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風聲呼嘯,塗曜腦海裏響徹巨大的轟鳴聲,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禀告的人看到陛下瞬間血紅的眼眸,哪兒還敢重複一遍,只是支吾着趴在地上不敢言語。

陸徽和馮公公看塗曜在馬上微微打晃的身子,臉色霎時一白,忙對視了一眼。

“陛下先下馬……”陸徽怕塗曜心神不穩墜下馬來,聲音和緩道:“屬下扶您……”

至于馮公公,如今更是把塗曜當孩子一樣,也柔下聲音:“陛下,陛下您先下馬再說,咱們先去那邊兒喝口茶再等公主也不遲……”

來迎嫁的心腹将士也齊刷刷下馬,圍在了塗曜墨駒的四周。

在他們心中,塗曜是戰神一般的存在。

之前即使單騎進出敵營,也從未過多擔心保護過。

可他們此時是真的不敢——

雖然來的人只是報了一句輕飄飄的消息,可他們的主君卻前所未有的恍惚起來。

瘋戾的眸中泛着紅血絲,像是一頭痛失所愛的野獸。

只怕不是屠屍遍野,就是要傷了自己。

一旁的內監看到馮公公和陸徽都上前阻攔,也一同哭着跪下來,圍在塗曜的馬前,勸他節哀。

節哀?節哀?

塗曜只覺得這兩個字無比陌生。

他何哀之有?

這……這不是他大婚的日子嗎?

他來迎自己最愛的公主了……

這些人……不應該都要對自己賀喜才對嗎!

他要去見他的公主,寶華還在不遠處等他。

他們曾經在此地十指緊握,許諾永不相負!

塗曜收斂心神,攬着缰繩的手腕卻前所未有的發顫:“朕……要親自去接公主回來——”

馬蹄踏過宮人今早新采的鮮豔芍藥,如血般刺目。

将士和內侍皆是一怔,跪在馬前阻攔着什麽。

風聲呼嘯,塗曜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他唇角緊抿,刷一聲拔出佩劍冷聲道:“朕要去尋公主,阻攔之人,皆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他雙目血紅,擲地有聲。

人群陷入死寂,之後便有一瞬間的松動,沉默地主動分開了一條路。

塗曜縱馬狂奔而去。

身後侍衛無奈,只能随他一路策馬狂奔。

*

長樂川很快就到了。

此處并不是雍國的地界,嚴格來說該是鄭國。

只是塗曜如今這瘋狂模樣,鄭國自然無人敢阻,任由他去尋人。

谷底風聲呼嘯,吹起零亂殘缺的喜帕紗幔,車辇倒塌,明珠印绶散落在各地。

巨大的山石砸落崩散在谷間引發山火,地面上還有未燃燒殆盡的木材車轅。

至于送親的人員,皆已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衆人看到這場景,吓得瑟瑟發抖,緘默不言。

塗曜孤身策馬,山風吹動他的喜袍和發絲。

殘存的鸾轎彩緞繡金,華麗非凡。

她不遠千裏,來和他共赴此生。

她那麽驕傲明媚,自然樣樣皆是用心在意的。

如今,一切錦繡盡數化為灰燼,如灰蝴蝶般,盡數吹向青山之中。

風氅微卷,塗曜無悲無喜地注視着這一幕,他指尖微動,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抓住什麽。

可此處除了山風,已是空無一物。

陸徽上前跪下道:“陛下,我們要不……先暫且回京,再仔細調查公主下落……”

塗曜僵硬擡手止住他,半晌後擡眸,竟然透露出瘋戾的欣喜:“不必調查……為何要調查!?”

“此處沒有公主,朕的寶華不在這裏……”

“寶華不在這裏……”

塗曜如癡如狂地縱馬,還仰頭大笑了起來。

一時間人人面色慘淡,看着在廢墟上似瘋癫又似清醒的帝王,無人敢出言相勸。

塗曜眼前的景色逐漸迷離:“寶華……朕來接你……”

“寶華……”塗曜站在風裏,喜袍的衣袖被飛吹起,如離群孤鶴:“公主……”

馮公公只得忍着淚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兒的……”

“陛下也要保重身子……”

塗曜目光無意識地來來回搜尋,卻猛然頓住。

恰是夏日,他卻在這一瞬間,冷意透骨。

他大步走向那未燃燒的灰燼,裏面布滿瓦礫碎片,他卻不顧旁人勸阻,徒手翻找了起來。

灰燼之中,露出一個尖尖的小狐貍。

那是……一枚九尾狐的發簪。

心頭似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塗曜窒住,顫抖着手,小心翼翼撿起那發簪捏在掌心。

血一滴一滴,從掌心流出來。

可是塗曜卻恍然未覺。

他的公主,曾戴着這發簪,和他在春日出游。

他的公主死了——死在了大婚當日,奔赴他的路上。

鋪天蓋地的痛苦終于席卷而至,塗曜只覺眼前天地在瞬間崩塌成碎片,眼前一黑,随即不省人事。

馮公公等人吓得面色煞白,忙撲上去大喊:“陛下——”

*

楚稚和龐州姝兒逃過一劫後,因不知底細,一直未曾上去,只在谷底一直順着崖壁跋涉,到了晚間,終于依稀看到了兩戶人家。

其中一戶人家是一對兒年輕夫妻和兩個孩子,三人裝作經商迷路的旅人,便在這戶人家裏安歇了下來。

姝兒受傷後身子一直虛弱,楚稚和龐州便去撿一些藥草,每日給她熬着吃。

楚稚出嫁時所穿的衣裙上皆是價值連城的明珠,最近都收攏了起來,不敢輕示于人。

只把裙擺上的碎金和金線抽出一些給了那些住戶。

饒是如此,這家人仍視若珍寶,對他們公子小姐的稱呼着,照顧得甚是殷勤。

龐州很是能幹聰敏,每日晨起便會進山,獵來飛鳥走禽,烤着吃甚是美味。

也許是有心事,楚稚只覺得最近幾日食欲漸淡,總有惡心嘔吐之感,便只安靜看着他們二人吃喝打鬧。

姝兒身子這幾日漸漸好轉,也恢複了往日的活潑。

龐州怔怔望着遠處。

楚稚坐在山林之間,他如今換下了女裝,只着一襲青衫,如山間流雲般清雅出塵。

楚稚喚了他好幾聲,龐州都未曾回應。

這在之前是前所未有之事。

楚稚走到他面前笑道:“你最近倒是越來越愛發呆了。”

龐州回過神,望着楚稚笑道:“也許是這些日子太舒服,屬下竟有些憊懶了……還望殿下恕罪。”

楚稚笑笑:“遠近無人,這裏也沒有殿下,你随心便好。”

龐州道:“這幾日還不敢上去探聽消息,等風頭一過,屬下便去尋孟守他們,他們曾說出事後會來和殿下集合的,眼下定然無比焦灼。”

楚稚道:“你覺得此事是誰所為?”

龐州一怔:“孟守雖然布置了陷阱,但很有分寸,只是為了讓我們順利逃脫,可今日這手段極為兇狠,顯然是想致我們于死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楚稚道:“我猜想,大約是有人知道了我們的死遁之事,所以來了一場将計就計。”

“殿下是說孟守他們走漏了消息?”

楚稚搖頭道:“不怪他們。”

他腦海中掠過姜泠的影子。

當時塗曜逼宮一事,種種蹊跷便和他有脫不開的關系。

之後二皇子事敗,姜泠卻巧妙逃脫不知所蹤。

死遁之事,大約依然和他有關。

龐州看楚稚一臉有心事的模樣,便笑道:“殿下且先寬心,屬下今日捕了一條大鲈魚,剛交給了姝兒,她說要給我們做全魚宴呢。”

姝兒已經張羅着他們去用膳,楚稚望着筍絲魚羹,魚骨湯,砂鍋魚頭,笑道:“姝兒還真是魚盡其用,這條鲈魚也算是魚生有幸了……”

龐州笑道:“可不是,上次射了一只小牛犢,姝兒也做得甚是美味。”

姝兒臉蛋紅撲撲:“以後你打獵捕魚,我做菜,雖然在山間,殿下的夥食也不比宮中差呢。”

楚稚笑道:“那我做何事?”

姝兒道:“不論到了哪兒,殿下都是金枝玉葉,盡管坐着享福就是了。”

楚稚不由得莞爾一笑。

之前的龐州只是身側的一個暗影,姝兒也只是低頭垂目的宮女,卻沒想到二人都如此活潑生動。

此地遠離塵世,山色絕佳,處處是清幽的溪水,再有二人作陪,楚稚從未感到寂寥。

可他也知曉,此刻的平靜難以為繼。

楚寶華出嫁遇險身亡一事,定然如平地起驚雷般,在幾國之間迅速炸開。

有唏噓,有驚嘆,有惋惜,有喜悅……

可這些,楚稚倒也不甚關心。

楚稚擡眸,望着山間自由舒卷的流雲。

想來此時,塗曜已知曉了消息……。

腦海中浮現出塗曜欣喜迫切的雙眸,楚稚心中泛起酸澀。

但轉念一想,塗曜身為書中男主,向來有自己的報複,自己死遁的消息傳過去,就算他暫時短暫地痛心一下,想必不久後,便能重振旗鼓,揮師南下……

龐州看楚稚甚是沉默,便道:“殿下還在想心事?”

楚稚握緊掌心:“我們在此偏安,卻不知雍,楚二國如何了……”

姝兒給楚稚盛了一碗魚湯:“殿下先用膳吧,其餘事之後再想。”

楚稚望着她還未病愈的臉色,輕聲道:“若真能回去,我認你做個妹妹吧。”

姝兒臉色一紅,忙下意識推拒道:“這奴婢怎麽敢……”

楚稚笑了笑。

龐州望着楚稚如白玉般瑩潤的側臉,大着膽調笑:“殿下既然認了妹妹,不若再多認一個哥哥吧……”

楚稚一怔,笑容登時凝固。

腦海裏浮現的,是塗曜趴在自己耳畔,眸中的占有欲昭然若揭:“公主此生,只能有本王一個哥哥。”

“哥哥就不必了……”楚稚笑笑,望着遠方的山巒悵然若失:“我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哥哥了。”

作者有話說:

認哥哥?!可憐狗狗知道之後更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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