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雍國國君幾日未曾上朝,聽說是因為公主一事,過于悲痛以至于不能起身……”
楚稚心尖輕輕一顫,泛起沉沉密密的酸楚。
他轉開視線,努力讓聲音平緩:“孤……知曉了。”
*
從寺廟回來後,塗曜逐漸開始理政,一身天子冠服端坐殿堂之上,沒人敢直視年輕的帝王,自然也無人窺見帝王眼底未消的血絲悲痛。
大臣們提及起,倒覺得君主和往常沒什麽不同。
這幾日正在暖閣中議事,忽然聽到外頭有隐隐的雜亂聲。
塗曜皺皺眉,正要出言呵斥,一個小太監便行色匆匆進來跪禀道:“陛下,東配殿年久失修,因了前幾日下雨雷鳴,走……走水了。”
塗曜神色如常的面孔登時一變,他霍然站起:“哪裏?”
那小太監戰戰兢兢道:“東……東配殿……”
雖說東配殿離正殿較近,但只是陛下臨時午憩之處,也沒什麽重要書信奏折,可他沒想到,陛下竟瞬間變了臉色。
還未等衆臣反應,塗曜已直接沖出殿,直奔配殿而去。
那些人忙勸道:“陛下……陛下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臣等命侍衛去拿。”
周遭紛亂,東配殿的大火熊熊燃燒,塗曜的瞳孔染上了瘋戾之色:“朕要親自去救,你們休要阻攔!”
東配殿的吊頂在大火中緩緩坍塌,救火的小太監察覺到了彌漫在暗夜中滾燙的危險,誰也不願再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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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曜卻未曾有絲毫猶豫,沖破衆人阻礙,徑直沖進了那片火光之中。
陸徽和幾個近衛早已飛身上前。
夜風吹拂,塗曜從火光中走出。
他從大火中救出來了一個貌似樸實的匣子。
塗曜龍袍下擺染上了燼污,手背也被火灼傷,他卻恍然未覺,用盡全力緊緊抱着那匣子,像是珍貴的愛人。
“這是朕給公主準備的驚喜。”跪在地上的太監聽到一向冷酷無情的帝王,卻像是孩子般在喃喃道:“她就喜歡和旁人不一樣……這喜糖……朕早就準備了好……”
塗曜小心翼翼将那匣子抱在胸前,低聲道:“還好朕來未曾來遲——這些糖倒是一顆也沒丢……到了大婚時,寶華一定很喜歡……”
“朕未曾來遲……”
“朕這次……救下她了……”
夜色如墨,年輕帝王獨自抱着匣子緩緩獨行的背影,被昏黃的宮燈拉長,映照在冰冷巍峨的宮牆之上,無比蕭瑟孤獨。
衆人沉默跪地,恨不得将頭貼在地下。
*
點心坊。
合福踮着腳尖,在認真做荷花酥。
他做了半晌,手腕有些酸沉,可回頭看點心坊的衆人,卻一臉事不關己。
合福咬咬唇,終究出聲道:“我已經把大部分酥酪做好了,你們把它裝在盤子裏吧。”
“喲……”立刻有人陰陽怪氣道:“這是還沒有當上王妃,就開始以主子的口氣命令下人了?”
“啧啧,可惜啊,這麻雀再怎麽撲棱翅膀,也成不了鳳凰,當時倒是像個傻子似的去救了六皇子,結果呢,卻什麽都沒撈到。”
“殿下如今也只是來看看吧罷了,有些人永遠不知自己只是玩物罷了。”
“走走走——他既然這麽想在主子面前展示,那我們就跟他這個機會啊——這些活兒,你就全幹了吧。”
“……”
塗躍恰恰到了殿門口,這些人的一字一句,他都聽到了。
這就是合福日常說的,點心坊的日子很好,衆人皆友善?!
雖然早就和合唱福商量好了未來,但他的婚事,照舊要由陛下恩準。
塗曜始終不置可否,他覺得兄長最近剛出了事兒,也不太好提婚事。
合福又是想暫時在點心坊中,他便也沒有拒絕。
可誰知點心坊竟然是如此模樣……
塗躍出現在點心坊院子中。
他一身親王服色,神情有點兇悍,夾雜了一絲年少青澀的氣息。
他的語氣裏夾帶了一絲漠然:“本王的親事也是你們能亂嚼舌根議論的?”
“你們私議親王,懈怠值守,來人!叫慎刑司的過來,把他們帶走!”
“還有!”塗躍的語氣加重:“本王的王妃只要合福一人,你們這些狗東西,竟然敢讓王妃受委屈!”
話雖然是說給這些人聽的,但塗躍的眼眸一直落在合福身上,未曾有片刻離開。
合福忙如受驚似的移開目光,如同不堪其擾似的,瑟縮着肩膀。
塗躍在心底嘆口氣。
他真是個小笨蛋。
連仗勢欺人,狐假虎威都不會。
至于那些人,一聽慎刑司,早就吓得撲通跪地,鬼哭狼嚎地求饒。
塗躍走到合福身前,故意道:“王妃以為,本王要饒過這些人嗎?”
合福咬唇,輕輕搖搖頭。
“看見了吧,王妃都搖頭了,本王也只能聽他的!”塗躍冷冷道:“你們這些狗東西四體不勤混日子,還敢欺負本王心尖上的人!将你們打入慎刑司,已經夠給你們面子了!”
“本王還就要娶他做王妃。”塗躍道:“到了那時,王妃會派人通傳給你們的。”
“你們可要撐起一口氣,支棱到合福和本王大婚那日!”
那些人早就呆在原地,看合福的眼神夾雜着豔羨和惶恐……
可不過片刻,他們便被侍衛堵住嘴拖了下去。
如塵埃一般,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合福愣了愣,心裏有雀躍的得意。
這就是揚眉吐氣的感覺嗎?
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
“阿越……”合福頓了頓改口道:“殿下……多謝你……”
“你就這麽喜歡改口。”塗躍哼道:“那就改吧,反正再過幾個月,就該改稱夫君了。”
合福低下頭:“陛下不會同意……”
塗躍這些時日,把未來的日子描述得太好了。
王妃,厮守一生……
合福覺得惶恐,覺得這不該是他能擁有的。
他沒那麽癡心妄想。
*
一出點心坊,塗躍便直奔大殿去找塗曜。
他知道此刻說婚事,對他哥有些殘忍。
但是總不能因了遷就塗曜,讓合福受委屈吧!?
塗曜聽罷,一臉遁入空門的平靜:“随你。”
塗躍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當真?”
男妃也不管了?太監也不管了?
不覺得是奇恥大辱了?
“好好待他。”塗曜面無表情,聲音低啞:“少在朕面前出現。”
免得他看到……妒忌。
塗躍喜滋滋:“那是自然,臣弟曉得。”
塗曜看着自己喜上眉梢的傻弟弟,緩緩移開視線。
人生苦短,旦夕禍福。
既然他沒有這樣的好福氣,又何必阻了別人的姻緣呢。
*
過了幾日,塗曜派去山谷搜尋的錦衣衛回京了。
雖說種種跡象,都像是自然界的山石滑落,但他心中的疑慮卻從未散去,特意派遣善于偵查的錦衣衛去山谷調查。
本沒有指望能查出什麽,但錦衣衛統領,還真帶來了一些他意想不到的線索。
“陛下,屬下去山谷之後,發現滾落的山石有人為撬動的痕跡,而且在未經完全燒毀的儀仗之上,提取出了殘留的磷……”
“屬下推測,有人特意用磷火模仿山石滑落引發的山火……”
塗曜如鷹般擡起銳利的眸,一字一頓道:“你說此事,不是天災?!”
“此事的确頗多蹊跷,很有可能是……人為。”
“而且據屬下勘探,殘留的磷火是楚國一處礦涯所産……所以此事很有可能是……楚國之人所為。”
塗曜呼吸一滞。
楚國……那是寶華的母國。
是寶華心心念念,想要盡力為其謀利的地方。
塗曜眯眸,緩緩道:“楚國右相和楚稚素來不和,又一心想要楚國大權,他在大婚路上做手腳,既可以阻了楚國皇室和雍國聯姻,又能重挫楚稚。”
他的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讓人不寒而栗。
他陰恻恻道:“朕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衆人都屏息不敢言語,在心裏默默為楚國右相點了三炷香。
“楚稚那個病秧子呢?”塗曜聲音冷若寒冰:“聽說他已經在楚繼位,他倒是最終得利者?”
“屬下看不出新繼位的楚王有什麽異常。”那錦衣衛拱手道:“根據屬下在楚國安插的探子來報,楚王繼位後也一直深居簡出。許多人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恐怕他也不是個安分的人!”塗曜冷笑道:“無事時輾轉病榻,有了事兒率領骁騎衛一擊必中毫不手軟,對付右相,也是雷霆手段了!”
“陛下說的有理。”有大臣忙附和道:“不如把楚國那個病秧子國君抓來審問,定然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塗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陛下萬萬不可。”丞相忙出來勸告道:“大婚之後,如今所有國家都在看着我們,他們巴不得雍楚反目成仇,好讓他們漁翁得利。”
“楚國和雍國地理上隔水相望,互為屏障,是兩大強國,陛下想要圖謀霸業,還是要和楚國交好……”
“而且……公主也是楚王親妹。”說起此事,丞相聲音微微低沉:“此事是陛下之痛,也是楚國國君之痛,陛下又怎忍心見責呢?”
“丞相所言有理——朕要去楚國,親自查明此事。”塗曜聲音冷冽,透着漠然的瘋狂:“楚國定然有心懷叵測之人,參與此事的,有一個,朕就誅一個,有兩個,朕就殺一雙,若楚國上下皆是共謀,朕就血洗楚國,讓它永遠消失在版圖之上。”
“朕,絕不會放過任何一人。”
塗曜的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恨意,幾日來平靜無波的眼眸,映出滿是幽戾的暗光。
如同瀕死的狼王突然找到了希冀一般,塗曜恨不得立刻順着血腥味兒直奔楚國。
塗曜低眸,忽然一怔。
桌上的信箋,封皮上的幾個字清秀溫潤隐有風骨,如春風吹過一般,奇跡般地瞬間平息了他激烈的情緒。
塗曜望着那筆字,愣了愣:“這是……誰遞來的折子嗎?”
“這不是折子,是楚國國君送來的慰問。”
楚稚?
那個也許心懷叵測的病秧子?
塗曜哼了一聲,勉為其難地拆開。
信中寥寥幾語,大概就是以大舅子的口吻勸導塗曜節哀珍重,客套而疏離。
塗曜看罷,冷冷将信一丢:“假惺惺!”
他就是看此人不痛快!
妹妹生死未蔔,楚稚卻像很快接受了似的,已經開始用無比正确的方式和話語,來慰問自己!
雖說這是一個國君該做的,但是這不該是楚寶華心心念念的哥哥該做。
就是那筆一眼鐘情的字,如今看來也是說不出的不順眼!
有大臣看塗曜凝視那信箋,面色陰晴不定,大着膽子道:“聽說楚國國君和公主很是相似……”
話音未落,塗曜陰鸷的目光登時掃來:“你再說一遍,誰和誰相似……”
那人瑟瑟發抖地跪下,再也不敢多說。
之前有宮女自認和楚寶華相似,趁塗曜醉酒之時,妝後特意引誘。
塗曜二話沒說,下令斬殺此人後将頭顱挂在後宮中示衆。
一時間,再也沒有宮女敢自認“和公主神似”。
塗曜冷冷下令:“滾回家思過三月——”
他的公主世無其二。
一個病秧子而已,怎麽可能和他的公主相似?!
“給那病秧子說一聲,別再裝模作樣和朕玩花樣。”塗曜冷冷道:“朕要去楚國,讓他親自來迎!若是再推三阻四裝出下不了床的模樣,他這一輩子就真的別想下床了!”
*
議事散後,衆臣結隊而出,三三兩兩低聲議論起來。
“你看……咱們陛下頭腦還清醒嗎?”
“……要說不清醒,那平日裏批改奏折,處置國事,也都是井井有條。”
“要說清醒,一碰到楚國公主之事,就開始……唉……”
“陛下還是年少,用情至深,卻遭次大難……”
“是啊是啊,我們本來也是盼着帝後情深的佳話,如今……不提也罷……”
“你看陛下如今這模樣,雖說處理政務雷厲風行,但只要觸到半點楚寶華的消息,都如癡如癫的……”丞相嘆口氣:“我看不如就随了陛下的心意,讓他去楚國一趟,查明真相,也能了結心結……”
塗曜将雍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如今又沒有大災大戰,這些時日倒是能空閑出來的。
就算真的有了急事,快馬去報他定奪也是來得及的。
*
楚國上下知曉塗曜駕臨時,都是一驚。
貴為雍國國君,卻輕騎簡從,孤身入楚……
這簡直是從未聽聞之事。
再說誰不知此人年少征戰,妄圖收複各國,這次來楚……也不知懷揣着什麽狼子野心!
楚稚對此事也是始料未及,他當着衆臣勉強道:“按照規矩派遣兩個使者前去城門相迎,莫要怠慢……”
那相人戰戰兢兢道:“雍國國君下令……讓陛下您親自去接,還說若您再以身子虛弱為由不露面,一輩子就不必再下床了……”
作者有話說:
曜親親:是誰在搓衣板上一輩子不必再起來了,是朕……
感謝在2022-05-13 00:39:12~2022-05-14 12:59: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leep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sleep 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leep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貓^ 10瓶;錢錢沖鴨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