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房間中電腦響起了男生的聲音。

沈則随取下唇間含着的煙, 将煙蒂摁滅,轉動輪椅,回到了卧室內。

未曾關閉的網頁上開着渴月的直播間, 主播在短暫的休息時間後重新開始直播, 在浴火奮戰的頁面上點擊了排位匹配。

沈則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一晃。

游戲同樣進入匹配界面, 他垂下眼眸, 指間漫不經心整理着纏在一起的耳機線。

對局匹配成功。

那個這些天已然熟悉的ID并未出現在他的隊友列表裏。

沈則随将耳機插/入電腦,淺色的瞳仁轉至眼尾, 平淡地瞥了一眼渴月直播間中的畫面。

對方也進入了角色選擇界面, 選出的第一個角色與沈則随這邊所顯示的敵方所選角色相同。

超凡與神話這個階段的玩家很少, 能互相匹配到的來來去去就是那麽一群人。

沈則随并不意外, 關掉對方的直播間, 收回視線, 向後靠了靠。

床頭櫃上的那瓶安眠藥近乎空了, 藥效卻愈發微弱。

這些天難以入睡, 抽煙又抽得兇,男人的一雙眼睛都開始泛紅。

他在加載階段閉上了眼, 冰涼的指尖松松按在薄薄的眼皮上。

對局開始, 沈則随是守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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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狹長冷澹的眼睜開了,男人慢慢活動手指, 重新握上鼠标。

“暗影矩陣是張老圖,”

他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是這一片寂靜空間中唯一的聲響。

沈則随坐直,對着屏幕開口, 語調輕淡平靜:“錄像多,容易分析。”

地圖色調是冰冷神秘的幽紫, 落在金絲眼鏡的鏡片上,映出了一道同樣清冷的淺光。

“這張圖的第一回 合,他有七成以上的概率選擇C點,偏好攻擊方向是C點密林、C點實驗室。”

打游戲的玩家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一些游戲習慣與偏好。

在電子競技中,就有着“新秀牆”這一種說法。

一些出色的新人選手在比賽裏嶄露頭角,又在被對手進行針對研究之後一敗塗地。

即便是職業選手,想要克服新秀牆,大多都需要漫長的時間,甚至可能永遠跨不過那一道障礙,就此一蹶不振。

更何況是一個主播。

敵方的道具與煙霧同時出現在C點,密林方向掠出一道閃光。

沈則随眉眼冷淡,精準點掉了對方的人頭。

在下一回合開始之前,他終于瞥了一眼自己直播間的彈幕區。

【Bei哥你好帥,什麽時候把我家今寶喊上來一起打游戲】

【電腦上關了月月直播間但手機也可以開啊,我真無語了,一群人這都想不到嗎,被耍得團團轉?還是說都在為黑而黑啊?】

【別捏造些莫須有的事情了,那天晚上貝貝确實是在看直播,不過是在看我家今今的直播!】

【你家月神昨天晚上把直播間關了照樣被暴打,這是可以說的嗎QWQ】

亂七八糟的內容很多,吵架的、誇獎的、吐槽的,沒法形容的。

沈則随眸光漠然掃過,只回答那些在提問質疑的彈幕,“他的性格自我,在路人局中也會進行指揮,玩法一成不變。”

他語氣輕描淡寫:“預判這個人的動向,用不上窺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誰能不能把這句話搬到渴月直播間裏去,想看看他的表情】

【這位大佬跟渴月是有多大仇啊,查了下他的戰績,三天上神話只為玩狙擊,震撼我全家】

【這也不算狙擊吧,渴月在大佬隊裏的時候大佬也照樣玩啊,有幾把渴月發揮不好,他不還帶着渴月躺贏了嗎】

“沒有仇,不是狙擊。”

沈則随看着彈幕,停頓幾秒,口吻平靜:“是澄清。”

澄清什麽?

Bei一個素人,在星月平臺上沒有任何被爆出來的賬號,只有一個幾乎從不同意好友申請的游戲ID。

星月杯的惡劣節奏、網友的惡言相向,根本沒有辦法集火他,都是沖着今刀去的。

來看Bei直播的除了吃瓜群衆和樂子人,還有相當一部分是今刀的粉絲。

這句話落下,彈幕幾乎快要刷瘋了。

“嗚嗚嗚家人們,今寶沒有錯付”、“@今刀,你到底去哪兒浪了”、“誰說戀綜BE了,我明明追得很快樂”。

沈則随的視線落在那些彈幕上,垂了垂眸,唇線稍稍抿起。

新的回合開始,他偏開眼,瞳底仿若有什麽情緒沉澱着,晦暗不明。

這一局游戲結束,沈則随重新打開渴月的直播。

視頻小窗中對方的臉色有些難看:“這局有點可惜啊,這個煙男不會玩。”

“他放的那幾顆煙你們看見沒有?手法太爛了,沒見過那樣下煙的。還倔得跟頭牛一樣,壓根不聽我指揮。”

【月神這幾天隊友運真的好差】

【遇到這種又菜又自大的隊友真的很累,寶寶我懂你555】

【……難道問題不是出在這幾天被人盯上了嗎?果然火的主播都會遭遇惡意狙擊,人紅是非多】

“你們懂我就行,”

渴月搓了把頭發,意有所指地嘆着氣:“最近遇到的人真的奇奇怪怪的,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對方直播間裏的聲音落在沈則随耳中。

他坐在輪椅上,神色仍舊淡漠。

直播間中的觀衆被激怒,發出來的彈幕也有許多染上了戾氣。

沈則随始終沒有說話。

對局結束,他不再關注自己直播間中的彈幕,直到渴月再次開始了游戲匹配。

這一天渴月的直播結束得比昨天更早。

與昨天不一樣,他這次關了直播,平臺上顯示的游戲賬號狀态也成了離線,是徹底下了線。

沈則随關了游戲,掌心覆在另一只手有些發僵的指節上,垂着眼眸,慢慢活動着手指。

他摘下耳機,藏在發下的耳尖被捂得發紅發熱。

現實世界裏的聲音,也就這樣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并不像幾小時前那般安靜,雨水急湍地敲擊着窗,雷鳴聲轟隆響起。

打游戲時沈則随便能感知到雙腿的酸痛難忍,此時摘了耳機,才驚覺外面不僅落了雨,還電閃雷鳴。

這是一個暴雨之夜。

直播間中觀衆仍舊意猶未盡,想看他多玩幾把游戲。

沈則随的面容被屏幕映得冷清,鼠标光标挪至直播間的關閉标識上。

還未來得及點,一個留言打賞在屏幕上躍現。

這其實并非這兩天的第一個打賞。

不管他開播的原因是什麽,Bei的操作确實賞心悅目,游戲時還會穿插幾句教學解說。

聲音好聽,游戲打得厲害,自然會有人關注。

之前的那些打賞,沈則随都沒有在意。

這一條讓他眸光稍頓。

【[30星月幣]不懂就問,我家今刀去哪裏了?群都不水了,不會是被這些天的節奏氣哭了不想直播吧QAQ貝貝你能不能幫我安慰她一下!】

——氣哭了。

他坐在那裏,瞳底映着屏幕的微光,回憶難以自制地湧來。

沈則随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想起了遇到今刀的那一局游戲。

那段時間,他許久未曾出門,待在寂靜又空蕩的家裏,渾渾噩噩,被種種負面情緒折磨得無法忍受。

迷上了能夠令人成瘾的抽煙,又試圖在虛拟的游戲中放縱堕落。

只是他越刻意地去消磨光陰,便越清晰地感知到痛苦。

那局游戲沈則随打得心不在焉,視線落在電腦屏幕上,卻仿若沒有焦距。

眼睛睜着,瞳仁幹澀生疼,思緒也一片空茫,大概是憑借着肌肉記憶在操作鼠标與鍵盤。

直至隊友的争執在耳麥裏炸響。

橙色的留言打賞特效在屏幕上挂着,也綴在沈則随的眼底。

說不清楚當初為什麽開口制止,或許是因為隊友的哭腔太委屈。

但後來,他成了讓她委屈到近乎哭泣的那一個人。

“……安慰不了。”

沈則随嗓音有些啞澀,話音頓了頓。

他要說什麽,又能說什麽。

說她現在一定不會想要再見到他,說他也惹她生氣了。

……說他身為一個成年人,卻無法掌控好自己的情緒,對她說出了那樣的話。

多可笑。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又良久沒有後續。

彈幕一片疑惑,沈則随終于開口,卻只說了一聲“抱歉”。

他關閉了直播間。

一切喧嚣吵鬧都停止了。

沈則随轉動輪椅,到了床邊。

他将自己挪上去,掌心撐着床單,手背上淺淡的青筋突起,手臂疤痕斑駁,隐約浮現出肌肉的線條。

其實只看上半身,沈則随和從前似乎并沒有多大的區別。

但他現在也只有上半身能看了。

脊背因久坐生疼,殘腿因雨夜作痛。

黑貓跳上床,蹲在枕頭旁邊,無聲無息地看着他。

沈則随摘下金邊眼鏡,掌背覆在眉眼,閉上了眼睛。

手機震了又震,電話鈴聲、語音通話、短信提示,一個又一個地接連響起。

男人掌下覆着的眉心微微蹙着,煩悶間拿過手機,想要設置免打擾。

一片雜亂的信息提示裏,一個熟悉的名字映入了他的眼中。

沈則随視線驟然一滞,淺灰色的瞳孔掠過短暫的茫然。

她發來了一條信息。

舌根剎那間泛上的滋味複雜難言,沈則随眸光發怔,指尖下意識落在屏幕上,輕觸幾次。

可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只不過是幾秒鐘時間,短暫到轉瞬即逝,卻足夠讓一個人将信息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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