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如今殿下這情形,不用旁人說,自己心裏也該有數,怎麽還妄想和我們公主議親?”
“我們公主姿容絕世,三皇子……卻不能人事,這婚事若真的成了,豈不是要害慘我們公主嗎?”
侍女站在滿園春色中,一臉振振有詞。
她攙扶的女子一身大紅裙擺曳地,裙身緊貼細腰,烏發雲鬓,五官昳麗,鳳眸輪廓上揚,綴有盈盈欲滴的朱紅色淚痣,絕豔無雙的美人,連眼角都泛着旖旎風情。
只是美則美矣,此刻卻仿佛神游天外。
而對面,輪椅上的男子腰背挺拔,眉眼之間滿是陰鸷冰冷。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沉沉放在膝頭,如一把久沾鮮血卻被罩于刀鞘內的利刃,潛伏着隐隐的殺伐之氣。
至于輪椅男子身後的侍衛,更是被氣得耳根都紅了——
他們家主子是人人畏懼的戰神,可到了情場上,卻要被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直言羞辱……
此時,輪椅上的男子冷聲道:“所以公主打定主意和本王退婚了?”
他目光淡漠,不像是面對名動天下的嬌弱美人,倒好似在看一塊石頭。
楚稚迷迷糊糊之間,只聽到這句話輕飄飄的劃過耳際。
冰冷,低啞,藏着難以言喻的危險。
楚稚昏沉的腦袋登時警鐘長鳴!
等等!這不是劇本裏男主的臺詞嗎!
若沒記錯,這段應該是作精楚稚和男主鬧退婚的戲份。
男主的未婚妻本是楚國的寶華公主,但因訂婚後公主夭折,再加上楚國皇後總想暗害公主的孿生兄長楚稚,情急之下,楚稚便幹脆女扮男裝替妹出嫁,來異國茍命。
一個替嫁的冒牌貨,按理應該夾着尾巴做人才對,可楚稚身為作精炮灰,自然學不會韬光養晦的那套。
反而仗着姿容絕世,在雍國嬌縱橫行,非山泉不飲,非绫羅不用,就連狗窩,都要金絲線織成的。
三皇子塗曜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雍宮人看在楚稚是三皇子妃的份兒上,也捏着鼻子伺候着,之後邊關卻傳來了塗曜陣亡的消息,然而塗曜奇跡般的回京了,可惜一代戰神卻雙腿俱廢,坐在輪椅上不良于行。
有人扼腕嘆息戰神隕落,有人慶賀此乃天意遏制兇煞,是有好生之德……
但對原主來說,便只剩對殘疾未婚夫的百般抗拒……
楚稚當初看到此處,不由暗中咋舌——
和自己同名這炮灰真是不識擡舉,明明未婚夫是真正的大佬,原主非但不巴結,還拼命作死。
原主哪裏曉得,塗曜只不過是隐藏實力裝殘而已,不過一年光景,就會奪宮稱帝,以鐵腕手段收複了周邊十餘個小國。
稱帝後的塗曜早就對已無婚約的原主深惡痛絕,在原主暴露真實身份後,更是直接下令将人從冷宮拖出來,閹後砍了喂魚……
而原主寫不盡的悲慘命運,都是從和男主退婚開始的!
楚稚一個激靈,下意識道:“不!不能退婚!”
“公主,您又在說什麽胡話……”侍女抽噎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楚稚對原書的回憶:“您不是一直想退婚嗎?若不是這門婚事,您前幾日也不會神思不屬失足落水嗚嗚嗚……”
落水?公主?
楚稚腦中轟然一響,瞬間醒來,眼前的白霧散去,場景從輪廓到逐漸清晰。
柳樹輕拂,亭臺錯落,水邊甚是珍貴的太湖石和珊瑚一眼望不到盡頭。
遠處,還有幾個身着綠襖裙衫的女子三五成群迤逦走來。
這……顯然是寶華公主的府邸花園。
宛如美輪美奂的天上宮闕,還真是會享用啧啧……
不對,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楚稚迅速回過神——他是誰?他又為何會在此處?
楚稚心口狂跳,只聽身旁的侍女道:“當時我們公主之所以答應這門婚事,也是因為和三皇子身份匹配,可如今三皇子不能人事,我們公主遠道而來,要嫁的卻不是腿殘之後不能人事的三皇子。”
“三皇子如今自顧不暇,又怎能強迫公主與您結親呢?”
“公主……”楚稚猛烈的咳嗽終于打斷了侍女的話:“您……您這是怎麽了?”
侍女輕輕拍着楚稚的背。
她們公主是千年難遇的美人,就連咳嗽時,泛紅的臉頰也是皎若雲霞,有着美人捧心般的易碎感。
嗚嗚嗚嗚如此絕色的金貴公主,怎麽能嫁給一個殘廢呢?
楚稚察覺到侍女的小手輕輕撫着自己的背,心底更是一片冰涼。
他穿書了。
穿到了自己剛接的角色——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還是男扮女裝,死期将至的那種……
“公主既然心意已決,本王也不能強求,不如就此退婚吧。”
醇厚沉穩的男低音在此時響起,語調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楚稚眸光一頓,心跳放緩了半拍。
高大冷峻的男人靜靜的坐在輪椅之中,明明是春日,流轉的春光卻半點也滲不進他的玄色衣袍之中。
他周遭凝着濃重陰霾,讓人不禁瑟瑟發抖——
本書男主塗曜,逼宮奪位,征服六國後最終實現大一統。
只是此人有多大征服力,就有多大的毀滅力!
楚稚全身都在叫嚣危險,只想拔腿一跑了之。
可他不能!
決定他生死的,就在須臾之間!
“我……”楚稚情急之下顧不得思索:“誰說本公主要退婚?”
“公主!”侍女擠眉弄眼的暗示,落在楚稚眼中就是在瘋狂作死:“您過大禮的東西都沒收,當然是退婚的意思啊!”
本朝律例,正式送聘禮時,男方會奉送禮金和大雁到女家,謂之納征,也稱“過大禮”。
因寶華公主早已至雍國,塗曜便直接将禮送到了楚寶華府邸中……
“你們送來本公主就要收嗎?”楚稚強迫自己穩下心神,學着用作精的方式救場:“本公主只不過是把你們的大禮退回去了而已,你們再送一次很難嗎?”
聽了前面那句話,塗曜身後的侍衛皆是一臉意料之中的憤怒,可到最後卻都懵了。
再送一次?
寶華公主如此羞辱主子,不就是為了取消婚約嗎?
怎麽還讓他們再送一次?
“公主并未将大禮還回。”塗曜語氣冷漠的陳述事實:“而是将金子分給了宮女,将大雁扔去後院喂狗。”
塗曜坐在輪椅上輕勾唇角,他眉目矜貴,神色平靜無波,只是緩緩摩挲拇指。
楚稚全身一個激靈——
他記得劇本裏的這個小動作,但凡男主一擦扳指,人定然就沒了!!
前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男主摩挲扳指的速度堪比磨刀……
可見男主對他這個還未過門的未婚妻有多深的殺意……
楚稚真的快哭了。
毀喜禮即使放在平常人家,也是奇恥大辱,更何況是皇家。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沿着作精的路子曲線茍命。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扔了那些成色上不得臺面的金子,就讓殿下氣得面目全非了嗎?”楚稚斜睨一眼,昳麗的眼尾滿是嚣張:“本公主好歹也是名動天下的美人,難道這就是殿下的誠意嗎?”
“至于那大雁……”楚稚拿出做演員的自我修養,盡量朝作精靠攏:“毛發污濁半死不活,不扔去後院,難道還要供起來?!”
“不過這只是給殿下的考驗而已,殿下誤會了。”
言外之意,他沒想過退婚,只是想作一把。
說這番話的時候,楚稚一直硬着頭皮沒敢看威壓感十足的男主,他覺得自己像個上蹿下跳的蠢螞蚱,下一秒就會被男主提起腿扔出去。
塗曜眯眸,誰不曉得寶華公主甚是驕縱,吃茶要陳年雨水,點心上都要雕花。
如今一看,得就是作威作福的禍水模樣!
連成親都作天作地!
塗曜早在戰場上養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考驗?”
楚稚面上不屑,心裏已經給自己點好了三炷香:“是啊,殿下如今落魄,本公主沒有反悔婚事,堪稱驚天地泣鬼神的情誼,難道殿下身為本公主的未婚夫,還弄不來幾兩金子和兩只雁子嗎?”
“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吧。等殿下的禮數周全了,再議成親也不遲。”楚稚如同高傲的小孔雀,施恩一般鼓着臉頰道:“實不相瞞,本公主已經想好了,你不利于行,本公主成親之後,會替你打理王府的財産,若是心情好,也能推着你去領地上看看日頭……”
塗曜淡淡挑起入鬓的長眉,目光冷冷打量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
她明眸如星,因未挽發,發絲慵懶的垂到腰際,宛如勾魂攝魄的精魅。
她亦極有心計,大紅紗衣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姿,裸露在外的漂亮的鎖骨,如春日振翅欲飛的蝴蝶。
塗曜移開目光。
皮囊是好看些,卻慣會異想天開——
她哪裏曉得,半年之內,她的母國,将會在鐵蹄之下化為灰燼。
還在觊觎自己身為秦王的産業?!
真是可笑。
至于楚稚,即将原地窒息了。
他不能退婚!
退婚是決裂的開始!
只要有這個未婚妻的名義在,他和男主的關系就還有一線生機!
他也只能賭,畢竟此刻退婚,對男主的處境也并無好處。
二人眼神對視。
一個灼灼生華,一個冷淡如冰。
塗曜眸色深深,終于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本王會差人再納征一次,公主莫不要再出纰漏。”
楚稚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他終究是賭贏了一次。
*
楚稚渾渾噩噩的躺回了床上,望着那侍女就氣血上湧。
“你!你是誰送來的!”
是不是要故意害他?!
那侍女不過十二三歲,大驚失色道:“我從小就和您一起長大,是您說不想和三皇子結婚,要姝兒用言語刺激他……姝兒刺激得不好嗎?”
楚稚摸了摸被刺激得差點停跳的小心髒:“你……刺激得很好,下次不準再刺激了。”
“都說三皇子是威震邊關的英雄,說什麽人人畏懼,我看就不見得。”姝兒得意道:“咱們如此羞辱他了,他還不退婚,我看,他就是看上公主的美色了,不吃到嘴裏不罷休呢。”
楚稚沉默。
若塗曜是愛慕她的美色,圖她這個人!那也算還好呢!
然而塗曜只是借着訂婚的名義準備造反!楚稚記得在原書裏,男主在京郊的一處溫泉別院,說是特意為迎娶寶華公主而建,其實是陳放甲胄之地!
算來也不過小半年,男主就要起名造反了。
楚稚搖搖頭,不讓自己想太多——
只要還沒退婚,就還有力挽狂瀾的機會!
楚稚看向姝兒:“你這就後院準備一個祭臺,我要去祭拜那大雁,讓塗曜的眼線看見就好……還有,幫我撒出去幾句謠言,也是只讓塗曜的人聽到就好……”
“……”侍女聽罷,摸不着頭腦:“公主這又是為何?”
“按我說的去做。”楚稚懶得解釋:“否則你,我,就連宮裏的阿旺都逃脫凄慘的結局。”
阿旺是他的狗,最後被剝了狗皮凄慘死去。
姝兒摸不着頭腦,也還是去置辦了。
當夜,楚稚一身白衣,淚灑後院埋雁地。
想到自己即将被閹了喂魚的結局,楚稚哭得愈發真誠。
此事很快傳到了三皇子府。
“您一走,公主就去祭拜那大雁了。”塗曜的探子根據聽來的流言認真道:“也許之前誤解公主了——據說,公主看似是把大雁扔去了後院,其實是雁送過去沒多久就不行了,公主在後院做了雁冢,說這是殿下您送的禮,要給它一個善終。”
訂婚時雁子本來就是工具雁,沒人在意死活,楚寶華還來了個雁冢祭拜?!
塗曜緩緩道:“……那金子呢?”
“公主嘴上說看不上金子的成色,其實是在意婚事,特意把金子分發給宮中的人,說是為了讓那些人分享喜氣呢。”
塗曜擡眸:“……你的消息從何處而來?”
楚寶華向來和二皇子打得火熱,怎麽會暗中傾慕他?
“屬下是暗中聽到了公主的近侍閑聊,定然不會有假。”
一旁的侍衛陸徽大徹大悟:“你說……會不會……是公主暗自傾慕殿下,只是顧及顏面不肯說?”
塗曜冷冷挑眉:“做此無聊猜想,你們的政務忙完了麽?”
衆人縮縮肩,都不再言語。
“還有——楚寶華不是想要金子嗎?命人将金子雕刻成大雁之形,再送到公主府。”塗曜嗤笑道:“也省的她後院雁魂不散。”
她愛慕虛榮,又喜歡新鮮的招數,看到金子做成的雁禮,定然極為欣喜。
純金的大雁……探子倒吸一口冷氣。
這次他們主子的誠意,那可是實打實的給足了:“這下子,寶華公主倒是又能和旁的貴女們炫耀了……”
想着楚寶華那驕縱的模樣,塗曜淡淡道:“秋後的螞蚱罷了,且再讓她得意幾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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