若是這幾家商戶當真與髒銀的下落有關,那這髒銀是如何到他們手中的?”
先假定後反推的思路精妙,兩個問題問得更是直指要害。孟寺卿登時就會意了,放下江米飯團負手起身。踱了幾步,眼睛一亮,從寬袖裏抖出手來一指。
賀、宋兩人也明白過來,三人異口同聲:“商船?”
-鋪子徹底裝修好,已是十一月冬至。
江滿梨痛下了血本。原先的鋪門擴開來、改至中間,門口梨兒燈,門扇雕花,青磚小階上個四五級,入堂。二十幾套勾彩的新桌凳,恰與頂上懸滿的賽宮燈搭配,活潑又熱鬧。
賽宮燈的數目也翻了倍,挨個繪上吃食小圖。原本畫着江滿梨、藤丫、阿霍三人的幾盞挪了地方,又添上三盞新的,分別繪竹娘、周大山和媛娘。
櫃臺還是原先的樣子,但也換到了中央來,背後廚房不再是竹簾擋着,砌了牆,留得兩扇開口,恰好一進一出。
廚下三口竈改成了五口竈,另增一烤爐、一長方扁形的碳火爐架,上可置放鐵網作燒烤。
堂內外皆多出了原先一倍的地方,銅鍋子又定幾套打好送來。冬至當日夜宵重開業,火鍋不限量,憋了這些時日的客人登時全來了。
孫景天帶一幅蕃商手裏買得的羊毛挂毯來作賀禮,江滿梨展開一看,是歲朝圖,十足的喜慶。很是喜歡,道謝了,挂至西牆上裝飾。
工坊給鄭氏分茶的訂單已經出了大半還多,頭批明日便要從道頭上商船。剩餘的貨量估摸着,月底也能盡數運完。
孫景天心情本就不錯,見送的賀禮得了喜愛,更是愉悅。獨自點了鴛鴦火鍋子坐下,見今日菜單子上有鮮蟹,手癢心癢,全然忘了自個毫無吃蟹的本事,張口點來。
哪知吃到一半,滿頭大汗地,笑着後悔了,喚江滿梨:“江小娘子可否教教我,到底如何才能把這蟹肉吃到嘴裏?”
江滿梨當時聽他點蟹就暗笑,在廚房令藤丫幫着鉗好了縫才上的。此時聽問,還愣了一下。鉗開了的蟹螯都不會扒的嗎?
過去一看,還真是不會。這傻哥兒大約是沒覺察螯已經替他夾開了,仍舊拿牙去咬,一咬一碎,最終還是吐出一堆肉殼混雜的渣滓來。
“……”江滿梨剛收了人家的挂毯,可不便宜,讓她自個買絕對是不舍得的。這下手短,也只能放下旁的事,從廚房又端了兩只鮮蟹過去,坐他對面,一邊幫他煮,一邊教他吃。
林柳帶着許三郎和陸嫣進了鋪子,眸光往左一掃,見新添的挂毯與賽宮燈、新桌凳很是合配。暖而熱鬧,喜慶活潑,生機勃勃。
笑了笑,心道鋪類其主。眸子往下一落,就看見正在教孫景天吃蟹的江滿梨。
許三郎眼尖也看見了,挑眉清了清嗓子。正欲拉住陸嫣莫要上前,林柳轉過頭來了,看不出表情,只道:“走罷,去坐東堂。”
西堂是孫景天的坐處,東堂就是新鋪擴出來的那頭。
自從火鍋上了夜宵,阿霍外送的工作少了許多,此時看見林柳,噔噔跑來招呼點菜。遞上菜單高興道:“恩公、許郎君、陸小娘子,三位涮火鍋子?今日有包心的羊肉丸子,是阿梨姐午間剛打的,緊實彈牙,內裏包蔥花剁肉,好吃得很!”
陸嫣點頭:“要!”許三郎伸兩只手指:“要兩份!”
林柳人雖坐在東堂,可眼睛仍盯着西堂看。阿霍見他不說話,順着目光看過去,大約明白了。
道:“那位是孫郎君,鄭家分茶東家的侄子。鄭家分茶入股了阿梨姐的工坊,他便留在京城管事,經……今日開業,送了那幅挂毯。”
指指西堂牆上。“經常來吃”幾字愣是咽回肚裏。
林柳對孫景天是有些面熟的,都是夜宵常客,難免碰見。孫景天又長得一表人才,想不記住也難。只是未想到他竟與阿梨竟還有這層關系。
再看那挂毯,又覺得不大順眼了,與阿梨畫的賽宮燈也有些出入。賽宮燈拙雅可愛,那挂毯卻異域風情太強。
開口問道:“孫郎君點了什麽?”
阿霍伸着脖子看看,旁的看不仔細,螃蟹倒是看得清楚,橘紅的一人一螯捏在手中,道:“好似點了螃蟹。”
林柳就等這句話呢,道:“我們也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